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墨京城外,与城内的繁闹不同,青草嫩柳树新,蜂鸣蝶舞格外凝静。乘马车数十里,约莫半个钟头,来到一清幽湖畔,岸边一座竹屋,屋外百花绽放,青烟朴饶。
就在马车嘚嘚停步时,一位女子手捧一束艳花出门而来,三寸金莲移步到门廊处,将花放在柱子上面悬挂的花篮里。回手抚了抚盘起的头发,巧笑倩兮。
“兰溪,你逃约数十载,最后还不是落到国师的手中。十年辛苦度日,无一日安稳,你可想过庸碌一生?只求平安富贵。”马车上淡淡的声音清高如梅。赶车人认真的拿着手里的长鞭,一言不语。
“行迹千山万水,博览壮丽江山,这份苦中甜处,你又怎知?”女子好不惊讶,只是下了一层木阶,坐在阶梯上,安静的看着朴素的马车:“省吃俭用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怎的?秦桑待你不如以往了么?”
“改变是人类必经的过程,就像你,也不似以前那样了,花玲珑都死了,你还在这世上有何用?”声音不屑吐出,带着点愤愤的厌恶。
“苍天旦下的生命,自有用处,你又何苦多虑。”兰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色彩绮丽的花朵,轻轻一摇,花瓣飘然落下,藏着的香气四下散开。
“要的就是勾引魔教分堂的堂主么?我可就奇怪了,你前来此处,为何不见林卧仇?”
“想要见他还不简单,楚凤歌比谁知道的都多。”
“哼,今日只是你一人之力,有何余力抵抗,来人、拿下!”那人声音骤变,大喝一声四周突地出现数十人。
“仅仅就这些,我还以为什么阴兵借道,神人开路的场景!”兰溪猛地站起身,手中花瓣全数洒了出去,花瓣个个击中胸膛,一时间那杀手皆是拔剑进攻,只是短短几秒,刚跨步的杀手瞬间倒地不起。
这惊人的转变震得马车上的那人掀帘下车。
“你不是兰溪。”
“我将她从魔教偷偷的转移出来,怎么会让人轻易知道。兰杜,若是让兰溪知道,此次来的人却是你,她该有怎样的心情。”‘兰溪’慢慢走向马车旁,袖中抽出一支兰梅,还未到季节的梅,凸显的十分娇嫩,不知是何处而来。
“我只以为你的镇定,只是装的。”兰杜握紧袖里剑,面色冷静。对面的女子,蓝衣一袭,肤如皎月,一颦一笑皆是当年那个不懂世事的青春丫头。就连他这个亲哥哥,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确实是装的,这么近的距离我真怕你会抽出短剑刺向我的咽喉。”
“你是谁?”
“既然易容了,就说明我不想让你知道。”‘兰溪’将梅递给兰杜,转身离开。待身后人要追赶的时候她又开口道:“别动,你身中剧毒,此花一败,你必死无疑。”
“你是妙手!”这个世上,能在呼吸之间杀人于无形且易容成这般的,就只有他。
“我说了,我不想让你知道,在猜测又有何意义。”‘兰溪’走回门廊,摘了一朵粉花按在发间。
“真正的兰溪在哪里?”兰杜问的时候,不只是思念,还是憎恨,语气有点慌乱。是啊,自家的亲血脉死里逃生之后流浪千里,好不容易向秦桑领了这个任务,与她想见最后一面,却偷梁换柱消失了,他心有不甘。
“我要救的人,怎会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调虎离山之计都看不透测,真该死。”那女子眉头皱了皱,嘴角抬起一个弧度,思绪远飞。“你是背着秦桑来的吧,兰杜,你太小看秦桑了,若不是我在,这些杀手怕是真的下手了。”
“怎么可能,我带的可都是些亲信。”兰杜诧异的瞪大双眼,紧张的双手握的梅枝颤动。
“你当真是不了解秦桑,还是故作天真。”
“怪不得。”兰杜耷下眼睑,一脸茫然。
