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崇抬眼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阙池的两位王子,也在悠游宫。”
“……”
尹倾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表情倒不至于冰寒,却很是微妙。
鹭翎忍不住伸手扯他衣角:“干嘛每次一提到青河你就这么大的反应啊?”
尹倾鸿叹气,搂住鹭翎:“那孩子哪都好,就那贱兮兮的样子和那张停不下来的嘴,打又打不得,不打我又看着难受,实在是让我没辙。”
鹭翎眨了眨眼,笑了:“你就是太爱理他了他才那么来劲,你不搭理他,过一会他自己就蔫了。”
“……”尹倾鸿一想觉得也对,但仍是觉得不太想看见他,忍不住问枭崇,“他们怎么会在这啊?不是应该回阙池去了么?”
枭崇低头望地板:悠游宫能建起来他俩出了不少力呢,为什么不能在这啊?
这两人为什么在这枭崇和鹭翎自然是心中有数,只是不能跟尹倾鸿说。鹭翎看枭崇低着头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便对尹倾鸿说:“你问陆为,他又怎么会知道?等明天去了再问他们好了。”
尹倾鸿虽不情愿,不过毕竟正事要紧,便叹着气答应了。
当晚两人早早的躺下睡了,为第二天的登山准备体力,枭崇本来还有事想说,不过看两人搂在一起躺在炕上,歪了歪头,决定到时候再,便帮两人放下帘子,独自跳上屋顶守夜去了。
81.浮玉峦
临丰城外百里,有山名浮玉,高峻险峭,又多毒虫猛兽,所以只山脚有人行走,未过半山腰,便没有人迹了。
鹭翎拒绝了尹倾鸿和枭崇的帮助自己爬到半山腰,站在最后一阶石阶上望着前面显然更难攀登的兽径般的土石路,再也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了那里喘起气来。
当他在现代时还爬过泰山来着,便以为爬个山不在话下,却忘了这身体被尹倾鸿惯得可没有他原来的那一副那么禁得起折腾,又加上这浮玉山的山路不完备,着实让他吃了好大的苦头。
鹭翎一边喘着一边打量尹倾鸿和枭崇,枭崇只是沉默地站着,将腰间的水袋解下来递到他眼前;而尹倾鸿也是风轻云淡地笑着,未见狼狈不说,似乎连汗都未出一滴,此时正望着四周景色,注意到鹭翎目光,便冲他笑了笑,也不在意衣着身份,与他并排坐在石阶上,拿过他手中的水袋也喝了一口。
与这两人对比起来,鹭翎更显狼狈孱弱,让他男性的自尊心受到了相当的打击。
喘匀了气,鹭翎忍不住叹了一声:“早知如此,就应该带青鸢来了,听青河说它原本生活在山里,应该擅长攀登才对。”
“山地的野马确实都擅长攀山,”尹倾鸿点点头,“但青鸢未免太显眼了些。”
鹭翎无语望天:整个悠游宫都是我的人,我还怕显眼不成?
当初进城时就是因为怕显眼,两人对青鸢的处理进行了一番讨论,鹭翎本想找人弄些染料掩盖住青鸢那一身虎纹,被尹倾鸿哭笑不得地阻止了:“就算没了虎纹它也够显眼的了,这大平常马一圈的体格不说,它这双金色眼你要怎么糊弄过去?”
后来还是尹倾鸿出的主意,把青鸢放在城外林中,分出三名暗卫专门负责照顾它,又怕它寂寞,干脆连紫府也放在林中了。青鸢本就是野生的,放在林立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此时怕是正跟紫府玩得欢快呢。鹭翎想着它在林子里卯足了劲撒欢的样子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总觉得有种有个整天在外寻欢作乐不务正业的儿子的老妈妈的心情。
“也就是说现在我只能靠自己爬上去,去看看那悠游宫宫主了是?”李惊穹当初选的什么人找的地方,一个武林门派居然建到山顶上,他当是要修真成仙啊?要不要这么遗世独立啊?
