鹭翎嚼着嘴里的东西,侧头看他。
尹倾鸿笑着用手指挠了挠他下巴下面的软嫩肌肤:“乖,叫声相公来听听。”
“……”鹭翎沉默着咽下了嘴里的东西,低头咬了一口他的手指,又侧转身体冲他灿然一笑,脆生生的叫了声:“爹。”
尹倾鸿忍不住搂着他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穿过厚厚的车壁传到枭崇耳朵里,他微侧了下头,便不再理会的继续专心驾车了。
尹倾鸿笑了一阵,觉得舒坦了,便把下巴搭在鹭翎肩上歇了一歇,突然叹了口气,问:“翎儿为何不肯叫我的名字呢?”
鹭翎想都不想,直接答:“天子名讳,不可直呼。”
“少来这套,你在床上时还叫过我混蛋呢,我也没治你大不敬之罪不是?”尹倾鸿对他这解释嗤之以鼻。
鹭翎被尹倾鸿毫不避讳的话噎住了,沉默了一会才无奈叹气道:“……身为天子,说话怎么这么粗俗呢……”
尹倾鸿一改在朝上时威严邪魅样貌,笑得要多无赖有多无赖,“反正也没外人看见,当着你的面说实话比较有意思。”
不就是想逗我羞恼么,这人这点变态爱好怎么就改不了了呢?鹭翎冲着车顶棚犯了个大白眼,决定不理他。
可他不想理尹倾鸿不代表尹倾鸿会任由他不搭理自己,手捏着他的腰开始不老实起来,鹭翎腰上怕痒,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却被他桎梏在怀里怎么也逃不出去。尹倾鸿看他小脸闹得泛出红晕来,便笑着问:“说还是不说?不说我可继续了啊。”
鹭翎被他闹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摊在他怀里喘了两口气,长叹一声:“父皇怎么净学这些搬不上台面的小手段……”
尹倾鸿挑眉:“翎儿所言非也。手段之为手段,有效即可,上不上得台面是要靠文臣们的那张嘴的,说得好了,我这便是聪明才智,说得不好,杀了找个嘴厉害的重新说便是。”
原来满朝的文臣在这男人眼中就是这样的用处,鹭翎一边无奈地在心里为那些寒窗苦读多年、权谋算计一生的大臣们感到悲哀,一面又忍不住笑:尹倾鸿这人在意的东西太少,让人觉得无情得可怕,但有时说的话确实大气得让人听了痛快。
尹倾鸿看他笑着摇了摇头,便也忍不住笑,又伸手捏了他的腰一把,道:“别岔开话题,赶紧说,为何不肯叫我名字?”
看他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了,鹭翎沉默了一阵,轻声说:“不是不肯……而是无法叫出口。”
他的声音很轻,混着行车的声音以及火炉里传来的噼啪声,几乎听不清楚,尹倾鸿却一字字的听入了耳朵里,又记到了心里,觉得有些无力来。
说到底,鹭翎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没解开。尹倾鸿也知道两人会像如今这般亲近只能说是鹭翎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被他拿捏住了,要让他既往不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再加上两人不但身份特殊,又是亲父子,乱七八糟的事情搅成一大团,不可能那么容易化解开的。
但尹倾鸿身为皇帝也是人,不可能说化解便能化解得了鹭翎心结,他知道这需要时间和时机,好在他等得起,反正如今鹭翎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他不怕化不了他心防。
“叫不出口我也不勉强,反正在房事中你那一声‘父皇’也叫得我舒坦。”
尹倾鸿一边说着,又忍不住夹了具荤话进去。本来鹭翎听着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尹倾鸿,结果听到这后一句,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原本有些沉重下来的气氛,也因为尹倾鸿这一调笑、鹭翎这一眼而缓和下来了。
走走停停地行了两个月,终于是到了临丰城外,本来加紧行一日便可入城,尹倾鸿偏又停下来,在城外一处镇子住了两日,兜兜转转的行去城周边的树林里了。
鹭翎哭笑不得,问:“这又是要做什么?”