“哼,当年的你没用,如今的你更蠢笨。我真觉得,是谁给你的勇气,来当我的舅舅!”女子声音尖利,怒气迎面砸开,击的兰杜心神不宁。
“你是少……”
“嘘。”女子指了指他手里的花,不知何时,只剩枯枝一杆,再无梅红血色。“现在知道也不晚,毕竟我们亲情一场,我早送你归西。”
枯枝瞬间掉落,兰杜僵硬的身体直直倒下。扑通一声,局势落幕,那女子无情的列起鲜红嘴角,瞥了一眼车马上的人,手臂抬起:“记住回去告诉秦桑,他少作恶多端,不然我绝不放过他。”
语罢,不等那人点头,轻脚一点,消失在竹屋后。
两个时辰之前。
“舞儿,这次我不想逃了。”这声音淡的如同山涧的溪水,顺着沟壑长流。
“兰姨,这是最后一次,相信我。我从花酒楼急急赶来,为的就是给你一个安定的未来。”苏九舞紧握蓝衣女子的双手语气肯定。
“十余年了,我将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好逃避的,不如就顺了秦桑,去找玲珑吧。”兰溪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散焕,没有一丝神色。
“无论什么事,都顺不了秦桑的心,除非天下归他。”苏九舞拢了拢兰溪的发丝,缓下了语气:“再者,如今的你,不再是一个人。逝者已逝,生者长存,我们为何不用多余的时间,去完成逝者不能完成的梦想?我想,娘亲在,也不会看你这把堕落。”
兰溪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了几条皱纹的眼角眯起,脸色好了些:“你确实长大了,幼年的你可不会这般劝解,一心便是杀人。”
“那时不是还小么,若是如今,我定不会糊涂。”
“是啊,长大了,玲珑看到了该不止多高兴。”
“兰姨,快走吧,再晚些怕是追兵要来了。我不在酒楼的事,秦桑定会知晓,若是追查到我的踪迹,事情就要麻烦了。”
“舞儿,”兰溪认真的看着苏九舞的脸,忍不住抬手抚摸:“这些年,却是苦了你了。无依无靠,又无助,一个人咬牙在别人的仇恨中坚强走过,你为了不让秦桑再杀戮,甘愿背负这么多恩怨,没有人理解不说,还戴着别人的脸生活,自小在黑暗中摸索,让我很心疼。”兰溪说着说着就哭了,泪绝了提的止不住。
“那有什么,娘亲的世界里,就是这样的。一生不为名利争夺、不忘恩负义、不陷他人与困苦中。当一个解救黎民的天神,弥补她犯下的过错。”苏九舞淡然的笑笑,并没觉得过往有多心酸。
“话是这么说,但是做起来,难于登天。千日百日,十年八年,都要你慢慢的熬,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自己还是一身臭,苦的还是自己。”
“臭也就臭着一世,骨埋地下,好坏都有他人评论,也都是以后的事了。”
“天色不早了,话不多说,快走吧。”正当二人谈的忘我之时,一位斯文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身宝蓝长装发丝如墨被冠高拢,年纪已有不惑,但眉目间略有刚毅之态,为人似是正直不阿。
“林叔叔说的是,快些走吧。”苏九舞对着林卧仇笑了笑,催促着。
“恩,不说了不说了。”兰溪快步走向林卧仇,扶着他的胳膊,一副夫家接女之态。
“那个信物,是当年我在邙国斐济将军给的。你达到边疆时,走关峡道,那里的人信得过。出了魏国进入赤阳城,拿出那件信物让守城卫兵看后,定会安然无恙的进入邙国。斐济会带你们去以后生活的地方,从此以后,秦桑不死,莫要再来魏国。魔教的奸细,我已查清是谁,这次彩芙蓉大军清剿定无生还。”苏九舞脱了外套,朝林卧仇一扔:“快走,相信我。”
林卧仇接过红衣,看了一眼苏九舞,沉重的点点头。他有何不信,魔教内部出了叛徒,第一时间发现的却是别人,这让林卧仇耿耿于怀。但是,若不是他的先一步发现,今日面对的,恐怕是采芙蓉的袭击。
