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神……”他小声地、虔诚地喃喃念出这两个字,眼睛里一片惶恐之色,身子颤抖着,恐惧而敬畏地看向柳轻轻,和方才胸有成竹睥睨的目光完全判若两人,“姑娘……大人……晓天下大人……”喉咙咕哝一身,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开口:“您,您是光明圣岛派遣的圣使么……”
柳轻轻淡定如常,平平说:“圣使?光明之岛上没有这种说法。大家被传言困扰多年,眼看已经要弃掉晓天下这个你们心中武林的累赘,那我不妨为大家解惑——第一代晓天下是当时的第三百八十二代光明大祭司从岛上父母双亡的少年中选取,特别教导过放到五国武林协助武林的治理。每一代继承者也是上一代从岛上的孤儿中选取带入凡世。”
话落,那些坐在第一二圈的宗主长老一下子纷纷站起。邹竞也扶着椅子勉强站起来,众人神色默然肃穆非常,空气静的仿佛连蚊子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对光芒之神、光明之岛等这个世界的信仰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我能理解他们,因为这世界的确多少存在些玄异现象,五国的祭司也不是摆好看的,历代祭司的确为国为民做过不少实事,而这些贡献可以说都是从光芒之神那里得到的启示。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神是在天上看着这世间的,只是神太忙碌,凡人太多,所以大家平时不计荤素行为放荡没关系,但只要和神的使者以及离神最接近的子民——光明之岛上的居民们有关时,就要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了。
光明之岛及其居民对凡夫俗子和一部分权贵来说,几乎和神一样遥远,今天突然有个出身光明之岛的人现身,并身负光明大祭司给予传承的使命,对在座这些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事。
我环视了一圈神色凝重的诸人,目光落在宛容慕身上。宛容慕也是十分吃惊的样子,眉头微锁,一向睿智清明的眼神也显出几分崇敬,尽管没有他人表现明显的畏惧和狂热,对这个冷清高傲的人来说,已经非常难得。
第一圈的掌权者们,其中一个白发黑袍,眉目深刻的老人突然向前一步,朝柳轻轻微微躬腰行了一个除下跪外最郑重的礼,他神色最先缓和过来,低沉地,缓声地问柳轻轻:“这样说的话,晓天下大人是被光明大祭司上者亲自委派到凡俗武林的使者?”
他的语气郑重,柳轻轻也认真回答:“封宗主可以这样说。”
“那么,离开光明圣岛的历代晓天下大人,还是圣岛之人么?”
柳轻轻炯然注视封宗主:“从出岛之日起,如无召唤,我等不可擅自回岛。不过每隔五年,武林集会前后,晓天下会和真正从岛里派出的光明使者联系。”
“那么,关于宛容宗主得四龙玉、承暗主令,也是圣岛使者的意思么?”
如果不是看他问得小心翼翼,也坦然说出宛容慕的名字不再动心机,单看这个问题真像是找茬的。
“武林暗主是彻底的武林中人,与我岛无关。我只是担负作为晓天下鉴证及宣告的职责而已。四龙玉的找寻和取得,考验的是有意暗主位之人的能力手段,作为晓天下是否将暗主令交给对方,要把的关口就是对对方的人品行事的考察。晓天下心中有了定论,在武林集会时宣告这一事件——如果诸位对晓天下有足够的信任和尊重的话,这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柳轻轻淡淡一笑。
封宗主——这个四大组织里隐有第一之势的“封滔”的宗主,宛容慕成为暗主最不利的就是他,这些年年轻的宛容慕带领一群智慧强悍的宛容氏使“宛容”日益发展壮大,“封滔”胜在掌势多年根脉深厚,本来在一段时间内第一的地位难以动摇,可是如果宛容宗主宛容慕成为武林的精神领袖武林暗主,本身便已十分强大的“宛容”自然顺理成章成为武林第一世家。
然而显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家族荣辱,只见威势十足的封宗主在柳轻轻面前神色凛然郑重拱手:“从此‘封滔’将绝对信任尊重晓天下!”
他话音甫落,便见场中所有武林中人都齐齐拱手致礼,声音浑厚有力,道:“从此XX氏将绝对尊重晓天下!”
