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昱臻微微一怔,指了指端木昱熙怀中的青枝。“我这位朋友,习过八卦五行,方才得以侥幸进入。”
薛菱玉再凝眼看去,漠然的脸上漾出惊讶,惊声对青枝道:“你是闵皓华?”
第七十二章
闵皓华三个字,众人皆吃了一惊,青枝抖开眼要看清这女子,嘴巴张了张还未出声,端木昱熙便大声地,带着嘲讽地口吻道:“他怎么可能是。”
薛菱玉若有所失,侧头喃喃自语。“那可就奇怪了。”转脸对元正子道:“道长,你们既然都是相识,那么我也不再多言,谷中从不入外人,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你们都速速离开吧。”挥袖漠然转身。
“姑娘,可是认识闵皓华?”卓昱臻焦急地问。
薛菱玉停了脚步,转身点头,道:“不错。”
卓昱臻进一步追问:“敢问姑娘与闵皓华是何种关系?”
薛菱玉又看了眼青枝,抿了抿唇道:“我和闵皓华有过一面之缘,他爹和我爹是旧识。”
卓昱熙和端木昱熙喜出望外,卓昱臻指着怀里的人道:“他是闵皓华,薛姑娘不信可再看清楚。我们来此,正是为他来求医的。”
薛菱玉听说是闵皓华,略有迟疑缓缓走来卓昱臻身边。“你说他才是闵皓华?”看清了他怀里的人面容,又侧头看了眼青枝,仍有些不信道:“我爹说过,闵皓华的脚下有一块红胎,我倒没见过,他若真是闵皓华可否让我看看他的脚底?”
卓昱臻不由分说,脱了‘皓华’左脚的鞋袜,抬起让薛菱玉看个清楚。
直视男子的脚裸,也不见女子羞赧,薛莹玉点头,漠然之色少了许多:“他是怎么了?”
“他心疾复发,普通大夫说他已撑不过来年了。”卓昱臻涩声道。
薛菱玉眼中的迷翳化开了些,点头道:“是,听爹说他确实从小患有心疾的。”
“那劳请薛姑娘赶紧帮他医治吧,他已昏迷月余了。”卓昱臻迫不急待地道。
薛菱玉摇摇头。“不急,你将他放在床上,让我先看看他现在身体状况如何。治病救人和我爹相比,我只能算略懂皮毛,普通病症我倒还可以对付,似他这种天生心疾连我爹都束手无策。还是先让我看看,再和你细说。”
毫不迟疑,卓昱臻将‘皓华’放躺魏子勋身边,退到床边。
薛菱玉走过去,坐在床沿边,摞起‘皓华’的衣袖,为他把起脉来。
片刻后,薛菱玉松开手,又翻看了看‘皓华’的眼瞳。卓昱臻和端木昱熙见状十分不安,紧张地寻问如何。
薛菱玉托腮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他因多年痼疾,脉象确是孱弱衰败、岌岌可危。但是,似有一股化生之气护着他的心脉,像是服用过什么珍药。”
卓昱臻回想给‘皓华’确实服过不少奇药,也不知是哪种起了些作用。急急地问:“姑娘认为他现在是否还有得救?”
薛菱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淡雅的五官露出一丝苦笑,淡淡地笑容又使她多了些亲切柔和。“他能有命来此,看来便是天意。我爹多年来对心疾潜心研究,虽没有找出治愈的方法,但是曾写下一处药方,可以让这心疾延缓发作。以闵皓华现在的身体状况,服用此方,保到我爹回来,当是无碍的。”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瞄见端木昱熙露出喜色,语气加重地道:“但是,我爹回来也不一定就能治愈,只因为病疾若是天生,最是难医,我爹至今也未找出适合的救治之法。”
卓昱臻眉头深蹙,站在一边不语。端木昱熙接着薛菱玉的话尾就问:“那薛神医何时能回谷?”