尹倾鸿笑道:“其实也可以求我抱你上去。”说完被鹭翎瞪了一眼。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枭崇突然开口了:“不是。”
鹭翎莫名其妙:“不是什么?”
枭崇一本正经的答道:“悠游宫不是在这座山的山顶,我们爬到这座山的山顶会有栈道,悠游宫是要走过那栈道到更里面的那座山上去。”
……也就是说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很长,长到让鹭翎想直接去死省得痛苦的程度。
看鹭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枭崇顿了顿,又慢悠悠地接上一句:“而且这之后的路不用走了,悠游宫已经派了人来接咱们。”
“……”尹倾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去扯旁边的尹倾鸿的袖子,“爹爹,有没有觉得,他最近说话很气人?”因为是在外面,鹭翎改了对尹倾鸿的称呼。
尹倾鸿严肃地点头,但想到最近枭崇那般识趣,就为他说了句话:“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看起来似乎不是有意的,咱们原谅他。”
鹭翎估计着他这说一半含一半气死个人的说话方式多半是受了鸾歌或者李惊穹的影响,忍不住愤愤:原来那么老实可爱的一个孩子——虽然这孩子如今都快三十了——就被这群人带坏了,带坏了不说,还专门气他,这就说不过去了。
想想还是觉得气不过,鹭翎便道:“你暂时还是别说话了,什么时候改掉这说话气人的毛病什么时候再开口。”
“……”枭崇觉得有些委屈,他本来沉默寡言,后来出宫时需要与人沟通的情况才多起来,那时候与他说话最多的就是李惊穹、鸾歌和青河,说话习惯受到影响是必然的。但是这事他本身又没有自觉,被鹭翎这么一说,哪能突然就改好了。
正这时候鹭翎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响动,他回头去看,就见几个穿着同式样短打的人正抬着带蓬的竹椅滑竿往这边来了。
几个人走到鹭翎等人跟前来停下,打头的一个手拿着一根竹竿的人对他们握拳一揖,问道:“说今日要到山上悠游宫来拜见的,可是您们几位?”
枭崇沉默着点了点头,那人便笑了,往旁边一让,道:“几位请坐上来。”
尹倾鸿以前坐没坐过鹭翎不知道,但他是第一次坐滑竿,那东西有些往后仰,又晃晃悠悠的,让他觉得心里发慌,两手紧紧扒着软搭的两边。不过走了一会他才发现这东西坐着虽晃,但不颠簸,一直都保持着同样的频率,他坐起来一些看了两眼,一行人在这又高又陡的山路上健步如飞,显然都是有功夫底子的。
鹭翎突然想起原来青河跟他说过,要找会轻功的抱着他飞,如今虽然不是抱着也不是在飞,不过也算有了那么点意思,便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来。
他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尹倾鸿似乎完全没担心过,正躺在那动也不动,看上去似乎是在闭目养神,鹭翎笑了笑,也安心躺好。阳光偶尔透过树林茂密的枝叶照下来,被头顶的布篷挡住,鹭翎闭上眼,听着抬着滑竿的前后两个人时不时的对着吆喝“陡上加陡,踩稳慢走”或者“沟儿小又细,一步跨过去”这样押韵又好懂的号子,前面的喊完后面的应和,煞是有趣,鹭翎闭眼听着,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那个手拿竹竿的人走在最前面,用那竹竿在地上敲打出奇怪的节奏,声音并不十分大,听着也不会让人心烦,但在林间走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毒虫蛇蚁,鹭翎便猜想那是驱毒虫的声音,更是忍不住暗暗称奇。那人走了一段时间回头看了一眼,见三人都放松下来,又笑了笑,突然高声唱起歌来。