:“苏九舞,以你这种速度,定会有一天超越秦桑。”说完半搂这怀里的兰溪,转身出门。繁茂的树叶莎莎的响,吹起的衣角带着壮士去兮的萧瑟,看的苏九舞苦笑连连。
清风初来,带着一股暖气,令人欣慰。但在苏九舞的眼里多了一些物是人非的悲凉,这一走,怕是一生难见。
这一走,便是再无牵挂。
这一走,娘亲,这一次都走了。仿佛这天地间剩下的,就只是苏九舞落寞的身影,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多少年了,阴谋诡计绕身而走、明枪暗箭擦肩而过,到头来、到头来昔人已故,远赴他乡,只剩自己漂泊流浪。
第九章
时推十八年前,当年魏国新皇登基,根基不稳。魏国由四大家族支撑,权利分散,大权难握。新皇十分苦恼,尽管招贤纳士、引为己用,但枯井难敌旱灾,毫无起色。
当时有一能人,自荐为师,方解其难。圣上大怒,道他妄想平步青云、一朝为官。令人打入大牢。当日其友探望他说:为官已结贫苦乃是人间常事,人心常理,但是如此不懂君心王命,就是你今日的下场。
而那人不以为然,虽手脚拷起,但未有毫发伤灼。他释然一笑道:若说我不懂,你便是无用。当今天下四家权朝,圣上自然不敢明目张胆重用与我,此手段乃保护我不受他人陷害所为,你放心,不出今日,圣上自会探望与我。
果不其然,那日三更,一袭黄衣姗姗来迟,新皇只带亲信前来,解了那人的束缚,二人商谈一夜。
忠君家是世代报国的宋家,若说这个天下是宋家,世间无人敢于争辩。可见当时的宋家,是何等的气派。
仁君家便是苏家,苏武是当朝文宰相,与宋家世结友好。
兰家是为义当头,家规及其严厉,长子与苏家次女结姻,另两家亲上加亲。
而秦家,却是行事甚少,权利最弱的一方。不仅朝中军事难参,外使出巡无望。而且国中赈灾发粮意见从不被君主柬纳,日渐行驶,秦家大不如以往,朝里小官都敢犯下欺上,不把秦家放在眼里。不大不小秦家也是三品右宰相,与苏家平步。而如今三家势力渐起,得前朝君王重用,秦家贬至从六品,冷落与此,令秦家恼羞成怒。
就在新皇招贤纳士之际,秦家家主秦桑,冒死引荐。
若有人回顾说,当年叱咤风云的宋家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便会知,自从那日新皇任命秦家为皇亲国戚,秦桑为国师之时,一切都翻转的太过速度,以至于还未领悟朝廷的勾心斗角,权利就倾斜了。至于手段如何,却看断壁残垣,落日归山。
却道现今,夕阳霞彩,映照半边天,绿篱红花围裹湖两岸。翠山清水湖畔,一位蓝衣女子,手拿似霞锦帕沾水饰面。就在她欲要起身离开之时,自觉一阵疾风袭来,面前扑来一个庞然大物,压倒性的笼罩着他。冒着背后寒水,女子霎时环住来者的腰肢,以求安慰。
那人定睛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又相逢,一顾十里不相散。楚风歌顺手捞起扒在身上的‘女子’,聚力翻身一掌,深厚的功力渐起湖面的水泽,荡起层层涟漪。逼得追击之人止步,抬掌生生接下这一击。
“亏你是魏国第一英雄,暗器投毒这般不入流的手段也使得出来。”楚风歌轻功安然落地,一手按着胸膛,咳了几声。
“胜者为王,又何必在意。其不然是魔教无用罢了,借口甚多。”那人高大威猛,面目俊朗,一身绫段白袍衬的他貌似天外飞仙,一身雾气……
“哼,若要比试暗器,也应正大光明,你这明明是偷袭。身为世代传承的将军传人,宋麟,你的家规都是当四书看了么。”苏九舞松开环着的手臂,架起将重力全压在自己身上的楚风歌,心里狠狠的记下了一笔。
“男人之间的事,你一介弱女子,怎敢插口。”宋麟英红长枪一指,满目不削。
“我说错了,你不仅无耻,而且无德。”