薛菱玉为‘皓华’将被褥盖好,站起身来。“我爹每半年回谷一次,仅住月余,又复出谷。此次回谷要到明年三月。这些年,年年如此,也便是为了寻找闵皓华。”
在场众人闻言都面露讶异,青枝迷茫地望向薛菱玉,众人也均都不解地凝视薛菱玉,静等她接下来的话语。
再没有生份和冷漠,薛莹玉脸上挂着笑容,娓娓道来:“我爹与闵世叔是知交。闵世叔当年做药材生意,时常来山中采买,听闻了我爹的名头,就有了相交之心。之后相见果然一见如故,亲如兄弟。可是数年前,我爹自从得知他家中的恶耗,便一直在打听他们一家人的下落,听闻只得闵皓华一人还活着,想他年幼又天生心疾,就有接他来谷之心。”
卓昱臻回想了这些年自己为救皓华,四处寻访薛神医的下落。不想薛神医竟也在苦苦寻找着皓华。茫茫人海,竟是屡屡错过。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皓华’,心里感慨良多,喃喃道:“原来薛神医与我舅父闵锦田是故交。”抬头对薛菱玉抱拳道:“我代皓华多谢薛姑娘和薛神医这些年的挂念之情。”
“不错,不错。能得薛神医挂怀,是闵儿弟弟的福气。”端木昱熙跟着点头应和。
元正子也点头,对薛菱玉拱手道:“是,不论闵公子能不能得救,这份心意实在让人敬佩。老夫也代他及子勋谢过薛姑娘援手之情。”
元一子等人也都跟着,纷纷拱手。
这许多人都来道谢,薛菱玉脸上微微一红。“闵家和我们家也算是世交,医治闵皓华的心疾一直是我爹多年的夙愿,今日他能来此,我定不会推拒,又何需谢礼。”薛菱玉指了指魏子勋道:“这位姓魏的病人,虽然伤势沉重,但身子底子不错,又得道长的灵药救治,脉象稳健。我给他再下些方子,调理几日,便会醒来。不过他伤了脊骨,即便日后好了,也无法再练武了。”
卓昱臻连连称谢,话峰一转,指着青枝道:“姑娘如此厚德之人,便也看看我这位朋友吧,他是闵皓华的结拜兄弟。一路上身子抱恙,望姑娘给诊断诊断是否身体出了什么异样。”担心薛菱玉不愿,有心拉出青枝与闵皓华的关系来。
薛菱玉盈盈地又打量起青枝,越看越迷疑,喃喃地道:“他和闵皓华长得可真像。”说话间人已走到青枝身边,探了探他的额头。
青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他在心里感激薛神医,也感激卓昱臻。说不出的话,卓昱臻已代他说了。曾经他一直以为在这世上,自己孤苦无依,形影相吊。做为青枝,除了卓昱臻,也无人可以留恋了。但做为闵皓华,这短短几日里,他才发觉,竟有一个又一个对他念念不忘的人。
若是,若是能活下去……可惜,他是撑不到明年三月了。闭了闭眼,压下眼中透骨的绝望。
薛菱玉伸手来执青枝的手腕,青枝翻掌压下,浅笑道:“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风寒,薛姑娘不用劳烦了。”
“我看你面容表虚、肤色沉浊、夭然不泽,似不是普通的发热风寒之像。”薛菱玉表情认真。
卓昱臻柔声道:“青枝,让薛姑娘为你看看,有什么不适也好尽早调养。”
青枝暗暗地扯着端木昱熙的衣衫,一边微笑摇头:“我没事,之前庄里的大夫已给我诊断过,说我体虚。我又受了些寒气,有些乏。昱臻那天不也连睡了两日。我只要好好睡一觉就好。”
端木昱熙看青枝脸色明明极差,仍是对卓昱臻笑着说话,回想他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将信将疑。又暗自寻思,若是叫人看见青枝腕上的伤口,必定会让卓昱臻对他产生责怒。心里一动,就开了口:“皇兄,他身子差,这一路奔劳先让他睡会儿再说。薛姑娘这儿是否有空房?我带他先去休息。”不待卓昱臻答话,抱着青枝转身就出了屋门。
