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太息公子是谁?”
“是个很可怕的人呢。”
他们每一世都制作棺木,
亡者倘若曝尸荒野,一年化为尘泥,
若置于普通棺木,三年化为白骨,
若置于太息公子制作的棺椁,则十年完好如初。
但即便如此,人们依然惧怕太息公子的出现,
因为这意味着这个被选中的家族运势即将衰落,
往往落得灭门的下场。
“你说,我可怕么?”
“你?哈哈……”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风歌,幽兰 ┃ 配角: ┃ 其它:
01.旧念
任风歌从弟子们的口中听说,最近王城戒严了,各色酒楼茶馆的生意都冷淡了不少。他对此并不在意,依然在约定好的日子,动身去了瑞王府。
那天有淅沥的小雨,油纸伞的伞面上绘着精致垂柳,止水琴在背后,这么多年,已经习惯这轻巧的分量。山栖堂与瑞王府仅仅隔着一条街,徒步过去,从偏门入,这也是他和瑞王爷多年来无声的习惯。
瑞王爷不再年轻了,而且也病了,时常靠在卧榻上歇息。年轻时俊朗的眉目此时已经被疲态所笼罩,只那双眼睛还有昔时的威严。
任风歌站在门外,安静注视了那人一时一刻。屋内的侍婢退到一旁,瑞王爷醒来了,抬手召他进来。
“王爷,今天有什么想听的么?”任风歌把琴放在屋内属于他的那张乌木琴桌上,背着身,解着琴囊。
瑞王爷道:“你瞧外面,是不是都戒严了?”
任风歌微笑:“不曾注意,或许行人是少了些。下雨的缘故吧。”
瑞王爷写满疲倦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并无笑意的笑容:“你还是这么不问世事,我要是死了,你这三百弟子要怎么办?”
任风歌转身在琴桌后坐下:“王爷你这口气,可真像是要死的人了。”
瑞王爷笑了,这次是真的在笑:“我可曾对你说过玩笑话么?”
任风歌沉默了。
瑞王爷勉强起身,由侍婢搀扶着,走到风檐下的窗前。这里是瑞王府,看不见市井街头的景象。
“你知道我死之后,会发生什么?”
任风歌道:“有人葬你,有人哭你,有人骂你。”
瑞王爷似乎很喜欢与他这样讲话,回味了片刻,略摇头:“这么多年,等着清算我的人数也数不清。就连御座上的那位,都巴不得我早点束手就擒,葬进王陵里。他们在等呢。”
任风歌轻轻抚着略显毛躁的琴弦,声音有些飘忽:“……是么。”
瑞王爷忽然推开扶着他的侍女,略摆手,示意她们退离。瑞王爷道:“先生,我并不愿意把你拖入这是非之中。我这一生早已活够了,如今只有一件事还放心不下。请你,替我去拜访一个人吧。”
于是,任风歌在瑞王府第一次听到了太息公子这个名号。
听说,太息公子并非只是一人,而是一位拥有神力的宗族首领所继承的称号,代代传承。这支宗族相传为神明的后裔,他们每一世都制作棺木,机巧之处为许多能人才匠所艳羡。亡者倘若曝尸荒野,一年化为尘泥,若置于普通棺木,三年化为白骨,若置于太息公子制作的棺椁,则十年完好如初。但即便如此,人们依然惧怕太息公子的出现,因为这意味着这个被选中的家族运势即将衰落,往往落得灭门的下场。
瑞王爷闭上双眼,略微叹息:“我没有见过他,但这三年里多方查探,已经确知他的确存在于世。如果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可以让山栖堂置身事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任风歌几乎有些不相信耳中所闻:“你相信太息公子有只手遮天,改朝换代的力量?”
瑞王爷道:“先生……”
那一声有别于平素略显傲慢的语调,反而充盈着感伤。
瑞王爷一生没有求过他别的事,从来都是因赏识而相助,因相知而互相不弃。若干年前,任风歌还一穷二白,但瑞王爷那时候就是这样对待他的,许多年来都没有改变过。他拒绝为王爷的侍妾弹琴,也就没有弹,他拒绝入宫为乐官,也就没有入。
瑞王爷道:“今日就不要弹琴了,回去吧。晚些会有人拜入山栖堂,他会帮助你。那个人,他知道许多事,但他自己也是个迷,你不要完全信任他。其它的,我只能告诉你,每当太息公子将要出现的时候,被选中的人会收到夺魂令。收到这枚令牌的人逃脱不了死去的命运。他是个可怕的人,你要小心。还有……多谢你。”
任风歌看着他的神情,心想王爷是认真的。关于朝政的传闻,虽然不愿意听,还是有许多传入了山栖堂素淡幽静的庭园里。他的心忽而揪紧,不知道是为了不能独避风雨外的感叹,还是为了一代枭雄的穷途末路。
安静的王府中,忽而传来一阵喧闹。有女子哭喊的声音一路从廊下渐行渐响。四五个家丁拦着,拦不住,那女子哭喊到了王爷的寝房外。
瑞王爷皱眉,有点站不住了似的,任风歌去扶住他的手臂,让他坐在卧榻上。
是王爷的侧妃,在门外哭诉着,说今日上街市去瞧胭脂水粉,被几个禁卫军跟着,不许她同店家讲话,也不许她买任何东西。
那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如果离开了王府,凭着姿色还有可能在剩余的青春年华中找到依靠的人。
瑞王爷仿佛觉得很难堪,摆脱开任风歌的手,脚步发飘地走到墙边拔出自己的佩剑。任风歌低唤了一声,王爷!
