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少年 下+番外——崝骨

作者:崝骨  录入:06-29

这日深夜,毒瘾如百蚁再次啃噬起他的五脏六腑。每当这时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是自己,而彷同失去利齿和尖爪的困兽。最可怕的是

,他发现自己逐渐有了自残倾向,甚至想要伤害别人。

蜷缩起身体颤抖着,嘶叫着,他压抑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挣扎。霜白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边一隅,他逼迫自己一直盯住它不放,告诉自

己没什么,很快就会过去的。

而等痛苦真正平息的时候,已是近两小时以后了。

他虚脱地在地板上静静躺了很久,觉得根本连抬一抬手指都做不到。直到感官渐渐由被药物支配过渡为他自己,他觉出自己全身都被汗水

浸透,于闷热的夏夜里格外粘腻难受。

于是强撑着床脚站起身,摇摇晃晃就打算出门冲凉。门开那一刹,他敏锐察觉到咫尺间另一个人的存在。黑暗里警醒的后退一步,那人却

似浑然不觉,支着一条腿安静坐在门边,略长的发盖过了眉眼。

“姚绿?”宁子樾试探唤,内心忐忑不安。

他是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又到底在门外默默听了多久?

“……对不起。”

许久才得到回应,对方的话语里夹杂着可疑的颤音,宁子樾莫名就有些慌乱,急忙蹲下身来察看。“你——”

“……是我太任性,对不起。”姚绿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脸,眼睫早已濡湿一片,拳头握得紧紧,嗓音干涩。

“我不知道你要一直忍受这样的折磨……心里只想着绝不能让你去那种监狱一样的地方。”他像终于下了某种决心,支着膝盖一手撑额,

痛决闭眸。

“……去戒毒所吧。我陪你去。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宁子樾沉默凝视着他,感到自己手下单薄的肩膀像过冬的小动物一样隐忍、瑟瑟颤抖。异样的情感如电流般猛然窜过心房。

想要拥抱。

被刺伤也没有关系。

如果血液此刻能让这个人感到温暖。

他膝盖触地,无声展开手臂将眼前瘦削的人用力包裹在怀里。而对方依旧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夜里是这么安静,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我不会为那天晚上的行为道歉,但是我想对它负责。”

终于松开他的时候,宁子樾如是说。大概被他空前严肃的语气震住,姚绿一脸茫然地眨眼,直到对方凑近了轻吻他嘴唇,廊内清冷的月光

,黑白色立体的脸廓,失去所有颜色。他却硬邦邦坐在原地不敢动弹,觉得这样好奇怪,脸上又不受控制发着热。

“你——你到底……?”

“姚绿。不管你怎么想,我……”宁子樾停顿一下,黑夜里沼泽般幽邃的眼睛似在等谁深陷。“我许不起你什么未来,但我想成为你的依

靠。……你愿意等我吗?”

姚绿自始至终死死揪着他的衣角,一言未发,但宁子樾却头一回看见他眼底泛起弥天的雾。

——其实我啊,一直在等一个人来带我走。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你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相挨着坐了整夜的两人同时被曦光晃醒,再睡不着了。

“现在走吗?”姚绿试探问。

宁子樾偏脸看看他,摇摇头。“……再多待一会吧。”

可终也没拖多久。他们得在姚父姚母醒来前离开。

走在清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两人都沉默着,气氛随着目的地的逼近而愈发僵持。后来宁子樾主动去握他的手,姚绿步伐稍慢一些,抬眼

看看他,没有退缩。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我们生命的轨迹相聚又离散,分分合合,才终于重叠起来。

沉默之中,少年走过了最初的光阴。

走到这一刻交汇,相互给予维持的力量。

仿佛不断燃烧下去,但各自燃烧的火焰。

各自燃烧,也彼此照耀。

强制戒毒所门口。

“我也只能送到这了。”嘴上这样说着,姚绿看起来可没一点要走的意思。

庞大的灰白建筑仿佛还在沉睡当中,没有一丝生气。

宁子樾默默点头,狠了狠心,转身就要迈入。

“宁子樾!”

