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进言。”
“魏国少司命进言,阻碍国事,无视神灵,庸臣所为,诛之。”
“少司命?呵,秦桑这老东西,当真是忍不住要将他唯一血脉推之峰顶浪尖,继承权位了吗?”苏九舞冷哼一声,绕过胡不喜走出客厅。
“朝中权势,此所为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国师所做之事不合情理,有些操之过急,当务之急还是……主子主子你等等我,大当家禁你足,你不能出去!”
“片刻之际,稍纵即逝,主子我要珍惜。”远远传来几声拌嘴声,听得众人摇头哀叹。
邵阳城,华灯之夜,尽处皆是喧声喃语,艳衣玉冠趁着将黑之时,游街走巷。颦楼前,一白一紫停步门栏处,只听拉官的小女支拖着纤细的长音一声:“呦~”便是那酥骨的嗓音说道:“这不是苏当家的么?您这一走便是几日不来,可想死颦楼的姑娘们了。”
“姐姐哪里话,这几日当家的我也是昼夜难眠,茶饭不思,想的紧。”苏九舞大嘴一咧,笑嘻嘻的拉着小女支的玉手,摸了又摸,本应该清秀泛红的脸颊,此时透着几丝猥琐的神态。胡不喜咽了咽怒气,粗声道:“主子,身份!”
“当家的快进来吧,灵姐姐可是等你等的憔悴几分,嚷着要见你了。”那小女支拉着苏九舞的手就进了颦楼,转头还冲着门口的侍卫眨了眨眼,闹得那人握起拳头,深吸了口气。
阁楼雅间,昏暗的房间里载歌载舞,这盛世年间,除了享受,却在道不出个活法。歌罢,软榻上斜躺之人摆摆手慵懒道:“快些出去,几日不见灵玉,当家的我要好好亲热一番,别碍了眼。”
“是。”众人弯腰行礼,一一退出帐房,留下二人在此。
许久,等到房外再无动静,苏九舞拿起一旁的甜果吃了一口。似乎有点合胃口,又咬了几口才问道:“听闻少司命进言,欲要将礼部尚书灭族。”
唤为灵玉的女子嘻嘻一笑,风情万种的瞥了一眼身旁人,不满说道:“人家心心道道的念着你,没想到今日好不容易相会了,还要被那无关之事浪费时间。”
“是吗?那我真当要好好感谢灵姐姐了。”说吧欲要扑身而去,只听一声夜莺清鸣的笑声响起,灵玉藕臂一拦嗔怪道:“整日没个正行,与你说道两句就使坏。”
“灵姐姐发话,我能不听从么。”苏九舞无奈而言。
“好罢好罢,不与你闹了。”灵玉摆了摆轻纱,朱唇微启:“皇上遂下令囚禁礼部尚书崔明,但是介于永乐王求情,灭族倒是说不得,只是革职贬官怕是少不了。”
“秦桑如此迫不及待的让秦洛参政,怕是逼急了。”苏九舞晃晃脑袋,一脸悠闲。
“为了铺平这条路,崔明这样的例子,怕是层出不穷。已秦桑的手段,不只是警告这么简单,更多的还是为了炫耀吧。”灵玉叹了口气,转眼盯着身旁人凝视。
“为何流露出这般无奈哀怨的神色望着我,虽然当家的我清明秀丽,但是看久了,还是会动心的。”
“魔教楚凤歌不是好惹的。”
“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不是好惹的。”
“你清楚就好。”灵玉起身踱步窗台,推开窗扇说道:“听闻莴城杜家村,有一年迈老妪,近日将要仙逝,领走前,未见独子一眼,怕要遗憾终生。”
“在边城么?”苏九舞手指动了动,神色有些散焕。
“人家为了查这件事费尽了心思,你可要好好补偿我。”灵玉看着纤长玉手,眉头高挑。
“玉灵膏,皇贡。”
灵玉接过投来的物品,爱护的守在掌心,责怪的瞪了一眼苏九舞,转身快步走到桌旁,细细把玩。以至于屋内少了一个人都未曾发觉。
第二章
数日之后,晨曦微露,本应该宁静的无情宫却喧哗吵闹。
“苏九舞,你能不能给老子一个完整的回答!”青木正襟危坐,怒女圆睁。
“青木,我以为……”
“老子不懂你!以前不懂现在不懂往后更不懂!”