“口舌之快逞的一时之利,你身边的人危在旦夕,杀了他,谁还护你。”
“有我在,你今日杀不死他。”苏九舞把玩手中锦帕,目不转睛的望着上面的红梅。
“口出狂言!”宋麟内心被激怒,麦色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晕,他长枪转起一个风圈,后脚聚力欲要一击必杀。
“你可还记得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枝发簪,扔了过去。
宋麟接过此物,怒目里藏着久不见阳光的震惊。镂空漆金的雕花簪,接头处掉了一株步摇,灰尘填满了发簪每一处,就像曾刻在母亲脸上的雪霜。
“你从何处得来。”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发簪,双眼发红。
“一老友托付,嘱咐我定要送于你手。”苏九舞拉起楚风歌的脉搏,细细把脉。
“可有、可有遗言、”沉默了许久,宋麟最终开口询问。
“莫要忘了宋家家规,莫要忘了老母慈训。君可忠,莫愚忠,国可守,且死守。”
“这、这是。”此时的宋麟艰难的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宋家落魄之久,母亲遗恨多时,自己都曾忘记,曾经是多么的热血豪情为国捐躯。可是、一场场的官家争斗,朝廷密谋暗涌,自己却无能为力,眼看家道中落,败在自己手中。他怎甘!他不甘!被秦桑逼迫的走投无路,拨乱的心境令他驶向邪路。
“曾经宋家驰骏马,睥睨天下。魏国国土从未失手破疆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震得敌国频频摇头莫谈。以一把樱红长枪,扫遍天下,马背上的国土,枪魂下的战士,那才是当年的真绝色,真英雄。”苏九舞皱眉一顿,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丸,倒出几粒,放在楚风歌的嘴边,正要命他吃下之时才觉不妙。
可当自己要逃身躲避,那方禁锢自己腰身,才知欲逃不利。探索的眼神凝视着苏九舞,楚风歌低颌吃下药丸,嘴角扬起。
“似乎是个不错的故事。”
“宋家传说,你在街上找个说书人,不给钱都能讲述一天半时的,况且我所说句句属实。”苏九舞惊慌解释。
“本尊说的这个故事,可不简单。”
“教主多想了。”
“我并非告知,你怎晓本尊身份?”楚风歌句句紧 逼 。
苏九舞暗自咋舌,这绝对过河拆桥!
宋麟也觉是不简单,疑惑道 :“你怎识得与我。”
“当今天下,谁人能耍的一手好枪!”
楚风歌抓起一旁的枯木,单手耍了一番:“我便能。”
苏九舞:……
“宋家子孙省的端是俊俏无双,英勇匹敌浩气凛然,不用识的一看便知。”
“本尊若换了白衣,也应是如此。”
“宋将军乃是镇守边疆的英雄,一身虎胆深入敌军,杀的敌人弃甲而逃,自是身高八尺的的武士,手持长枪是宋家的标志。”
“本尊身为魔教教主,若非他今日使坏,也是武功盖世,打的敌人落花流水,身高八尺有余,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貌似怎么比都是楚风歌更胜一筹,但是重点不在这里!苏九舞已经很明白了,这是该拆台拆台,该垄断垄断。
“教主好口才。”
“你也是好身法。”
他觉得再说下去有弊趋利。
“宋将军还是慢慢琢磨吧,秦桑丧尽天良,恶贯满盈,再下去只会助纣为虐,颠倒黑白。今日送你发簪只是给你一个适时的忠告,飞禽择良木而栖。”
宋麟望着楚风歌许久,久到眼中由热血到颓废,再到失望,接着悲伤。瞬而清醒了,才抬头道:“谢谢你的良药,我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