他扭头,止住脚步。

那个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望着他,固执咬着嘴唇。日光炙烈地从天际倾洒下来,就停留在他身后,那么耀眼。

“……我会等你。多久都等。多少年都等。”

他们隔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久久凝视着,眼睁睁看那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钢制伸缩门吱呀呻【嗯哼】吟着,最后缓慢合上。

发出了如此沉重的声响。震耳欲聋。

从此哪怕一墙之隔,也是咫尺天涯。

姚绿伸手在裤兜里摸索着,慢慢在大门口蹲了下来,就像昨晚守在他门前整整一夜。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谢二啊。”他迎着初升的旭日勉强勾唇,眼睛前所未有的酸涩。

“……等会请我吃饭吧。好不好?”

******

宁子樾离开的第二天,姚绿就去警局交出了戚老板去世前留下的证据,表示应尽快派人将权樾逮捕。

当时在场的人里也有姚父的故交,那人私下里找姚绿谈话,说这件事很难办,一不小心就容易引火烧身。

“若要疏通关系,钱不是问题。况且就算权樾派人来杀我,我也认了。”少年这样平静陈述着,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求叔叔您看在和我

爸相识一场的份上,一定将他绳之以法,让我死得瞑目。”

那长辈闻言只无奈叹息,并未表态。后来果不其然,姚父很快就得知了风声。然而回家后,他只问了自己令人头疼的儿子一句话。

“关于这次举报可能产生的后果,你都好好地想清楚了吗?”

“……是。我非做不可。”他觉得自己的眼神从没这么坚定过,却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全心信任着他的人。

如果是为了他,无论什么风险我都愿意承担。

姚父便沉默一点头,转身回房了。此事再没有被提起过。但姚绿知道,只要父亲出面表态,基本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原因么,大约和自

己如出一辙。

因为是唯一的儿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所以无论前方埋藏着什么风险,身为父亲的他都毫不犹豫、愿意替他去承担。

此后近一个月过去,学校的期末考试接近收尾时,姚绿终于从特报新闻中得知权樾连同其背后一系列高层势力被一举扳倒的消息。权樾本

人终审判决为死刑。

那个时候他正坐在电视前面喝咖啡,姚母则蹲在客厅角落里絮絮叨叨喂着猫。只听猝然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在空旷的别墅里久久回荡。

姚母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来向发声处望去:“怎么了?你又闯什么祸了?”

滚烫的黑咖啡一滴不剩尽数泼在了少年腿上,姚绿却浑然不觉般呆呆盯着电视屏幕,脚下是一堆杯子碎片。

“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多大人了,这电视到底有什么好看,着迷到把杯子都给卒瓦了。”姚母半是担心半是抱怨的走过去将

残局收拾干净,又拿毛巾浸了冷水铺在他腿上。“烫到了吧?现在好点没有?”

姚绿这时才有些回魂,支吾着:“呃……嗯。我没事了妈,真的。”期间视线还一直未离开电视。

心里好像终于落下一块大石,恍惚中却又觉得不真实。矛盾许久,他还是决定去书房找父亲确认一下,但被姚母制止了。

“别去烦你爸了,他还睡着呢。这些天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天没亮就出门去,大半夜的才回来,然后一句话不说倒头就睡。都快一个月

了,这还是头一回能睡个安稳觉。问他到底干嘛呢他藏着掖着就是不肯说,你说你爸是不是不爱我了?”

姚绿低下头捏紧了腿上的毛巾,胸腔里热热的,一时间百感交集。

只可惜别扭的自己,像“谢谢”这种难为情的话,并不是想说就能说。

姚母兀自念叨完毕,见他真没事了,就又回到角落里接着鼓捣柚子。“说起来,你那朋友说搬就搬走,也不打声招呼,连自个儿的猫都狠

心不管了。难得我还挺喜欢他,小伙子看着沉稳又有礼貌。你平时多和人家学学,成天咋咋呼呼的,将来谁家姑娘愿意跟你。”

“你啊。净操心些没用的。”少年语塞几秒,随即勾唇淡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长久凝视着东方的一点,轻声低语。