苏九舞哀怨的捡起被愤怒的青木扔散了的包裹,将散落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一一放回原处。再叹一声道:“我以为你理解我的,看来我错了,世人皆道英雄寂寥,果然不差。”话音刚落,只见他双脚悬空,又被青木小鸡般的拎了起来。
“你倒是再给老子唧唧歪歪,看我不削死你。”
“这几日当家的我惹了事,被你解决了心里十分难为情,故而出走几日,一表我的存在感。”
砰地一声,那瘦弱的身体被扔出数米远。“你当老子白痴么?出走?你见过谁出走还要命令管家出财出力,备马盘缠。”
“我怕当家的我过不好青木你会心疼。”苏九舞扭扭脖子,扶着门框起来。
“带了钱财就得了,厨房的一百零八道佳肴是怎么回事!”
“我怕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就让掌勺的给我备饭。”
“你就不会带他走么。”
“我怕你舍不得。”
“滚!”青木拿起案上青鱼纹砚池扔了过去。
苏九舞翻身一躲,眼光放亮:“我这就滚。”
“胡不喜,带回去好好看着。”
“得令!”胡不喜标杆的身板挺得直直的,目送大当家离去。
苏九舞:“……”
胡不喜:“主子,有命在身。”
“据说边疆莴城,实属卧虎藏龙,能人巧匠辈出,当朝铁骑大将军宋麟都光顾一凡,更是着手了莴城巧匠的一把名剑,传闻此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因此战场之上百战百胜,无人能敌。”
“主子,白天不易隐藏,晚些可好。”胡不喜十分恳诚的问道。
“甚好。”
月黑风高夜,无情宫一片寂静。偶有几处风吹草动声,霎时平静。
“不喜,快走。”
一声窃窃私语,打破了宁静,苏九舞趴在胡不喜的背后,任由他翻墙越瓦的奔波。:“主子,往后记得保持身材。”
“为了楚凤歌我会的。”
胡不喜:“……”
几个时辰后,苏九舞喘息不断,愤怒的指着胡不喜,目光火热。
“主子,是我背的你。”
“当家的我不瞎,背我就不能平稳一点么,这一路颠簸的我浑身散架了。”苏九舞揉揉胸口,重重的吐了口气,似乎好受了一点,起身道:“多久能到莴城。”
“一个多月吧”
“最快!”
“八天。”
苏九舞恨铁不成钢的怒视胡不喜:“你觉得你的理论正常吗?”
“我是按照主子的生活规律推算出来的。”
“当家的我人品就这么惨不忍睹么。”
“不会的,也只能满目苍夷。”
“……”苏九舞觉得胡不喜越来越不听话了。以至于在未来的长路漫漫中,少了很多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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莴城,虽说是在边疆,可风俗文化跟黎国无二。这里人鱼混杂,各国之人皆有之,实名魏阳领域,暗中掌管之人,却是黎国国民。只是如今黎国臣服,魏阳国主宽仁,对此并不追究。
