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真不敢相信啊,阿缟,谁会十年不见,一见就喝得烂醉啊……”
“我……我才没……醉……”
“看你连路都走不动了!……好啦,把鞋脱了!”
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抵达放在房间一角的床。
无意间墙上的挂钟闯入眼帘,已是接近零点。比预想的早呢,我迷迷糊糊地想。幸好我并不想吐,只是身体活动不自如而已。躺在贴合肌肤的床罩上,我安心地叹了口气。
那智重重地倒在我身旁。
“哈啊……好……好累……亏你长了这么大的个子……”
近在咫尺的侧脸。那智大概也喝得差不多了吧,还是说因为一直扶着我呢,眼角染上了红色。
“雨智……”
还是这样好啊。早就叫习惯的,这个名字。
“怎么了?要水?等一下,我也快站不起来了……”
“雨智……亲我嘛……”
我在说什么啊。
那智的表情一瞬间冻结,随即融化。被他轻声嗤笑,我很不爽。伸长胳膊想抓住他,却被他挣开。看来那智比我能喝。
“笨蛋。你这个醉鬼……乖乖睡吧,我该走了。”
“住下来吧——末班车都没了吧……”
“现在赶去车站还能中途赶上。打个车也行。这点钱我还挣得出来啦。”
“那亲完再回去……是朋友的话……”
“朋友才不会亲呢。”
以前我们,不是亲过么?不是亲完还把身体贴在一起互相打飞机来着么?到现在了还忸怩个什么劲,又不会少块肉。
啊啊,真是的,眼皮快撑不住了。
可是一闭眼你就要走了吧,我好怕。……不要。先别走。
“你啊……根本不了解别人的心情……”
我听到他的低语。
那智起身离开,又重重地躺到床上。那是什么意思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可能明白?
眼皮实在太沉。我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指头探向那智的脸。好软。是脸颊吧。
“——阿缟……”
呼吸吹到我的掌心上。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那智的脸贴住我的手。这张脸看起来好像就要哭了,是因为我已经醉了吗。
我慢慢地挪动手指,抚摸眼睛下面那片薄薄的皮肤。那智任我抚摸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在我的掌心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雨智……雨智,好想抱你。”
“说什么傻话,你又不是同性恋。”
“就算不是也想抱你。再过来一点嘛——求你了……”
“这样求我让我很难办啊,搞错人了吧。”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那智还是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我的手。十五根指头复杂地交缠在一起。但身体间的距离仍然没有拉近。
要是时间就此停止该多好。
不,回到过去该多好。
要是能回到可以毫无顾虑地抱住你,我们还是没心没肺的高中生,该有多好……
目光相遇。那智黑亮的眼睛湿润了。有点像桃子——啊啊,错了。
我终于明白了。是桃子像那智。我偏爱的长相是以那智的脸为基准的。
那智竟然在我心里扎得这么深,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那智的身体因此颤抖了一下。
本该早就听惯了的电子铃声,将时间绝对不会倒流这一现实摆在我的眼前。铃声响了五次之后,切换到答录机。
这么晚还打电话来的人只有一个。
“喂?缟冈君,不在家吗?又在喝酒了吧?那个啊,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印请柬的事,记得打给我啦,一点以前我都不会睡哦~~”
……犯错的人,是我。
不是桃子,也不是那智,犯错的人是我。
可我还是为桃子生气。醉成这副德性,对男人说胡话的我。桃子还连觉都不睡,在等这么一个男人的电话。
差劲透了。
眼下,我就是最混蛋的男人。
我说那智,现在的我是什么表情?
“喂,阿缟。”
那智的声音非常温柔。
“你啊,快结婚了有点失常……所以才会来纠缠我。只要和她结完婚安定下来,就会再次把我忘掉。忘掉之后,一定再也不会想起我。没事的。”
真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那智?
我很快就能忘记吗?这样的心情只是一时的吗?
对你如此渴望,难道只是一时的感伤?
