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来到门前,还未开门,就听一声大喝:“顾大婶,快逃吧。”那方跑来一位清面小子,拉着一辆马车匆匆而来:“我表叔家的大哥在朝中听闻顾召出事了,要灭族!”
顾氏笑道:“莫要玩笑,我家顾召清正廉明,是难得的好官,我相信他。”说罢又要进门。
“哎呀,顾大婶,他得罪了当朝国师,皇上下旨囚困天牢,五日后亭午门问斩。恩师吕孝书革职查办,九族充军,我爹听闻此事,急忙遣我来送你车马盘缠,赶紧离开。”那小子急慌的不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转打转。
“怎会如此。”顾氏脸色一白,反问道。
“前些日子,国师提出国有制,顾召不满,当面提议,说国师祸国殃民!”
啪的一声,簸斗掉在地上,白粒的谷子撒了一地,密密麻麻的越滚越远。
顾氏长天大吼:“老天不公啊。”便是泪洒满腔。“我儿热血满腔,徒有一身治国报复,却将要惨死异地,这是为何!”呜咽一声,昏迷而去。
“顾大婶!”小子抱起顾氏放在马车上,眼睛一红,长鞭一扬,车马疾驰而去,留下滚滚黄烟弥漫开来,不知这样是否会迷了世人心眼。
第四章
村头的顾老妪死了,杜家村村民皆是满身缟素前来吊唁。
有人问,前几日还健朗,为何不到两日便西去?
有人答:大概是时限已到乘鹤归天了吧。
他人不知,在顾老妪西去的前一天夜晚,一位身着嫩芽青竹的白衣男子,头顶青巾脚踩布靴走进了顾老妪的茅屋。油灯亮起,这一亮就是一整夜,直到东方泛白鸡声鸣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过路的村民看老妪门前篱笆破烂,怕家禽跑出,便进屋提醒。这一去便是惨事,老妪安静的躺在木床上,桌边油灯枯竭。
老妪西去了。
苏九舞站在两座坟前,揭下脸上的人皮扔在地上。这坟墓一新一旧,一大一小,上面分别刻着顾氏夫妻顾召与妻之墓、顾氏之墓,题款同是苏九舞。
“顾召,也算我尽了干帛之力,却只能做到这儿了。”他伸出纤细的手指触摸着那风吹日晒后残破的石碑,语气低沉:“都是我欠你的。”
那年的天牢里,顾召囚衣在身,浑身鲜血,坚定不移的脸庞给人一股不屈的执着。来人红衣一袭,站在顾召面前,神色怜悯,他抿了抿嘴说道:“这本不是你的事,为何还要趟这趟浑水。”
顾召抬眼看了看这位同龄人,嗤笑一声:“自古朝廷分忠逆,弃车保帅岂不正常。”
那人不削笑道:“螳臂当车,有何得益。”
“你身为秦桑的走狗,自是护着他说话,既然如此觉得,又何必再羞辱于我。”
“我不是,我来经此地只是想告诉你,我虽救不了你、”那人咬了牙唇,接着道:“但是我会帮你完成未了心事。”
顾召猛地抬头,坚定地眼神出现了迸裂的痕迹:“你?哈哈哈,你以为我会相信么?秦桑一手遮天,无人能及。就算他权利被剥夺,你能手刃与他吗?”
“手刃与他并无难,只是时间问题。”那人坚定地神色让顾召慌神,倏尔一清醒,顾召疯了似地笑道:“哈哈哈,秦桑老贼,你也会有今天,你也会养虎为患,看来上天有眼,注定让恶人魂归黄泉,爽哉,爽哉!”
“哼。”那人抱肩而立,冷冷的看着疯笑的才子,更加不削。
“帮我保密”许久之后,冷静的顾召抬头说道:“莫要让我母亲得知我的死讯,我知道你做得到。”
“不难。”那人停滞片刻,神情冷漠:“顾召,请不要抱怨,你虽亡故,魏国黎民将你的作为看在眼里。”
“你是对的,我会为你立下烈士碑,刻上你的功铭,让百姓拥戴你,百年不朽!”