卓昱臻想这一路确实惊险重重,青枝累乏也是正常,也不急在一时,先休息一晚再说,也就不再多言。
薛菱玉唤来仆人,又看看青枝,眼神总是带着不明的疑惑,让仆人领着端木昱熙去了偏房。
“多谢你,小王爷。”青枝敛下笑容,低声谢道。
端木昱熙挑了挑眉,带着一丝不屑。“我不过是为自己着想罢了。”
青枝不再说话,一直强撑着的双眼慢慢阖上了,这两日周身疼痛乏力,越来越是怕冷,也许就要大限将至了吧。眼睛方闭,头歪了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七十三章
青枝不再说话,一直强撑着的双眼慢慢阖上了,这两日周身疼痛乏力,越来越是怕冷,也许就要大限将至了吧。眼睛方闭,头歪了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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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人,你来得可真快啊。”见着赵同,卓昱臻高兴地拍拍赵同的肩膀,领着他进了房。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燥郁,一日间全部烟消云散。遇到了失去联系的师傅师叔、见着了认为已故的魏子勋、皓华的病也有了希望。卓昱臻的心情可谓是从未有过的欢悦舒畅。
屋外已入了夜色,寒风阵阵,阴冽冻人。屋里灯火通明,气氛热烈。元正子、元一子等人正围坐在桌边商议,端木昱熙坐在一边闭眼托腮听着。众人见着赵同,纷纷起身拱手。
“臻儿一路多得赵大人回护了。”元正子捻须微笑道。
赵同面色惶惶,赶紧道:“岂敢,岂敢,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端木昱熙无聊地用手指在桌上弹了弹,嘟囔着道:“赵大人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们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跟来了。”
赵同谦和地笑着解释道:“世子和小王爷走后一日,我用世子教予的方法联系上了道长,知道他们也来了摩天岭,便跟着后面也来了。我这么匆匆赶来还有一个原因。”赵同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面色沉凝。
“赵大人,坐下再说。”元正子摊掌让赵同落座。
赵同抱抱拳以示谢意,撩袍坐下,单刀直入。“下官打听到,不日前京城里发生了宫变。陈氏党羽集结朝中近百名官员上书,逼皇上立陈皇后之子端木昱睿为太子。皇上以二世子年幼,自己身体不适为由一直拖延。可在二日前,陈皇后派人包围了皇宫,皇城禁军一半被陈氏控制,一半死守,情势危急啊。”
端木昱熙拍桌而起,勃然大怒道:“那个老妖婆弄得朝中乌烟瘴气,人人自危。现在竟敢逼宫犯上,她真是好大的胆子。她哪是要让她儿子做皇帝,分明就是想自己当皇帝。”
“难怪这梁州州牧会突然倒戈,陈氏看来早便知道密旨一事。一边拉扰地方权势拖延臻儿回京的时间,一边逼迫皇上下诏。”元正子苍劲的眸子像一支闪着寒光的冷箭。“臻儿,看来我们应尽快赶去京城。”
“不错,世子。皇上身体不适,只怕再难支撑下去。”赵同点头道。
卓昱臻面色沉冷,双目凛凛。“翻过摩天岭即是雍州,那日让赵大人联系雍州州牧情况如何?”