尹倾鸿神秘一笑,道:“咱们去看看城里的乞丐被赶出来后都住哪。”
既然听说皇上要来,整清街市便是一定要的,这样的话,城里的乞丐就一定会遭殃。但其实在鹭翎看来这做法纯属多余,就算是在皇城,也总是有那么一些乞丐的,又何况别的地方?这般做法,也不过是骗得城官与皇帝两处眼下清净而已。
这种已经算是不成文的规定了,尹倾鸿也应该早就了解了才对,通往临丰必经的州府也这般做,鹭翎也未见他注意过此事,偏这时候说要找城外的乞丐,显然不是因为体恤民情这类的理由。
“找他们做什么?”鹭翎忍不住问。
“我想问些事情,再来就是要想办法混进城。”
“混进城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尹倾鸿用一种引导小孩子思考的语调说着,“乞丐出了城,也总要吃喝的?城外村镇,油水少,怕是他们不屑去的;官道,必有官兵守着,不让他们来惊了圣驾;小道,走的人少,养不起他们这一大帮子人,这样的话你说他们会去指望谁的施舍?”
鹭翎顺着他的话想,既不走官道又不走小路,还要有足够的财力的……
“行商车队?”鹭翎试探地回答。
尹倾鸿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得对。我们现在不能走官道,不能走小路,这两处恐怕都有官府和江湖两方势力守着。想要隐秘进城,只能混到商队里去了。”
马车在绕着树林边缘走了一阵,便看到接近西边的城门的地方有一条宽阔的踩踏出来的宽阔土路,马车刚行上去便从树林里走出大概十几个人来,都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奔过来把马车围成一团,吵吵嚷嚷的举着手里的破碗乞讨,颇有些不给便不让过去的架势。
尹倾鸿听着这吵嚷声便皱眉,关好车边小窗,开门去叫了枭崇,告诉他要问的事情,便关门坐回去闭目养神。
鹭翎侧耳听了一阵,感觉人声渐渐远了,便好奇地打开车窗去看,只见枭崇带着一帮乞丐走得远了些,手里面握着一把碎银,正跟他们说什么。这时正巧就有一个乞丐回头看到了鹭翎,一愣,便呼喊着又往这边跑了过来。
在乞丐们看来,管车里的主子要钱必然比管属下要钱能得的多些,看鹭翎长相又觉得必然心软,一时间有那么几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往这边跑过来,倒把鹭翎吓了一跳。正这时,却见枭崇皱紧了眉头,突然纵身跃到跑在最先的那个人面前,衣襟发丝尚未完全服帖下来,便挥手拿马鞭猛一抽,将那乞丐抽出老远,撞上一棵树才停下。
这一下看起来挺重,想达到的效果都达到了,但其实枭崇是看准了力的,毕竟鹭翎看着,他也不好把人打死了。那人与其说是被他抽飞的,不如说是他用内力吹飞的,脸上和背上可能痛些,但其实完全没伤到筋骨内脏,在树下静躺了一会,便哎哟哎哟的缩成一团打颤,却不见有什么大事。
乞丐们一看便怕了,互相看了一眼,都退回去站好。枭崇回头看一眼鹭翎,确认他没事,才又走过去与他们说话。
尹倾鸿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一笑,道:“陆为如今,也知道宠着你了。”
他这话说的轻巧,鹭翎却心内一颤,猜不准他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勾着唇笑笑,答道:“若非宠着我,南星哪会容他在我身侧?我又怎会安心让他保护我?”
尹倾鸿又忍不住伸手揉他的脑袋,“如今我可算是宠着你的?”