“等我出得了这皇宫之时,便是天下某乱之日。”
“我虽不敢承认自己是何等天才神算,但对抗秦桑,应有十足把握。”
顾召看着离开的背影,苦笑一声,继而闭上眼睛,声声话语还在耳边徘徊。这个世道有何对错,强者为尊败者为寇,今日而死理所应当,何来功名。
五日后,亭午门前,大批的军队押着囚车里的顾召停步,脚镣手铐哗哗啦啦的响声刺耳、百姓一身缟素,望着断头台上的忠臣,默默拭泪。
顾召抬着沉重的脚步,踏上断头台,看向主官之位时,呆愣了一下。
“是你啊,不过被别人处死倒有几分哀切,换做是你,也就释怀了许多。”顾召笑了笑,冲着那人眨眨眼,转身背对主官位跪下。
那人掂起桌上的酒壶,徒步走到顾召面前,弯腰蹲下:“饮酒一杯,莫要痛了身体,我敬你。”细长的丹凤眼透出几分对生死离别的不舍,却又流露出哀伤的情色。顾召仰头大笑几声,朝那人喝道:“来!”张嘴接过倒下的酒水,透明的醇酒洒在他的衣襟上,胸膛、满地都是。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刽子手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在那人耳边提示。
红衣直立,狠狠砸下酒壶,转身道:“行刑!”
“苏九舞?不错的名字,谢……”话未说完,刀起头落。滚烫的鲜血溅在苏九舞红衣边,像是湿了水泽,毫不显眼。
“终是我欠你的。”刺眼的阳光让苏九舞闭上双眼,未敢回头观望一眼,那浓重的血腥冲的味蕾失控,他快步离开。
“主子,衣服脏了。”黑衣一袭的属下跟在他的身后,轻声提示。
“无碍。”
那属下被噎的哑口无言,主子今日有些怪异,因为往日的洁癖没带在身上。
“顾召,你且等等我。”断头台上,只听嘶哑的声音响起,还未等人反应过来,那人一刀在胸,毙命而去。苏九舞停步回头,瞥见红衣一袭,直直倒在血泊了。那红衣嫁妆,凤冠在首,女子黑色的长发泼墨,混在血里相融合。 尹人不复,在世为谁,了却今生羁绊,许是定下了来生相伴。到底死了,是对?是错?
“从未听闻苏当家也会爱这种孤坟一座四面楚歌的场景,今日一见,果真凄切惨淡令人心酸。”调戏声让陷在回忆里的苏九舞回神,转而看向对方满眼的温柔似水、蜜意浓情:“我不是说良辰吉日再讨论婚嫁之事?魔教就恁地忍不住要前来询问一番,还是凤歌你忍不住想我了?”
“这有违阴阳道德之事被你日日挂在嘴边,可觉有辱门风,无情宫有你,也真是要亡了。”藏青衣衫的男子砰地一声打开折扇,不削的将带有胡须的小下巴微扬。
“若是真爱,何患无辞。”苏九舞委屈的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楚凤歌,风一吹,带起他绣竹长袖,露出绑有黑丝的手腕。
楚凤歌眼神一动,看向那苍白的手腕,眉头跳了一下。
“男女之间若说此话,定是调情,但是对着我家教主,就是调戏无疑!”文启事呲着牙指着苏九舞。
“虽然你总是表现出一副我从来不调戏你的神态来指责我,但是我还是要坚定地告诉你,我此生唯凤歌不娶!”
“教主!”文启事恼羞成怒的看向身旁人,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受辱的,是吧!