王爷没有听他的,慢慢走到门口,然后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若是以往,不会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一剑斜斜地割断了喉咙,血是涌出来的,几个家丁都吓得面无人色。瑞王爷看着自己的剑,手略有些颤抖。他低声对任风歌说:“这剑第一次杀女人。我已辱没它了。”
任风歌走近他,从他攥着的手里取过剑来,慢慢地用手巾擦干净。任风歌打量着这把剑,道:“它只是一把剑,并没有那么高贵。”
瑞王爷挥了挥手,命令家丁处置那还在微微颤抖的女人,残存的精神似乎一下子垮了下来。
任风歌把剑重新送回剑鞘,又将挂着剑鞘的银链拨回原来的模样。他没有为迟暮的英雄而悲叹,只是柔声对他说:“坐下。”
上灯时分,任风歌终于回到山栖堂。因为动剑杀人,瑞王爷一时心绪激动,病情又有所反复。
据医官说,王爷这病,是很难看见今年冬天的雪了。
冬天么。任风歌默默地想着,伸手揉了揉额头。山栖堂这三个字便是那人提的,这馆舍、庭中花木、字画,都有那人的痕迹在里头。这三百名弟子,都知道瑞王爷和他们的师父是至交好友,大抵因为这份赏识和举荐,山栖堂虽然不隶属于宫廷乐师体系,却受到与大司乐同等的礼遇对待。
任风歌一时心乱,耳中听见轻捷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师父!”脆生生的少女嗓音,划破了琴室内的寂静,“您好晚才回来,我有事要跟您说呢。”
“苓儿。”任风歌收束心神,回过身来,微笑道,“什么事?”
名叫夏苓的女孩子满脸稀奇地说,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个陌生的男人敲了山栖堂后舍的院门,说要借宿。
“他瞧起来很不舒服,可别是有什么不好的病啊。”夏苓说,似乎为自己的这一发现而很兴奋。
“你就这么放他进来了。”任风歌略有无奈地看着她,“万一是个坏人呢?”
夏苓笑道:“那还有师父啊。”
一个时辰前,恰好是答应了王爷的请求之时。
任风歌素来喜欢不疾不徐地过日子,这是他唯一的要求,但这一点似乎已经随着瑞王爷的即将垮台而破碎了。
夏苓蹦蹦跳跳回往自己的屋子后,任风歌亲自闭了馆门,到弟子习琴的各处琴室走了一回,确定所有的事都安好无恙,才去往后舍的厢房。
碧竹茂密,曲水穿流,隐约的琴声在这样的黄昏听起来特别柔和古旧。任风歌揣着略微忐忑的心情推开厢房的门,缓步绕过檀木屏风,看见了一个背影。
大约是十分年轻的,肩背的线条单薄却流畅,光滑的艳色缎袍略不合盛夏,但一丝不苟。那人合衣睡着,清秀漂亮的眉眼像一笔写意的画,只是极为虚弱苍白。
难道是这个人么……任风歌想。
“的确是我,先生不用再猜了。”那人孱弱的嘴唇却吐出一句这样的话语,“您是被王爷宠坏了,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么?”
任风歌呆了一呆,望着他:“你怎么了?”
那人微微睁开双眼:“我服了毒,不这样就没法骗过附近的眼线。任先生,明天开始,山栖堂附近也要戒严了。”
“为什么?”
那人轻笑:“这里靠近王府啊。在完成王爷托付之前,你不能再回去了。”
任风歌略点头:“你需要大夫么?”
那人嘴角微动,没有回答。
任风歌道:“好吧,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人完全睁开浅褐色的眼睛,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他:“幽兰。”
02.幽兰
幽兰并非从来都是瑞王府的人。三年之前,他在莳花居里搭上了瑞王爷,于是暗中被赎身,成了王爷安插在烟花柳巷里的心腹。
莳花居是个买笑的地方,幽兰在那时并不叫这个名字,他长得十分秀丽,但重要的是读过不少书,见识还颇为不错。他能在达官显贵间游走,识用过许多市井间根本见不到的珍品。他的价码很贵,但得到的人只有一个时辰能与他切近地说上几句话。
瑞王爷对男色并不是十分有意的,却似乎对幽兰青眼有加,时常前去幽会。任风歌在王府略听闻过这件事,以他的身份,并不置一语。
半个月之前,幽兰忽染恶疾,无人能治,莳花居怕他传染旁人,坏了生意,只得赶出了门去。线报仅止于,那个曾经风流王城的美人不愿恳求那些来买他笑容的人,顺着那石板路的幽暗巷子,几经辗转来到了山栖堂,或许就死在那里。
对于山栖堂的弟子们来说,他们所知道的是有一个病弱的年轻人被收留进来,左近街市多了许多官衙的巡兵,任何出行官府都会记录在案。此外,大弟子江暮天与他们的师父任风歌起了争执,在这之前,江暮天曾擅自做主要将那个寄宿的年轻人赶出去,扔在街头。
江暮天说,那个人是有病的,还脏得很,根本不配留在山栖堂,简直不要提收他作山栖堂的弟子了。
大弟子,左膀右臂,出去圆滑无人能及,关起门来却也有无人能及的固执。任风歌去王府门前走了一圈,去市集上常去的那家木匠店问了新进的斫琴木材,回来时,江暮天正在幽兰的屋子里坐着,屋外站着几个好奇来围观的弟子,见任风歌远远走过来,彼此递了眼神,一哄而散。
任风歌把江暮天叫到廊下,道:“你去查过他的底细?”
