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噢,我懂了。你只能听见,不能说话。”
我看着他使劲点了点头。果然,这纨绔子弟眼珠一转,忽然转身指着胡斌高声道:“那刚才高声喊叫的就是你了!你刚才一直在喊爹,莫非你就是在逃的李家三子?!”
胡斌听后刚要发作,似乎刚想说什么,忽然看了我一下,又生生咽了回去。
我知道他不肯让我落到官府手里,所以,眼下也不好声张。只得哑巴吃黄连,自己生生吃了这个闷亏。我见自己计策已成,心下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尽量缩小自己的目标,见机行事,趁早脱身。
就在我打算的一刻,身边的何盛忽然高声道:“把人犯带回大牢收押。”
“是。”一名随从立刻躬身请命,随后看了我一眼问道,“公子,那这个人怎么办?”
我当然不会认为他会天真地把我当场释放,但是我更没想到,他又看了我一眼,忽然道:“把他带回我的别院。”
别院?!——我当下一口气都没有喘顺,就想抓起手边的茶杯朝他砸过去。若天下论‘猥琐’第一,他绝对是当仁不让了。我知道,我绝对不能反抗,敌强我弱的时候,只能以计胜。
我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明朗起来。毕竟,这别院不似牢笼,若想逃跑,那里也许更容易一点。于是,我一声不吭,一脸平静地跟着何盛派遣的几个随从出了李府。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刚刚出了李府大门,门口便已然有一顶轿子等在外面了。那几个随从有些上去抬轿子,有一个上去帮我拉开帘子,示意我上了轿子。
我坐上轿子,就开始盘算自己要如何离开何盛的别院。显然,他是没那个胆子把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府外之人都抬进何府的。他不要脸,他那个作太守的父亲还是要的。既然是别院,这里的守卫就自然不如太守府那么严,不过以我现在的能力,想要大摇大摆地闯出去,那是不太可能的。就是弄清院子的结构,想从旁门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既然进去了,就不容易出来。如此,我就不能进去,必需在这从家宅到他别院的路上逃出去。
我打定主意后,偷偷掀开轿子的窗帘,发现外面漆黑一片,很难辨清方向。我刚向再仔细看看,忽然轿子停下了。眼看着帘子掀开,就见一个随从拿着一盏灯,探头对我说道:“下来吧,我们换马车。”
我听了他的话下来,便走了下来,才发现今夜似乎阴黑异常,天上既没有月亮,亦没有星星,若不是这一点灯火,四周端的是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知道,这样的夜里,如果跑掉他们是很难知道我走的方向的。况且,这逃跑,也是有路线讲究的,我想自己走的弯弯绕绕也并不是一时就能让他们搞明白的。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他们手中的灯灭掉。现在有两盏灯,我就是去抢一个人的,另一个也必然不能拿到。况且,以我的力量,一盏灯都未必能抢得到。
我不能等到他们把灯挂上马车头,那样就更不容易了。当然了,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赌一下,赌这些作恶多端的人都是半夜怕鬼敲门的,赌他们都听到了何盛说我是哑巴。
我就趁自己走进马车,背对着他们的时候,极力回想和模仿着云令使安几素的声音,外带一丝尖利诡异的说:“你们这些人,又要抬人去何盛的别院了?”
说完,我就突然作从车上掉下来状,假装吓得往回缩。果然这些人,也全都大惊失色。在我身后照着的那盏灯已然摔在了地上。而就在其中一个人大喊了一声‘鬼’后,我已然退到了另一盏的旁边,趁着那人惊魂未定的时候,一把抓了下,灭在地上。
霎时天地间一片漆黑,这群人中有三四个声音此起彼伏的喊着:“鬼呀,鬼……饶命……饶命!”
我不用再想什么了,转身就朝刚刚看好的方向跑去。我在灭灯前已然确定自己的右侧一片开阔。这么多年的排兵布阵,练得我在黑暗中亦记住一些四周近处看到过的东西。
月黑风高,我拼命奔跑入一片黑暗,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我忽然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那不是对任何事物的害怕任何,只是对地域无垠,岁月无尽的绝望。
第三十四章
我跑着跑着,忽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一下子跌倒,重重摔在了冻土上。这一下摔得很重,我挣扎了几下,左膝盖处疼痛无比,努力强撑了半天,也没法站起来。——不好,这下恐是摔到了骨头。若是如此,我恐怕很难跑掉了。坐在地上良久,我强撑了几次,都是徒劳。左膝盖骨的地方渐渐肿大起来,我用手一碰,疼得厉害。
疼痛之下,我无奈地坐在地上,仰头看了着黑暗的夜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天边出现了一丝晨光。眼看天空渐明,我只能暗暗希望那些何盛的随从们不要那么快找过来才好。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腿,当下没有半分逃跑的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地平线交界的地方,静静发呆。直至一轮旭日冉冉升起,明染了广阔的平原——我才发现绊倒我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比巴掌略大的木头盒子。
我看着这盒子,忽然觉得眼熟,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李府内的东西——记得当年在父亲的屋里,我曾经看到过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梨花木盒子,上面雕着的云离楚岫花纹也是一般无二。看见父亲的遗物,我心中百感交集。就在我拿起这个盒子,仔细端详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一阵马蹄声……
我慌忙抬头,猛然见到一匹马停在我的面前。还没来得及看清,马上的人就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
“如遗?”