“本尊,并非是这般无知,你的计谋,到此为止,莫要再牵连魔教。不然,身为邪教的我,是学不会心慈手软的。”冷硬的语气像是鞭子一样抽打在苏九舞的心上,他双眼含泪的看着楚凤歌,忧愁的气息感染了文启事:“凤歌,你即误会于我,我不伤心,只道是你分不清爱情和仰慕罢了,我能理解。”
“但是你不能否定我对你的爱慕之情以及誓势要与你孤老终生的态度!”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惨叫,白衣变灰衣。
“滚!”楚凤歌剑眉倒立,冰冷的脸上露出几分杀意。
“我有何不好?至少在魔教危机之日,定会有用我之时。”苏九舞不在乎的拍拍衣袖,一脸的讨好。如若不是对方太强大,他早就抱着大腿哀求。
“庸人一个,有何作用。再者,魔教横行江湖数百年,就算你身为无情宫宫主,有何能力将魔教驱逐出境,又有何能力解除危机。”楚凤歌背对着那人,一脸的嗤笑。
“驱逐出境倒不会,解救危机倒是有。在秦桑的手下做事,怎会不知明魔峰的秘密,以及魔教的兴衰。”
“果然如此,你倒是知道的不少!”一阵强风吹来,苏九舞眯起眼睛,楚凤歌瞬间而至一张大手紧掐着他的脖颈,霎时间危机四伏。
“你杀了我,又能快活多少?”苏九舞咳了几声,咧着嘴角笑道。
“杀不杀你,只在本尊一念之间。快不快活也只能是本尊说了算。”楚凤歌紧了紧手指,望着面前涨红的小脸,心中万分愉悦。
“你可知一句话?”
“说!”
“成败皆在无用之人。”
“何意!”
“秦桑既然把这种秘密告知与我,定有用途,教主何不来个守株待兔。”
“你确实无用。”楚凤歌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道:“而且昏庸。”
“这些,都看教主你怎么想了。”
楚凤歌松开手,看了看一旁的石碑,转身大步离去:“暂且留你一命。”
得到呼吸的苏九舞喘息几下,忽而笑道:“我就知道教主还是舍不得杀了我的。”
文启事紧跟着楚凤歌,听到身后的言语,不由摇头一番。有幸留的一命还不知珍惜,非要虎口里闯。
第五章
莴城城门,宏伟的青石城墙高高垒砌。青嫩的苔藓伏在城墙根,像一层绿蜡一样。
城楼上,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这两人一黑一白极为明显,挺拔的身板松干一般威武不屈。许久之后左边白衣之人嗤之以鼻的对着黑衣之人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试试,谁能决定呢。”黑衣之人也不恼,一手拔剑一手握柄,长剑拔出剑身一正,凌厉的光映着那人的眼睛分外尖锐。
“总会有一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愚蠢至极!”白衣人抱剑在胸,似是并不打算与此对战。
“拔剑,让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动手。”
“你不值得我动手。”
此话一出,黑衣人懊恼不已,挺剑而出。锋利的剑刃带着铮铮声,袭向对方,剑法招招逼人绝路,手段阴狠
“身为魔教的护法,简直如疯魔一样,不觉此丢了武士的颜面吗?”
“少废话,胡不喜,今日要么出手比试,要么就死吧!”一刀劈下,留有残影。
胡不喜抽身一躲,右手的佩剑旋转出风劲阻挡剑刃推进丝毫。武鸣逑内力一顶,将胡不喜逼出五米远,这种行为是对他的耻辱。身为魔教的护法,甚少有人如此。
胡不喜夹讽带嘲的抬了抬下巴,手中剑在腰间一挂,开口道:“十招之内碰到我,算你赢。”
“大言不惭。”武鸣逑神色一暗,握剑之手紧了紧,在刹那间,本应停在面前黑影飞也一般窜到胡不喜的身后,嘴角的窃笑,似乎对此志在必得。一刀而下,却未有任何阻力直劈到底。武鸣逑暗道一声“不好。”背后风劲如潮。原来那一刀劈下的,只是残影,这轻功、该有多精纯。当下猛地向后一靠,掌风扑空,继而侧身一滚,拉开距离。
说时迟那时快,武鸣逑虽躲得及时,胡不喜杀的也快,一个反身双指并立,准确不误的朝那方后勺下方两寸处,狠狠插去。武鸣逑见他指如疾风,一招要命葬于此的态度,钢牙一咬抽剑挡在脑后,只听叮的一声,武鸣逑被震得神经一麻,瞬而眼前一黑,欲要倒下。
他并不甘心,抓起掉落在一旁的剑柄,向后身一挥,只觉一身影扫过,落在剑身,那身影脚尖一抬,对着武鸣逑的天灵盖就是一下。武鸣逑将剑身一转,向上一挥,接着剑花挽成,左掌内力汇聚朝胡不喜下腹打去,右手十字剑法急速激进。步伐稳健速度,似是一击要害。
胡不喜倒头,接下这强力的冲击,右手灵活的攀上武鸣逑的手腕,按住动脉,左手两指毫不费力钳制白刃,用力将之一带,武鸣逑便被甩出数米远。
“差的太多,难道武禧就只能磨练出这种程度的儿子么?”