鹭翎笑了,抓过脑袋上的那只大手:“惯得我都能在床上骂你混蛋了,自然是算的。”
尹倾鸿大笑,心想他这翎儿,还真是善于记仇的主儿,他一句调笑的话就能记上一个来月。
他们两个在车里闹着,那边枭崇已经问好了相关事宜。因为刚刚那一鞭子,乞丐们都乖觉起来,把知道的都老老实实说了,也省了许多时间。枭崇把那些碎银子散给他们,又多塞了一些到那个在树下瑟缩着的乞丐手里,这才走了回来。
他并不开门进来,还坐在赶车的位置上,回头跟尹倾鸿说:“爷,他们说今天就有城里的大商队要回来。”
尹倾鸿点了点头:“我们运气挺好。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在半路上把商队截下来。”
枭崇领了命,赶着马车往前走了,走到晌午过后便见前面来了一大队人马,枭崇把马车停在路当中,动也不动。
鹭翎开了车窗探头去看,便见那商队挺庞大,车上都插着旗,旗的左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绿色的图案,鹭翎眯着眼仔细看,就觉得那图案极熟悉,忍不住笑了:原来竟是李惊穹为他置办的产业的其中一处,真是好运气。
那车队到了马车前便停了下来,打头的人倒是温和,对这边拱了拱手,高声问道:“不知是哪路朋友,可有什么见教?”
枭崇默默地下了车,打开了车门,尹倾鸿撩了帘子出来,笑道:“见教可称不上,只是想借贵商队的名号,进临丰城去。”
这等事基本上哪个商队都会碰到,大多都是通缉犯、私逃出家的贵族子弟或丫鬟小妾一类,前者多半不会找这么大的商队下手,因为商队人多,一人一脚都能把他踹成肉饼;但看尹倾鸿悠然姿态及品貌气度,也绝不可能是后者,便忍不住犹豫起来。
尹倾鸿也看出那商队的头头在犹豫,笑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可疑人士,只不过是从京城赶来这里走亲戚,半路上却听说临丰城乱,京城人进城恐有人对我们不利,希望能搭个顺风进去。”
一听是京城来的,那领头的更犹豫了,还没等表示什么,便突然听到林里传来一声嘶叫,似马似虎,似龙似凤,一听便知非凡间之物,商队的马听了那声音都往后退了两步,搞得整个商队都紧张起来。
尹倾鸿忍不住皱眉望向林中,心想这青鸢抽的什么风,早不叫晚不叫偏这时候来这么一嗓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他这一偏头倒是没注意到对面头领震惊的表情,枭崇趁这机会掏出李惊穹给他的木牌来一亮,那人心里便知晓了这一队人的身份。
他也有见识,并不动声色,看尹倾鸿回过头来看他,便皱眉道:“看来林里有猛兽,叫你的马车赶紧跟上,咱们人多该是没什么大事。李三,”他回头叫了个人,“拿面旗给他们插上。”
后面有个看起来挺机灵的小伙子,道了声“好嘞”,便从一边的搭子里掏出面旗来,旁边拿着弓箭的护卫撅了支箭,把箭杆扔给他,他抬手接住,插进旗里。
这会功夫车队已经行了出去,尹倾鸿进了车里,让枭崇把马车赶到了路旁,等车队过去了再跟上,李三骑着马靠过去想把旗子插上去,看了一圈才发现这车钉得死严,竟然无孔可入,正疑惑着,就听车里传出个声音来:“直接给前面那人就好。”
李三抬眼,就看车窗开着,撩开的帘子后露出一张带着笑的面孔来,虽然被阴影遮着看不大清楚,却觉得定是天人之姿的,不由得便愣了愣,反射性的回以一笑。
车里那人看他傻呆呆的,似乎觉得有趣,又笑了笑,放下了车帘。李三突然就觉得有些害臊,挠了挠鼻尖,快赶了几步把旗子递到枭崇手上。
枭崇看了看他,拿过旗子,猿臂一伸,一使力,将那旗杆硬生生插进车檐去了。
李三看着忍不住一抖,总觉得枭崇这一下子是冲着他来的,正疑惑哪惹到这人了,便听前面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车队头领喊了一句:“都快着些!我们早些进城!”