唱的是什么……鹭翎完全听不懂。临丰因为有小庆天之称,这里的人都会说北方话,但是他们自己本地的方言在鹭翎听来便简直是外语了,叽里咕噜的只偶尔一两个词能勉强听出是什么来。虽然听不懂,但那人声音浑厚,与鹭翎以为的温婉缠绵的强调不同,透着一种刚劲的力量与开朗的活力,少有人烟的山间不时传来鸟兽的叫声和水声,头枕着的软搭随着有节奏的晃动传出细微的嘎吱声,再加上那让人放下心中烦忧的男人的歌声,鹭翎意识逐渐恍惚,慢慢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鹭翎醒了过来,悠游宫的门已经尽在眼前了。
在山间清爽的空气中的这一次小睡让鹭翎神清气爽,他抻了个懒腰坐起来,就见尹倾鸿已经从滑竿上下来了,此时正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笑:“醒了?下来,我们到了。”
这一路鹭翎就这么睡了过来,一路的景色也没看到,此时看尹倾鸿看着他笑,就有些不好意思,被尹倾鸿扶着从软搭上下来,喃喃道:“你回去时也在上面睡睡看,挺舒服的。”
“嗯,确实挺舒服的。”尹倾鸿点点头,看鹭翎愣愣地看着自己,笑得更欢了。“我刚刚也睡着了。”
你也睡着了还看着我笑什么笑。鹭翎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人家只是笑,什么也没说,是他自己以为尹倾鸿在笑话他的。
那打头的人笑着跟他们说:“这没什么,所有坐着滑竿上山来的人几乎都是睡着过来的,毕竟之前爬了那么久的山,都有些累了,那东西又晃。”
鹭翎一听有些释怀了,所有人都这样,就没什么可觉得丢脸的。不过细一想又觉得赞叹,选这个地方建悠游宫的人不会连这个都算进去了?是为了让来的人找不到路以保证悠游宫的隐蔽么?
这时候那大门缓缓打开了,倒没有出来一大堆人来个夹道迎接什么的,就一个门童,对抬他们上来的那群人点了点头,笑着跟鹭翎三人说:“三位客人快些进来,宫主在里面候了多时了。”说完后让开道,透过大门鹭翎看到了长长的阶梯。
尹倾鸿自然也看到了,侧头问鹭翎:“怎么样?上得去么?”
“能的,这比之前的山路不算什么。”鹭翎点头,“而且我刚刚睡了一觉,身上不乏了。”
尹倾鸿笑着说:“那就好。”然后率先往里走去。
悠游宫整体白墙黛瓦,依山体而建,进了大门后逐渐往上,所幸台阶修得平缓,倒不累人。每登上一段就会有一处平台,向两侧分出路去,连接一小处房舍,有的甚至要走栈道和飞栈才能到达,让鹭翎觉得新奇不已。
不过偌大的地方没见几个人影,有的看见他们还会好奇地多瞅两眼,有的干脆直接无视他们,当真随性,见了外人也依旧各干各的。
一直往上走便是正殿所在,有人站在门口将三人迎了进去,殿内没什么丫鬟侍童,挺大的一间屋子没太多的摆设,空荡荡的,比鹭翎的昶永宫还瘆人。里面倒是有两个人,一个坐在正座上,穿着白衣,戴着诡异的面具,看起来跟鹭翎差不多身量,应该就是那所谓“宫主”了;另一个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人,站在那宫主后面,长得虽高壮,却有些病容。
那宫主看了尹倾鸿进来也不客套,让他们坐了,道:“本宫因些原有不能离开,劳累各位前来,还望见谅。听陆兄说二位是京城来的官员,找我一江湖小派,不知所为何事?”