“唐,唐大哥?”——我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是唐悦。
他见我坐在地上,自然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摔了一下。”我一边指着自己的左膝,一边说道,“好像磕到了膝盖。”
“我来看一下。”他说着便凑了过来,把手放在我的左膝盖上轻轻摸了两下,然后说道,“恐怕是已经伤了骨头。”
他按得虽然轻,我还是疼得真冒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见我如此,便又说道:“我先帮你上点药再说。”
我点点头,强撑道:“多谢,唐大哥。”
“你我还用什么客套。”他说完便转身从马背的搭子上拿下一个带子,从里面找出一些包扎用的布和一个青瓷圆盒。
“我需要把你这里扯开上药。”他知会了一声,一下子撕开紧绷在肿胀膝盖上的布料,露出了一片淤青。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了一些散发着青草味道的褐色药膏,轻轻抹在我的膝盖上,然后便拿干净的布把我的伤处不松不紧的缠好。
我心下十分感激,可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得道:“谢谢你。”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这法子只能解得了一时,我还是带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专治跌打损伤的医生。”
他说着便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整个人架了起来,然后小心地对我说道:“你腿就这样弯着,别动。”
我保持着左腿弯曲的姿势被他轻轻抱起,斜跨着坐在了马背上。刚刚坐好,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连忙对他说:“唐大哥,我正在被官府的人追捕……”
我刚想说‘不想连累他’之类的话,他便抢在我前面说道:“我明白了。那我们就不在附近找医生,等我带着你避开眼前的是非,再去找医生。”
我听他如此说,当下便更是感激,知道不必再多言,于是谢道:“麻烦了。”
他只是一笑,再没说什么,然后便轻轻带马,骑向南行。
一路上,遇到过于颠簸的地方,他都要问我是否影响到膝盖,骑马也是小心翼翼,因此直到下午,我们只行到了永昌南边不远的一个叫作纳自的小城。
进了城后,我们找了家客栈,吃了些东西,垫了点肚子。然后他便说要找家医馆,替我再看看腿伤。而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腿,而是我手上的这个盒子。
不知为何,他的温和明朗,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于是我对他说:“唐大哥,这盒子我是爹留下的。我想先看看里面的东西,然后再看这腿伤。”
“那不如我们今日暂且在这里住下。找个房间,在慢慢看你爹留下的东西。”他建议道,“这样也比较方便看医生。”
“好。”我答应着。
就这样,我们先到了住的屋子。这一路上,他抱着我,我抱着盒子,引来了一些奇异的目光。我生怕这盒子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便努力用袖子挡了挡。
“我把你放在床上。”——进屋后,他径直走到内屋的床上,把我轻轻地放了下来。
“唐大哥,谢谢你。”我坐在床上后,连忙捧出手中的木盒问道,“你是否能把我这上面的锁劈开?”
“如果你不介意这锁会坏掉,我就用剑帮你把它劈开。”
“好,谢谢你。”
“你就是太客气了。”他朝我笑了笑,随后说道,“我去那边桌子上弄,小心剑伤到你。”
“嗯。”我也朝他抱以感激的微笑。
他接过盒子,几步走到桌子边上,然后抬手拔剑,一闪之下便见那铜锁已然跌落在地上,成了两半,而盒子盖也随之被掀开。
“咦?”他往盒子里看了一下,忽然奇怪道,“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啊?怎么会?”我有些着急,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不能。只要咬牙忍着痛说道,“唐大哥,里面没有东西?!”
“你看。”他说着一边把盒子拿过来给我看,一边询问道,“你爹以前可曾对你提起过这个盒子?”