看前面行得快了,李三这才回过神来,夹了夹马肋,赶到前面去了。
尹倾鸿看着一边又撩开了车帘的鹭翎忍不住叹气:“你啊,就是个祸水,上天专门派你下来惹我闹心的。”
鹭翎高挑了眉也不理他,只看着前面临丰城墙逐渐靠近,在一番不算严的盘查过后,放了他们进来。
与城外的安静不同,一穿过城门,便听得车水马龙之声,鹭翎挑着帘子看着,面上带了些笑意。
行了这么多时日,期待了这么久,他终于是到了临丰了。
79.水墨连
三人进了城便与商队道谢分别,尹倾鸿本想塞些钱物给那领头的人,却被笑着拒绝了。
“既然不是坏人,予些方便是自然的,权当是交个朋友,若是扯上银钱之物来,未免有些俗了。”
鹭翎在车里听了,忍不住腹诽一番:当初李惊穹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样一般说辞,明知道是皇亲还要套个关系去,果然是什么人带出什么样的部下。
尹倾鸿看这人说话也直爽,便笑了笑收起了银票,道:“这样也好,若有缘再见,互相帮把手,便算是结下情谊了。”
尹倾鸿贵为天子,自然是不能随便与人称兄道弟之类的,认作朋友算是底线。且他这话说得巧妙,摆明了不告诉他们自己身份姓名,只道是见着面了有能帮的地方便帮一把,也就是个点头的交情。既不与人扯上太深的关系又能利用上人家,鹭翎把胳膊肘支在窗框上托起下巴,勾唇笑了笑,觉得果然是尹倾鸿的办事风格。
那人也不在意,笑着答应了,瞄了马车一眼,便领着队伍回商铺去了。
尹倾鸿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便见车队慢慢前行,路过处许多人都与他们打招呼,那些人也都笑着回应了,显然这商铺口碑不错,人面也广。尹倾鸿一手轻轻捏着下巴眯眼看着,便觉得说不定之后还真用得上,去跟路旁人打听了他们所属的商铺的位置,才慢悠悠地回马车上来。
鹭翎顺着帘缝把这一幕看得清楚,等他进到车里来,便笑道:“怎么,想巴结人家?”
尹倾鸿坐到他身旁,笑道:“这说法真难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在给他们立功兴耀子孙的机会。”
就你一张嘴会说。鹭翎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转头继续透过车窗去看外面街头景色。
此时已近三月,若是庆天,恐怕仍是春寒料峭,但在这南方临丰却已经有了春色。
与京城建筑的多色搭配不同,这里的建筑都是白墙黑瓦的,如同水墨画一般,衬着油绿的草木芽叶,透着种水特有的灵秀温婉之气。大概是刚下过雨,自车窗边吹过的风虽暖,却带着些不惹人厌的水汽,混着草木与泥土的清香,让鹭翎一阵神清气爽。
马车行了一阵,在一处前停下,尹倾鸿出来看了一眼,不由笑了:“那李老板倒是会赚钱,邀月都建到这来了。”
鹭翎也出了来,被尹倾鸿抱着下了马车,就看见一侧是处三层,比京里的矮了一层,外部也与周围统一成了白墙黑瓦,不过大体样式还是与京里的差不多的。鹭翎抬头便见乌木匾额正中写着“邀月”三个大字,一角又写着“临丰分号”,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在异地看到家乡的事物总会让人开心起来,尹倾鸿看到鹭翎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手扶着他肩膀,将人推了进去。
邀月其实是酒而非客栈,但后却设有几处院落,虽然有些贵,但绝对干净,服务也很周到,所以出得起钱的人都会选择在这投宿。
三人订下一处院落,进去看看,觉得满意,枭崇便说要去里让人准备些饭菜来,鹭翎叫住他,道:“顺便让人送热水过来,我想洗个澡。”
枭崇答应了走出去,鹭翎转头问尹倾鸿:“你不洗么?”
之前几天他们都在城外镇上,洗澡不方便,都是草草的搓洗一番便罢。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鹭翎自然要好好洗个澡解解乏,看尹倾鸿毫无动作,便忍不住问了他一声。
只是问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只可惜,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尹倾鸿也没辜负他的预感,邪气的一笑,道:“当然要洗,你不是叫了水来么?我们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