“临近结婚的男人啊,往往会想荒唐一下。这种心情我也能理解,可是跟男人乱来没什么意思。以前我们……只是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所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瞧这一句一句的,都再正确不过了。
“你也好好为女朋友考虑一下啊。”
是啊,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搬家之后一直在等你联系的我是什么心情。
一看到电话,一看到邮箱,就总是想着你。
过了很长时间,终于给你贴上“回忆”这个标签,收进记忆的抽屉,认识桃子,准备结婚——然后,你又出现了。
还叫我忘记过去。
用你已经没有了我最爱的虎牙的那张嘴,毫不在乎地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回去吧……”
“嗯……我回去了。记得换衣服,盖好被子睡啊。”
“……罗嗦……快、回去……”
那智站了起来,便宜货双人床的弹簧发出咯吱一声响。
“保重了,阿缟。——祝你幸福。”
低声说完这些,那智走出了房间。
我没有回头,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原来,门关上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完全不知道。
原来,那是仿佛将我与世隔绝般的声音。
译注:
注3:指日文的「仆」。十几岁的雨智自称「俺」,更随意粗鲁一些。
注4:宫泽喜一,1991-1993年任日本首相。曾卷入1988年的“里库路特事件”,包括时任副首相兼大藏大臣的宫泽喜一在内的一众政府高官接受里库路特公司的股票贿赂于市场抛售一事被揭发,涉案官员相继被迫辞去内阁阁员职务。
注5:出自经典日剧《第101次求婚》。
第3章
周末,我抱了桃子。
自从订了婚,我们就很少做爱了。一方面因为我工作忙,另外桃子也忙于准备婚礼。
我把那智,和一个月没有亲热过的身体重合了。
我知道。
那智没有这么柔软,没有这样长的头发。
也没有圆润的胸部,和湿润的阴道。
即便如此,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拥抱那智在我身下扭动身体的幻想。脑内安装了好用的变更装置,喘息声也变成了那智的。我狂热地拥抱着怀里的人。冲刺着,一次又一次地听着近乎叫喊的声音。
这次,比以往结束得快得多。
高潮的瞬间,我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脱口叫出那智的名字。
一片昏暗中,桃子慢慢地坐起身来。
低头看着呼吸还未平复的我。凌乱的头发带着性感的味道。
“我真是个傻瓜。”
那并不是枕边细语本该有的甜蜜声音。
桃子坐在床上,慵懒地用手梳着头发。然后盘起腿,叼起一支我放在桌上的烟,寻找着打火机。
这简直像是刚做完一摊生意的娼妇的动作,让我吃了一惊。
换做平常,被我抱过之后,桃子总会轻轻搂着我的胳膊撒一会儿娇,品味幸福的余韵。而我则在这几分钟里抽完一根事后烟。
今晚的桃子我是第一次见。
“你不是戒烟了吗……”
昏暗中浮现的灯光映出桃子生硬的表情。那不是恋人亲热过后的表情。
“可是没办法啊。我——还是很喜欢你,想和你结婚啊。订婚礼场地,印请柬……事到如今,根本没有胆子推倒重来了。所以,我只能等。只能……等你回心转意啊……”
“你、你——在说什么……”
浑身一凉。干脆让桃子知道,那么这份罪恶感就会消失——我心里也曾隐约有过这种想法。
可是真的知道了,心脏却仿佛冻结一般。……她发现了多少?连对方是那智都猜到了?
“如果只是玩玩,无所谓。”
这是真心话,还是在套我话?从桃子的表情里看不出来。我从来没想过,桃子居然会有如此冰冷的表情。
但让她露出这个表情的人是我。
“但是,拜托你不要想着别的女人抱我——我不是开玩笑。”
“你说什么呢,那怎么可能……”
“以为我不知道么?”