“从未提起过。”我摇摇头,看着眼前的空盒子,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究竟这盒子本来就是空的,还是说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取走了,而空留下这个上锁的盒子而已。
想起刘伯当时似乎有些话想对我说,我心下便更加怀疑这盒子绝对不只是空的那么简单。但是苦于眼前没有什么法子知道这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我只好对唐悦说道:“既然如此,就算了。”
“那也只能如此。”他坐在我的旁边,停了一下,忽然问道,“如遗,你说你在被官府追捕,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五一十,认认真真地答道,“我因为一些事情,已经离家在外一年了。这次回来,就听说家被抄了,大哥被抓起来了,而父亲也病逝了。”
“你?府上是?”
“是永昌的李家。”
“噢。原来是永昌世家。久仰大名。”
我没想到他一个武林中人,也知道这些书香门第的世家,当下便对他又多了一份亲近感,遂道:“现在家道没落,也谈不上什么名了。而且这世上的东西,多半也是为盛名锁累的。”
“说得也是。”他看着我,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的腿一时也不能完全恢复,不如我们今日先看了医生,然后我帮你找个地方,调养上几个月才可能全好。”
我很感激他的热心,只是现在更重的要是尽快查出为何李府会被抄家,李如是会进了监牢,这些都是导致父亲病逝的原因。虽然李如是曾经对我不恭,但我仍是不能坐视不理,起码对李家,对父亲和二哥,我还是有一份感激之情的。
我想到这里,便对他说:“唐大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先搞清楚我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我还不能就此离开。”
“就算你想搞清,也要先治好伤。”他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腿脚不便,还是逃犯,若是就这样被朝廷轻易抓了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其实他的话也不无道理,我心下开始有点嘀咕,权衡良久,最后道:“好,就依唐大哥所言。如此有劳了。”
他笑得很温暖,轻声道:“兄弟嘛。”
从纳自离开后,他带着我一路走了尽一个月,二月中旬的时候,终于到达了中南部一个叫作清荷的地方,这里便是羽纶派的所在地。
羽纶派地处清荷以南的雕羽堡,雕羽堡依山傍水——背靠一片广袤的红木森林,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初看到这个景象,我便被这眼前无以伦比的自然风景所震撼了。
我站在这山水前,叹道:“人间胜景,堪比仙境。”
“这里的确很美。”唐悦也站在我旁边感慨道,“希望这里可以永远这么美。”
我听出他弦外的感叹,便探问道:“唐大哥可是有什么担心?”
“偶发感慨,胡乱言语。”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前面便是雕羽堡的正门了,我们过去吧。”
他带着我骑马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围墙高耸的巨石城堡,两扇青木铜钉大门敞开,门前守卫森严。
唐悦带我勒马停在门口,守卫见到他,纷纷躬身行礼。唐悦也不多言,骑马带我行上一条上山的环路,直至半山,他调转马头,带我入了一片林中的小路,最后停在一处悬崖边。这悬崖与对面的山崖对望,山涧之上架着一座极长的铁索桥,桥上铺着模板。
唐悦把马停下,站在这铁索桥前,对我说道:“我现在带你过去,桥那边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好。”我一边答应,一边思忖着:眼前这桥别说我现在腿上有伤了,就是腿上没有伤,我自己也未必能过得去。
我正想着,就被他从马上抱了下来,他只说了一句“小心别碰了腿”,就一个起身,展开轻功,纵跃在桥上,不到常人步数的一半,他便带着我过了这座山崖上的悬桥。
刚刚到了对面,我还没有来得及下来,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唐师兄,这个人是谁?”
第三十五章
问话的人正是明紫沁。眼见着她走过来,唐悦把我放到地上,一边扶着我,一边说:“师妹,这是如遗。你们见过的。”
“师兄,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说来话长。”唐悦微微一皱眉,叮嘱道,“师妹,你先别把他来的消息告诉师傅。”
“为什么?”明紫沁秀眉微挑,忽然眼珠一转,“就算我不说,我爹就不会知道吗?”
“我自然会去跟师傅说的。”唐悦正色道,“只是师父最近事情太多,一时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去打扰他才好。”
明紫沁一脸不悦,忽然转向我问道:“你怎么了?站不住吗?”
“他伤到了膝盖。”唐悦挡了她的话,然后便说道,“我先带他安顿下,明日再去找你。”
“那让他和小泉他们住一起就好了。”明紫沁看着我,一脸的不屑,“总不能还给他单独找个屋子吧?”
“不必了,让他同我住好了。”唐悦说完,便转头对我说,“咱们走吧。”
我巴不得这一声,连忙点头,好赶快离开这从开始见面便没有一句好话的小辣椒。对面的小辣椒也似乎觉得有些无趣,只说了声:“那就明天见吧。”,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