我在一边,深深感叹着宗教信仰的巨大力量。
第四十九章:风波骤起
众人表过态,柳轻轻正式宣布得到四龙玉的人是宛容慕,宛容慕终于站到台前。
光明之岛委派者柳轻轻的肯定,宛容慕背后宛容氏的强大,以及宛容慕本人的强势能力,宛容慕成为暗主虽不能使人人服气,但也算顺利成章,没什么能挑出刺儿的地方。
在宛容慕淡淡地接过柳轻轻递交的暗主令后,众武林人士终于神色凛然地再一次一并起身,向身为暗主的宛容慕致礼。
我之前就意识到,这里人的行为准则很怪,他们可以在一件事成功之前百般阻挠反对,但一旦事成定局,便少有再行破坏的。所以宛容慕在接到暗主令的这一刻,也就算基本坐牢了这暗主之位。
简单的授礼之后,封宗主立刻站出来,认真对宛容慕道:“宛容暗主,按照历代暗主的规矩,暗主继位之时,便是给与自己选中之人‘暗主伴侣’身份之时。据封某所知,暗主及笄两年以来,尚未婚配,也未曾有过贴身侍者……”
宛容慕颔首,淡淡微笑,笑容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满足和大愿得偿的喜悦:“多谢封宗主关心,本主的伴侣人选已在心中。”
清美如霜的脸庞笑意闪闪,淡色的嘴唇微启,就要说出那个深埋在心底仿佛已经地久天荒的名字,却听一声幽远阴冷的声音,抢先响起。
“慢。”
我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个时候被打断,我觉得自己的不悦不亚于宛容慕。
我几乎,已经把宛容慕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来努力实现。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企图阻止宛容慕实现那份我已经缺失了执着和梦想。
随着那声阴冷的字语,一个白衣身影从远处疾飞而来,只一眨眼便站定在中央空地上。
雪白翻飞的衣袂,一头柔顺披散的乌黑长发直达臀部,白皙的肌肤,精致如画的眉眼,淡色的嘴唇,若不看那一脸阴沉邪肆,来人身材相貌竟与宛容慕有七分相似。
我毫不怀疑这人和宛容慕有血缘关系。
不仅因为外表,外表完全无二的人也可能毫无关系,而在于他们的气质和眉间的神态,来人猛然一看,就是一个“恶”版的宛容慕。
他,仿佛把宛容慕隐藏在骨子里,被高洁清雅的气质所掩盖的的邪恶和冷酷,都尽数展现在身上,从眼中透出来似的。和宛容慕有着宛若镜像的相似。
他死死盯住宛容慕,和宛容慕极为相像的眼睛里,翻涌着某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仿佛有生命力一样,在他眼中嘶吼,随时有可能挣脱那双暗沉眸子的束缚飞肆出来一般。
这个人的黑暗气息如此强烈,黑暗中,却夹杂着刻入骨子里的浓郁悲伤,只是看着他,胸口就有种微微滞涩之感。
“宛容萦?”宛容慕冷冷地看着来人,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宛容萦走近几步,手里甩出一样东西。长长的银链子挂在他白玉般晶莹的食指上,链子底端是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银制锁片。锁片已经有些旧了,银里透着黑,正面隐约显出一个凸出的字,我凝神看去,是一个古隶书体课的“雪”字。
那美貌而邪恶的青年阴沉一笑:“宛容慕,你的伴侣,不着急宣布吧。”
宛容慕的脸色在见到锁片那一瞬间沉了下来,面罩寒霜。狠狠瞪了宛容萦一眼,宛容萦转向封宗主道:“封宗主,本主家有急务,伴侣一事,可否延迟宣告?”
封宗主看了看宛容萦,略一思索,朝宛容慕颔首:“如此,封某便与各门派静候暗主佳音。”
宛容慕扫视周围众人一眼,微一点头,算是和众人打过招呼,又给我使了个眼色,率先飞掠出去。
我和宛容萦一前一后飞身而去,留下柳轻轻这位“神使”收尾。
回到别院一间隐秘的偏厅,宛容慕立刻转身,眼神如冰刀射向宛容萦。
“你别这么看我……”宛容萦眼角一挑,似笑非笑:“宛容慕,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那个宝贝侍父在我手上,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把他还给你。”
宛容慕不语。
宛容萦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你的长寿锁片,是他最贴身的东西,其实你已经信了吧?不要想你留在本家保护他的精英们了,现下,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答应我的要求,不然……你知道,我宛容萦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宛容慕抿唇,浑身气息酷寒如冰,压抑地吐出一个字。
“说。”
“宛容慕,你真让我失望,我还以为你是不受任何威胁的呢……”宛容萦怔了一下,嘲讽地,诡异地笑了一下。
“我的要求就是……”他闪了一下神,随即坚定道:“我要你向天下武林人士宣告,你的暗主伴侣,是我——宛容萦。”
“做梦!”雪白长袖一扬,一股气流砸向另一个雪白身影,却见那相似的白衣身影借力飘开,阴柔邪冷的声音嘲笑道:“宛容慕,我早就说过,你资质鲁顿,习武一事就算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赶上我。”
这宛容萦武功确实极妙,几乎与我在仲伯之间。我凝力于掌拍向他,他像早有准备,巧妙地避过,同时一掌递来。我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连过上百招,谁也逃不的便宜。我体质特殊,并无疲劳之感,宛容萦也似游刃有余,边打边嘲讽地笑。
“蓝潇,停下吧。”宛容慕低低道。
我和宛容萦闻言同时收招,心知这么打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我有些惊讶,这宛容萦的习武根骨居然与我不相上下,而能有今日的武学成就,想必也有高人倾力相授。
宛容慕在短短时间内,竟似有些疲惫,冷漠的声音里夹杂倦意,清冷的眼睛静静注视宛容萦:“宛容萦,你究竟想干什么?你如果想得到宛容氏,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宛容萦转开话题:“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要求不合常理?你可以要侍父作伴侣,哥哥就不行么?多年前,有一位暗主就选的自己妹妹作为伴侣,别人也不能说什么。我们两个在一起,生下的孩子,才拥有真正正统的宛容氏血脉。”他说到这里,一直充满邪意的脸上,竟露出梦幻般的表情,唇角的微笑,愉悦而纯美。
宛容慕的表情却阴沉个彻底,眉头紧皱,显然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宛容萦,你是不是疯了?你竟敢奢望我给你……哼,这次是我大意,可你提要求,却也要有个法度!”