栋栋石砌高墙,红瓦盖顶,桐树茂叶。苏九舞到的时候,宽廓的街市以及小巷人家的门头上,都挂上了彩灯。让黑暗中多了昏黄的迤逦。
“这般晚了,也不知客栈留有几更。”苏九舞趴在胡不喜的肩头,迷迷糊糊的点头。
“主子若是困了,就趴在我身上睡吧。”胡不喜把主子往上背了背,继续走着。
“不喜,你也困了就找户人家借住一晚吧。”
“属下不困。”
突然,稳健的步伐停住了,胡不喜弯着的背挺直,望着面前三人,满身的戒备。“怎么了?”苏九舞拍拍不晃的身杆疑问道,半睁半闭的丹凤眼眯起一条线。
“教主,送嫁妆的人来了。”一声调戏,惊醒了迷蒙中的苏九舞。
“那明明是聘礼,不要颠倒事实。”
对面三人中,最右边那人拔剑相向,刚毅的脸上忿怒不已。胡不喜放下背上的人,握紧手中的剑柄,欲要参战。
“我看今日天色已晚,若要谈婚论嫁还是要选个良辰吉日,到时再通知魔教,凤歌觉得可好?”苏九舞向前一步摁住胡不喜的右手,嬉笑道。
拔剑那人剑花一挽,剑刃直袭苏九舞咽喉处,不留情面,欲要一击毙命。胡不喜冷哼一声,右手佩剑转了半圈,对着凌厉而来的剑刃挡了回去,只听哐的一声,那人后退了一步,胡不喜依然身板直立。默然的看了一眼那人手中的剑,不言不语。
“好内力。”中间那人面色不漏分毫,夸了一句转身离开。只见他黑衣黑发黑眸,浑身无处不透漏出一股阴冷的肃杀之气,欲走之际,衣带翩飞,一丝黑线随风飞向苏九舞的指尖,他慌神一抓,便把它抓在了手掌之中。
“武鸣逑,带你出来真是多余。”最左边那人扇柄一转,满口埋怨。
“文启事,下次你上吧。”最右边那人脑袋一歪,口气不善。
“我身为文人,讲究的是诗歌辞赋、风花雪月,怎懂你们江湖厮杀的粗莽之人。”
“酸秀才。”
“野蛮人!”
斗嘴声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消失迷雾中,胡不喜才重新背起苏九舞,内力聚下,飞向屋顶。苏九舞愣神间,凉风贯袖刹那清醒,长叹一声,收那黑丝于袖中,为何将他完全忽视,自己难道不比那废铜烂铁还要难看么?搭个讪怎么就不给个台阶下!
第三章
边疆之处,有一山村,取名杜家村。杜家村风土人情纯朴温和,家家户户皆是如同亲朋好友,不分贤外。
这天,久不见生人的杜家村来了一位贵客,为何贵?只见那人白衣秀青竹,白玉系腰间,青丝金冠拢,薄扇在手间。长得温文尔雅,面若冠玉,唇红齿白,淡眉如远山,鼻若悬胆。踱步而来,飘过清香一片。
有爱客之人前来询问,问道官人从哪儿来,欲要往何处去,路经此地,可有事要忙?
那人温和一笑,启唇道:“我乃朝中权臣,顾召之友,路过此地,拜见顾召独亲,传信而来。”
爱客之人大惊,反问:“难道此顾召乃是村东头顾老妪之子顾召?”
“正是。”
村人带路,那人不费时力来到村东头,入目便是茅草一间,鸡鸭一片,房后靠山,周边杂草遍地。几株青藤盘绕茅顶,颓废的老房子有了几丝活力。
那人来到茅屋前,轻叩门板,许久之后,听见屋内稀稀疏疏一阵响声,便是有人拖着步伐来到门前,开门间,苍老的声音询问:“谁啊?”