武鸣逑听到此处双眼大睁,转身认真的打量那人:“你到底是谁!”他父亲早在十年前赤山比试惨败之后退出江湖,撒手归隐至今不曾与外界有交联。
“我只是无情宫的管事,胡不喜。”那人挥手将衣着上灰尘一弹,弯腰拿起掉落的剑柄,看了一看:“这剑,给了无用之人。”语气有浅浅的失落。
“不可能,武功高强之人,为何会跟着毫无内力而言略显庸俗的主子。”武鸣逑看着他手中的剑,疑惑问道。
“你不也跟着楚凤歌么?”
“教主是可成大器的霸主,我武鸣逑甘愿为奴。”
“楚凤歌?呵呵,心思狭密,腹黑阴狠之人,可成何霸主。当年的廖连明,才是真角色。”胡不喜似乎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只是如今的天下,毕竟只是如今的人所在操控,讲那么多,徒增感伤。”
“想你年纪轻轻,却了解甚多,实则令人怀疑。”武鸣逑再次肯定,对方不是一般人。
“你看到的,或许并不是真的。近者观之,藏心迷眼,试着就远而论,或许会有什么遗漏也说不定。”脚步越走越急,声音渐行渐远。直到这城墙再无人烟之时,武鸣逑才气氛的追奔而去:“该死的,把剑还与我!”
城墙再归寂静,城里依旧热闹非凡。
苏九舞刚一步跨进客栈,胡不喜后脚紧跟上来,一前一后坐在桌前。
“可还尽兴?”苏九舞掂起酒壶各倒一杯佳酿,悠悠问道。
“倒是尽兴,魔教也就如此。”胡不喜自在端起酒杯,酌了一口。
“让你挡楚凤歌的道,到头来却堵了我的路,不喜,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算一算。”
“主子,你要理解。”
“我以为不喜你会理解我的。”
胡不喜心都一跳,不想的预感接踵而来,每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主子,这酒……”
“酒没事。”苏九舞看着胡不喜忧愁放下的神色,接着说:“只是我亲手造的上好曲酿。”
“主子你今日所涂得墨香是。”消失的不详再度来袭。
“麝脂香。”三个字字字锥心。
无情宫最最没用的是谁?
答曰:苏九舞。
再问,无情宫最最可怕的是谁?
恐曰:苏当家的!
数十年前,江湖横空出现一位高人,此人擅用毒术,毒术高超令人喟叹。数十年后,此人在一场惊世的阴谋之中,悄然退却隐士森林。只是在退隐前他收了一位记名弟子,将毕生绝学传授于此。苏九舞自小头脑聪明,伶俐巧辩,颇得那人喜爱。只是苏九舞不仅将毒术学的炉火纯青,医术更是高明慎密,令无情宫上下人员论及变色。
无情宫可以不知道魏国皇帝是谁,但绝不能忽略苏九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的曲酿是经过四十五道工序,五毒皆在,本是无毒。可碰上他发丝所涂的麝脂香,便是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