那人爽快地就承认了:“师父,您鲜少去勾栏瓦舍,也不了解市井议论,像这样的人,死了都是直接拖到城外烧了,官家连查都不屑查的。”
任风歌略笑:“你不必介意,他的病不会传染人,而且,我没有说过要收他作弟子。”
江暮天负气般地冷笑:“师父是个心软的人,我们都知道。像苓儿、玉轩、秦迪那些没有天分的弟子,您不也都收进门来了?若没有王爷的赞赏提携,有些人早就可以被赶出门去了吧!”
任风歌看着他鲜艳分明的脸庞,道:“你们都觉得我与世无争,就是聋哑痴呆,需要一个一个来点醒我么?”
这口气已经非常重了,但语调还是平稳冷淡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发过火,此刻不仅是气恼,更有些刺痛梗在心头。
江暮天道:“我为什么说这话,师父不会不明白。王爷势力将倾,朝上已经风起云涌了。”
任风歌转过头,严厉地凝视着他:“那又如何?”
江暮天无话可说,半晌,道:“我愿跟随师父,并无后悔。”
这场争执于是又在彼此的一瞬心软中,就这么结束。师徒两人相对无言,江暮天很快告辞,稍事休息,回到去年新进的几个琴童处,继续调弦相授。
任风歌回到室内,绕过屏风,看见幽兰坐在床边翻着柜里找到的一本破书。昨夜见到的苍白虚弱已经消失了,他看起来虽然消瘦,却已经正常。任风歌瞧着他,心头略感异样,想着这青春丰盛的年轻男人,他的身体该是怎样的,但只这么一想,就强自压下了念头。
幽兰挑起眉梢望着他,说了句:“先生安好。”
任风歌全无心绪跟他对答,但还是勉强道:“今日是七月十七,时间不多了。”
幽兰微微一笑:“是不多,不过也够了。先生您看上去也没有多大,这神气倒像个老头一样。”
幽兰随意翻着手里的破书:“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愿意帮王爷完成这件毫无意义的事,而不是为自己找些出路?人死了之后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所谓逆转风水,一门衰败,没准都是些无稽之谈。”
他很漂亮,清秀而锐利,目光直截了当,不像初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些迷蒙。任风歌克制住心中刹那涌起的些许反感:“你又是为什么?”
幽兰笑了:“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不过……你和王爷可真是规矩,上次我偷偷地跑来看,你们居然只是在弹琴说话,别的什么也没有做。”
任风歌心中怦然一跳,面上竟有些发烧。幽兰不让他回答,抢先道:“明天,请你当着众人的面收我为徒,我会告诉你怎么找到太息公子。”
任风歌摇头:“我不会收你做我的正式弟子。”
幽兰睁着一双明净的眼眸,丢开破书,站起来:“为什么?”
任风歌没有回答,只是说:“你留在莳花居的东西已经被他们烧了,我会为你准备好一切。”
幽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我真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一场暴雨之中,一些弟子和着天声在练《风雷引》。有一阵任风歌也喜欢做这样的事,后来发觉区别其实不大,也就随意。他特意避开江暮天,命仆役请来裁缝,借为琴童制衣之故,给幽兰裁做了些夏秋的衣裳。那人从莳花居离开时,是被赶出来的,什么都没有,至少看起来如此。
烟花巷里的人,果然是薄情如斯,任风歌想。出得琴室来,却见幽兰跟几个琴童一起在廊下玩着捉迷藏。那人躲在长廊的拐角处,还隔着七八丈远,急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隔着一道引入庭院间的流水,能看见拐角的另一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正蒙着眼摸索她的同伴。
或许是不愿馆中的孩子太过靠近幽兰,任风歌从一步长的石桥上跨过来,走到他身边,把声音压得极低,混在雨声中,显得略有含糊:“你来这里三天了,若再不提正事,我只能请你离开。”
幽兰也低着声,仿佛觉得很有趣:“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这里的事务,我已经大致交给了暮天。他暂时不会再为难你。”任风歌道。
幽兰低声浅笑:“怒其不争也,真是有意思。我是下贱的人,你们也不见得比我高贵多少。”
幽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知道太息公子的时间,比王爷还要早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