“是我,苏九舞。”
“苏九舞?没听过,你来何事。”老妪开门,一身粗麻缝缝补补,银丝占满双鬓,苍老的面容沟沟壑壑看不清年轻时该有的么样。她抬头看了看面前人,转身走进屋内桌边,为他倒茶。
“老夫人不必忙活,在下前来是传信的。”苏九舞掏出袖中书信,抵到老妪面前。熟悉的字迹让她老人家双眼泛红,却又不敢落泪。
“你是?”老人家结果书信,却没有撕开。
“顾召之友。”苏九舞想了想又道:“顾召出人头地了,只是朝中军事繁忙,实则抽不出闲时回乡拜见与你,心中愧疚悔恨,请我前来待罪。”
“我儿?我儿真的在朝中居位?”老人家惊慌的拉住苏九舞的衣袖,不敢置信。
“却是,忠臣爱国,多受勋章,吾皇厚爱。”
“如此,如此甚好。”老人家退座在木椅上,一手放在桌边,目光散焕。“我家顾召,从小习文,才高八斗。三岁的时候背着儿诗,那首诗叫什么?哎,年纪大了,记不住了,只觉往事如昨,历历在目。”老人家冲苏九舞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如今我将是入土之人,半载无人理会,还望你不要介意,听我老人家唠叨几句。”
“无妨。”苏九舞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那年他刚及冠,日落之际欣喜返家,推门而入。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欢喜,笑意满目,比那日晚霞更夺目几分。”老人家满是皱褶的脸上,洋溢着回忆中的幸福。苏九舞看着那张脸,心中五味翻腾。他怎会不记得,不记得那人为何这般兴奋。
五年前,魏国维新年间二十三年,同是春分时节,同是春暖花开。京都召开国试,选举有用之才进宫为官,为国效力。那年有一才子,名曰顾召,其人一身正气凛然,为人清廉,文章更是史无前例的独特,颇受当时主考官喜爱,便极力推举入朝,为官五品。
那时,秦桑推举国有制,凡是魏国百姓,所有之物皆数归为朝廷,从商者纳税款,住房者每年缴纳房费为其收入的五分之一份。禁止魏国百姓迁乡他国,违令者斩。
一时间百姓皆是哀声怨道,痛苦不堪埋怨不已。顾召听闻后,当面提议,反对国师执政,祸国殃民。其行为不仅造成国民百姓生活压力,也将魏国面临危难,请圣上三思而行。文武百官闭口不言,只有顾召之师,于此公言,投赞成票。
此后,秦桑大怒,觐见吾皇,三言两语将顾召打入天牢,其师罢免官衔,全族充军。而在数日后,亭午门,斩顾召。
当时局面,朝廷分两个支派,永乐王派,国师派。
顾召之师名叫吕孝书,乃是王爷治党议员,秦桑借更改政治一事,欲要引起官斗。不料被初出茅庐的顾召当面提议反对,成为鸡群一鹤,挡了此事。由此借机除掉老臣吕孝书,狠狠打了永乐王派一巴掌,实则是一石二鸟。本要顾召灭九族,只是所到之处未有人烟,就此罢免。
“他说他要当官了,要为百姓效力让魏国更加和睦繁荣。过几日就要上朝,前去京都接管直辖,我便连夜为他缝了一身衣衫。”老人家皱眉看了看苏九舞的衣襟,倏尔道:“就是你穿的这样,只不过没你这般华贵。青竹是屋前的翠竹,那年他走之日,屋角翠竹刚发芽,嫩绿极了。我儿穿上那身衣服,正如这嫩芽一般,生的风华正茂之际,前途光明。”
“我儿是个孝子,虽远在千里,每逢时节总会寄书信与我。不知怎的,在一年之后,突然不见了踪影。”
那一天,老人家足足说了一天,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叫顾召的人。如何在灯节猜谜,如何河中救人,苏九舞只记得,顾召当官临走,送给了当地员外女儿一件定情之物,承诺一年之后,定高头大马,八人大轿迎娶。迎娶的时间刚刚好,正是他问斩那日。也不只是天意作弄,还是无缘相见,就这样含恨而终,了却此生。
苏九舞走后,老妇人望着昏暗的房间,起身拿起一盏油灯点上灯芯,顿时亮起一片光晕。她颤巍巍的拿起书信,放在油灯上,火焰窜的极高,待纸张完全被火焰吞噬之时,老妇人松开握着书信的手,枯黄的手掌将脸颊捧住,一行浊泪,缓缓流下。
魏国维新年间二十四年,顾氏夫人执着簸斗头裹青巾走在街巷上,今日正是自己孩儿为官一年,她买了上好的谷子让前街李侄子在进京之时捎带上,连同自己缝制了的几件衣裳。人到中年万事休,如今盼的就是顾召能骑良驹而归,戴金冠穿玉缕,为顾氏门脉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