叼着烟,全裸的桃子下床站了起来。
苍白曲线勾画出的身体很美。直到刚才还压在下面的身体,眼下却美得令人心生畏惧,遥不可及。
“不要太小看女人。”
桃子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也是头一次。
被比我年长但以往总是尊敬我的桃子劈头训斥,感觉就像站在法官面前的被告人,我抬头看着桃子。
“和那个人断干净。在婚礼之前,都要做只属于我的缟冈君。”
如果立刻点头,也就是承认自己出轨。说是出轨,我和那智还什么都没做过……应该说,是他还没让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沉默。沉默即是我失败的证据。
“我今天还是回去吧。请你好好想想。”
掐灭了烟,桃子走向浴室。
“我送你。”
“我想自己回去。”
话虽这样说,我还是一直送到了车站。不能不这样做。桃子没有开口赶我走,只是一路沉默着走到车站。我极其心虚,心情就像因为闹过头而即将被主人抛弃的狗。没想到,我会如此不安。
不想失去桃子。值得信赖的妻子,安稳的家庭,社会上的信用,可爱的孩子,父母欣慰的脸——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失去。
自己也明白,我是个没用的男人。但我想,追求那些渺小的幸福并没有错。不,那些幸福绝对不渺小。再或者,用大小来衡量幸福就已经犯了错误。
这些,我搞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不可能同时拥有桃子和那智。
还来得及。
我还没有抱过他。还有救。还能放弃。
我只是过度美化了旧日回忆而已。只是想再见到少年时的自己,接近那智而已。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能陷在一去不复返的时间里,再去伤害谁了。
目送直到最后都一言不发的桃子上车,我回到公寓。
把大衣往床上一扔,坐到地上。脑中回想起桃子紧紧抿起的嘴唇,我用力抓乱了头发。本以为自己是个更聪明些的人,多少懂得常识和拿捏分寸。可现在这副模样算怎么回事?
——不能再和那智见面了……
电话也不能打。虽然我告诉了那智这里的电话号码,但我做过那些事,他可能不会主动打电话过来。到此结束吧。只要我和那智诀别,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做朋友,实在太困难了。
无论我再怎样自我催眠,都做不到。感情一旦觉醒,就无法回到当初。即便一时粉饰过去,不久便又会露出破绽。这样一来那智和桃子都会被我伤害。
趁事态没有进一步复杂化之前,做个了结吧。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仰望着暗沉的天花板,叹了口气。
我拿出一直放在上衣内兜的那智的名片,把它放在折叠式矮桌上后,抽出一支烟点燃。
抽完这根烟,就烧掉名片——注视着那张印有我心爱的名字的纸片,我下定决心。
烟一点一点地缩短。
我注视着轻烟在天花板上描出的白色图案,任思绪飘回那天,还是少年的我们。即使闭上眼睛,也只能浮现出仿佛罩着一层纱似的影像,记忆中的声音也有些模糊。那是当然的,都过去十年了。
回忆只能是回忆。想从中寻找未来也只是枉然。
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烟也烧得差不多了。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我拿起照片。正要点打火机时,房里的电话响了。
大概是桃子吧,我拿起听筒。
背后缓缓爬上来的预感,告诉我不是她。
“……你好。”
没有回答。
“喂?”
电话是通的。
那边传来细微的噪音。什么声音?像是衣物摩擦的声音——
“怎么了,那智……瞧,打通了。”
忽然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而且那个人还叫着那智。那声音让我有种不祥……非常不祥的预感。
“让他听吧——来……”
“……唔……”
呻吟声听起来像是那智。不,就是那智。这电话什么意思……低级玩笑么?
“为什么忍着不出声?给你的初恋对象来点今晚的主菜吧……来……”
“不要——你、别太过……啊……”
“都挺得这么直了,怎么还不要?怎么样,这里很喜欢被我这样插吧,那智?——喏,就是……这里。”
“……啊……不……不要……”
床板吱呀作响。
那智的喘息——
我紧紧握着听筒,无法动弹。感觉到心脏渐渐抽紧,下意识地捂住喉咙。
好想大叫——住手!
好想怒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那些字句还有舌头都无法动弹。
“挂掉……”
那智嘶哑的声音在哀求。
“不要……快挂——阿缟……挂电话……”
“他挂不了。能听见你的美妙声音,怎么可能挂电话?看来得做更详细的现场直播了。那智现在全身赤裸,双手手腕被绑着,像青蛙一样打开双腿,吞着我的东西,这些可得让你的初恋对象好好想像一下……”
初恋……对象——我?
这算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那智没说过。这事你可没告诉过我啊!
“啧,别绞得那么紧啊——舒服吗?很舒服吧……这里也硬梆梆的了……就算已经成人了,那智这里颜色还那么可爱……完全硬起来,一颤一颤的,而且黏答答的……真淫荡。”
“不要——不要,啊……不……阿……缟,别听……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