“法度?你就讲究法度了?宛容慕,你说这话,太可笑了!梅清一个出身勾栏,给你父亲做过娈宠,比你大十六岁的卑贱之人,名义上还是你的侍父!你却一心想和他在一起!宛容慕,哪怕你狠心绝情,难道你连女人的天性都能舍弃吗?梅清在勾栏院长大,做了十几年侍人,恐怕早没有和女人行房的能力,更不可能和你生育子嗣!宛容氏的下一代怎么办?你作为家主,能不负这个责任么?你这些年处处装的像个男人,让自己活得那样累,可又怎么样呢?你能真的变成男人吗?今天要不是柳轻轻有光明圣岛的背景,你以为‘封滔’和其他家族会允许一个女人站在他们头上吗?!宛容慕,你醒醒吧!”
宛容萦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清美的容颜变得有些狰狞,阴柔的声音渐渐嘶哑。
一旁的宛容慕只是皱眉听着,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眸光一转,看向我,动了动唇,我立刻领会,在宛容萦情绪激动的此刻挥掌攻向他。
我们的武功在仲伯间,我因为体质特殊,内力修习事半功倍,所以持久仗他不是我的对手。此时他神志混乱,我突袭而来,在短短距离下他根本无从抵挡,狼狈地一闪,身子却刚好迎向我暴伸的左手,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我急点他周身八处大穴,立时制住他。
我的点穴手法乃老莫独创,本来当今武林能解开的不出十人,我又结合自己对穴位的了解以及对阴柔阳刚两种内力的吸收掌握,将点穴的位置及力道略微改变,现下除了我,已无人可以解开他的穴道。
宛容萦突然被制,冷静下来。他却不着急,诡异一笑:“就算你能找出他来,到头来还是要求我的。”
“本来你若提个合理要求,我们的交易还可进行,你凭白捞一笔,也算对我大意的教训。可是……没想到你存着这样的妄想。”
这话冷中带嘲,宛容慕分明是要激他。
我也发现宛容萦很容易被宛容慕的话激怒,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波动很大。
“妄想……?哼,是啊,我是妄想……”宛容萦果然上鈎,表情阴沉邪气:“不过,就算我得不到妄想的东西,也轮不到梅清……你不会以为梅清落到我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吧?呵呵……”精致的脸上一阵得意,“宛容慕,你从来没把我当做哥哥看,我也没把你当做妹妹,可是我们的血缘关系却抹煞不掉……梅清身体不好,你用自己的心头血做药引为他调养,他身上流着你的血……别忘了,我是和你血缘最近的人……”
“……血蛊!”宛容慕神情大变,向来冷静的双眸瞠大,狂风骤雨般的怒意砸向宛容萦。她狠狠抓起宛容萦的衣襟,将那纤长身子提得离地两寸,惊怒低吼:“血蛊无解!宛容萦,就算我答应了你的要求,清他……”
“谁说血蛊无解?我就是有血蛊的解药。不过,我要你按我的要求做。”
“宛容慕,你缓一缓。”我从宛容慕手下接过宛容萦,扔到一边,抓住宛容慕双肩正色道:“你先冷静一下。现在,你需要的是思考,先把宛容萦压下去,我们再谈。”
宛容慕深呼一口气,勉力平静。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倒出一粒红色丹药,转身捏住宛容萦的下巴,将丹药投入他喉咙中,右手从宛容萦脖子上顺过,直达胸肺,似乎是助药力催化。
不过片刻,宛容萦脸色变得苍白灰败,额上冷汗直冒。
他暗沉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宛容慕,一语不发。
宛容慕召唤一个贴身侍从过来,交待将宛容萦带下去严加看守。
“你刚才给他吃的什么?”
“宛容氏的密药,专门针对宛容氏本家血脉,血统越纯药效越大。只要不服解药,他就是废人一个——还要时时忍受肺腑疼痛之苦。”宛容慕眸光一闪,面露阴狠。
“血蛊是什么?”确保宛容萦无法再生事端,我问出关键。
“血蛊的发明者是当年的药王,以血缘作为媒介,施受双方需有相近的血脉联系。血蛊虽然不是能短时间致命的蛊毒,却能迅速消耗人的生命力,最后……即使不死,也会变成不言不语没有意识的废人。”
宛容慕的脸色难看之极。
“那么药王肯定有解药了?”
“我不确定,血蛊据传是无解的。药王早就死了。他只有两个弟子,几年前的一场浩劫,几个原本颇有势力的家族陆续遭殃,其中就有药王的两个弟子家。”宛容慕眉头紧锁,思索着,“不过,那两个弟子是有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