许是因为那面具的原因,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辨别不出本音来,不过说的话倒是中规中矩,该装傻的地方装傻,该隐瞒的地方隐瞒,鹭翎暗暗点头。
尹倾鸿则暗赞枭崇办事能力,他本不想泄露自己皇帝身份,以免生出什么变故来,如今这样给他留有余地的说辞最有利于他发挥,便道:“我奉吾皇密旨,在其游历临丰诸城期间来此,一来帮皇上转移些当地官员的注意,另一方面探查江湖中最近纷乱的根源,但毕竟人力单薄,还望宫主为临丰百姓也好,为江湖安定也罢,助我等一臂之力,也算是为这大瑾江山安泰出了一份力了。”
百姓江湖国家,大帽子扣得严实,这要是一般人说不定还真就热血沸腾地答应了。只是那宫主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慢悠悠道:“此等大事,本宫自然会尽力帮忙的,就算不是为了大义,为了陆兄面子,也也万不会推脱。”
鹭翎高挑了眉角,简直要为这人鼓掌了。尹倾鸿这么打一个帽子扣下去,就这么被那人一句话给打发了,人家说得明白,跟那什么江湖啊国家啊没啥关系,我帮你,纯粹是给枭崇面子。
他听出来的的意味,尹倾鸿自然也听出来了,却不见尴尬,笑着点点头,道:“宫主是个爽快人,我喜欢。”
那人“嗯”了一声,“既如此,有些事需要大人跟皇上说个清楚。”
尹倾鸿笑道:“宫主请将,我一定传达圣听。”
鹭翎又笑了笑。这两个人,一个装自己不是皇帝,一个明知道他是皇帝还要装不知道,在他这个旁人看来实在有趣。
“这第一嘛……”那宫主说着,突然抬起腿来,似乎是要把一只脚放到座位上,胳膊肘顺势的也要倚在膝盖上了,他那动作做得十分自然,似乎本就习惯了那样似的,鹭翎和尹倾鸿正愣愣看着,就听那站在他身后的人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那宫主动作一滞,抬起的脚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尹倾鸿回过神来,忍笑道:“宫主不必在意我,请自便就是。”
那宫主还当真答应了,“哦”了一声后,把那条腿架在了座位上。“说到哪了……哦,对了,第一。”他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严肃,不过那诡异的声音在他自毁形象后,怎么听都显得分外滑稽,“我们悠游宫做这事不是为了争名夺利,此事后不想跟朝廷扯上关系,希望到时不要弄出什么御赐啊御封啊之类的狗屁事来。”
鹭翎同情地看了眼站在那宫主后边已经开始揉额角的人,觉得他已经不是面有病色,而是脸都绿了。估计之前那还算正常的开场白就是他编的?可惜那些心思都白费了,真可怜。
不过这宫主也着实厉害,枭崇昨日来时不可能不告诉他们要来的人是皇帝,但这人依旧口无遮拦,直截了当地说皇帝的赐封是狗屁,也不知道该说他勇气可嘉啊还是缺心眼。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悠游宫,还真是一个随性的地方。
82.摇癸扇
帮忙不算还不要功名,对尹倾鸿来说自然是件好事,顶多就是不能重复利用这一点让人有些遗憾。他点点头算是听见了,那宫主看着,似乎是笑了笑,道:“第二,虽是不要功,利还是要的,具体多少,你看着给,我们不多要,意思意思就好。”
“……”鹭翎愣了,心想悠游宫有李惊穹在背后撑腰,不至于穷到管皇上要利钱的程度?还是说其实这又是这宫主本人意愿?不过看那站在后面的人的神色似乎是打算由他所为,如此看来似乎有不是那么回事。
尹倾鸿却是笑了,要钱,但是不多要,倒像是给他个台阶下一样,便又点头。
“第三,”那人接着说,“虽然不要功名,但我们可得说好,功劳不能全说在朝廷头上,其中缘由事后都要让天下人知道。再来别在我们面前耍什么官威,告诉皇帝,他站在我们面前,合我胃口,便都好说,若是看不顺眼,别指望我理他!”
这话说得算是大逆不道了,尹倾鸿也忍不住皱眉,须臾却又笑了,道:“宫主所说,我将据实上报给皇上。”
那宫主也笑,道:“大人也是个爽快人,和这样的人谈事情才痛快。”
鹭翎看尹倾鸿和那宫主突然开始客套起来,趁没人注意他往旁边靠了靠,小小声问坐在他旁边的枭崇:“这人是谁?”
等了半天没听见枭崇回答,鹭翎奇怪地转头望去,便见枭崇望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
鹭翎会意,哭笑不得道:“我问你话你就说,最近明明精明着呢,这时候知道听我的命令不开口了,存心气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