桌上的烛火印着赵同的半边脸,文气绉绉地五官上晕着兴奋的红霞。“将有一支精英队伍在摩天岭北侧山麓下等候世子,一旦接应到世子,立即快马护送世子上京。一路上将经过的豫州和兖州,已由魏老将军和容王爷打点过,力保世子五日后就能到达京城。”
端木昱熙抚掌大声称好。“皇兄,千万不能让那老妖婆得了我们端木家的天下。”
众人殷盼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卓昱臻脸上,卓昱臻果决点头道:“今晚各位稍事休息,明日一早起程。”
卓昱臻抬头望向窗外,月隐星沉,天空一片乌黑。其实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的平静与断然。
这一去,若是不顺,或会成为阶下囚,从此丢了性命。若是一切顺利,日后的路很长,可能肩负天下、坐拥山河,从此忧国忧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无疑是场赌博,当身边所有人都把注下给自己时,不论愿意与否,都要赌下去!何况他一直志向宏远、怀揣抱负。金銮宝殿,龙椅高坐,受百官朝拜。古往今来,哪个有志之士,能抗拒如此诱惑?可是,从此,便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再也不能独断专行,要将美好的曾经统统埋葬。生活在一个教条约束,行迹受限的宫闱里。
得到亦多,失去亦多。是否……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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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枝睁开眼时,躺在一张软床上,盖着条厚实的棉被,屋中央的桌子上,一支红烛淋漓地流淌着烛泪,红彤彤的泪珠围着青青渺渺的火苗,幽幽地晃着。看着看着,就失了神。其实生命就如烛火,或是燃尽自己,或是迎风熄灭。不论哪种都将伴着苦痛的泪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青枝少侠,你醒了?”一张爬满褶皱,历尽风霜的脸遮住了远处的红烛,挂着笑的面容仍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道长?”青枝愣了愣。
“他醒了?”端木昱熙的声音从边上传来,瞬间出现在青枝的视野里,神色不耐地对青枝道:“你倒睡得香,若不是道长阻止我摇醒你,也不用我们在床边等了你几个时辰。”
看了眼元正子和端木昱熙两人身后,屋里似乎再无他人,眼眸微转,心底便已了然。“道长,是来向我辞行的吧。”
元正子微怔,点头缓缓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离开了。”
端木昱熙按捺不住接口道:“就是来让你别再跟着我们了。”
早已料到了他们来的目的,青枝乖巧地点头,笑得淡薄。“好。”
说不上为何这样厌恶一个人,只是看见他,端木昱熙就有一肚子无名火气。撇了撇嘴,睨眼不信,难听的话不由地就说出了口:“别再死乞白赖,惦着自己总也要不起的东西。”
“嗯。”青枝双眼无神地又点头。“小王爷和道长放心,你们走后,这一生我都决不会再见他了。”吃力地说完这句话,棉被下的手,慢慢抚上已经痛到麻木的胸口。
元正子喟叹一声,带着歉意道:“青枝少侠待臻儿的情意,贫道看在眼里。不过臻儿他并非凡夫俗辈,他有他要完成的使命。青枝少侠一直都是明白人,贫道知道难为了青枝少侠,也不多说了。”
空洞的笑容,悲凉哀伤。端木昱熙不愿承认,还是有一些不忍。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在青枝胸口的棉被上。“这是那天你不要的银票,你还是拿去日后做些小买卖。但是说好了,若是以后让我再见到你,我真的会杀了你。”
青枝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元正子和端木昱熙见青枝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转身离开,正待拉开门栓。
一丝微弱的声音,似是压抑着无尽的煎熬,让人忍不住一看究竟。端木昱熙转身回望之际,又听到一声气流顶过咽喉喷泄而出的痛哼,接着听见‘哗啦哗啦’凌乱又细脆的声音。正眼瞧去,一张张银票飘散开来,纷落一地。端木昱熙只当是青枝又犯了倔,正待发作,惊心地瞄见银票上点点红迹,床上的人已面向内背朝外,露在棉被外的肩头颤抖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支离开。
“青枝少侠!”元正子大步走到床前,棉被上已是醒目的一片腥红,缓缓掰过青枝的身体。
青枝捂着嘴,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里源源不断渗出,洇湿了身下的被褥。知道阻拦已是无用,垂下手,任嘴角的血顺着下颌流淌,虚脱地道:“不……要,惊动……昱臻。”眩晕如剧浪涌来,将他拖入黑暗里。
端木昱熙惊骇地僵立着,听见元正子远远地对他道:“小王爷,快叫薛姑娘来看看。”端木昱熙惊觉地转身要去,又听元正子沉声补了句。“不要惊动其他人。”
第七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