“……毕竟,你儿子都说不准哪天就会被人拐走呢。”

之后为期一月的暑假,姚绿拎了行李独自去大西北旅行。一来是散心,二来他想亲自去看看戚老板的妻儿过得怎么样。

出发前除了父母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结果就是回家后隔着话筒受到谢赭的一顿痛骂。

“嘿,你这人,我又没说不对你肚里的孩子负责了。出去一趟实在太累,懒得和你贫,明天开学见吧,拜了您呐。”猛地拍上电话,姚绿

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人气得直揪头发的样子,由于画面感太强不禁就笑出声来。

然而等第二天新学期班会后回到宿舍里,本来正蹲在地上归置东西的谢赭不经意一抬头看见了方踏进门槛的姚绿,根本就没机会回忆起任

何脑内事先排演完备的血腥镜头了。

对方原来那头放荡不羁的齐肩发已利落削短,且不知是不是晒黑了些的缘故,整个人一改往日阴柔奢艳的形象,面部轮廓也出乎意料的硬

朗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谢赭大为震惊,指着他的那只手抖啊抖的,眼珠都快弹出来了也没把话说全乎。

“怎么,被我空前绝后的总攻气势震慑住了?”姚绿偏装作不解的样子去勾他下巴,谢赭躲得太急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喊人了!”

“你喊呀。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等等。这个台词微妙的即视感是……?

谢赭被逼进角落里,正满心绝望欲哭无泪的时候姚绿却忽然撤回了手,整整衣领笔直站着轻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肯定是好

久不见我了所以激动难抑嘛。”

少年就着他伸出的手不情愿的被拖起来,幽怨道:“还不都是你!一声不响抛下我去了那么个鸟不飞翔的地方……而且你这头发和肤色是

怎么回事?改变形象?你失恋了吗?”

姚绿闻言神色略微僵了一下,谢赭这才自觉失言,连忙局促补救:“啊!那什么,我不是那个意……”

“我知道。你个傻逼。”姚绿却转瞬就翻着白眼打断他,表情安静的回到床铺边翻腾着拎包里的东西。“这次去西北……是想一个人静下

来想些事情。好在现在回来了,我也想明白了。有些决心……”

他忽而就笑的有些苍凉。“我总算切身体会,你那时候是什么感受了。”

谢赭默默递给他一根烟,随后把自己那根也点着了,坐在一边沉吟半晌。“姚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对老宁,是认真的吗?”

“……我觉得是吧,大概。”姚绿自己都没料到他会承认的这么干脆,于是自我解嘲的耸耸肩。“你看,人家不都说第一次的印象是最深

刻的嘛。”

“什么!你们连第一次都有了?什么时候的事?是怎么样的第一次?!”

“……吵死了。闭嘴。”

尾声

高三一整年,谢赭基本每晚都在宿舍里独守空房。

从西北回来以后,姚绿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空前忙碌起来,白天端端正正的听课、做笔记,晚上还要参加声乐培训班,要不就整夜整夜的

作画。与此同时他偶尔也会翘上几天的课受学校推荐到外地参加比赛,当然每次都不负众望,横扫千军。

寒假过完年后,姚绿又孤身去帝都参加了中央音乐学院的艺考。一个月后放出结果,三试均以高分通过,之后就只等看六月的文化课成绩

了。于是他干脆罢了课,回家去找了人一对一辅导,从早学到晚,很是拼命。

他像是突然开窍了,知道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希望自己变得更加、更加优秀和耀眼,他只是、他真的只是

想让那个人在未来看到一个最好、最完美的自己。

说实话,看到哥们儿为了前途这么努力拼搏,谢赭心里欣慰是占大半的。不过偶尔熬夜做题时习惯性的喊人给自己倒杯水,空荡荡的屋子

里却再没有人应声。连个插科打诨卖萌耍蠢的听众都没有,他干脆也就一天天沉默了下去,倒经常被班主任夸赞沉稳不少。

某日班里又在发模考成绩条,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最近的度数肯定又上涨了。眯着眼捻起纸条,他用有些发花的眼睛仔细

去瞧最后的年级名次,不出意料又是个孤零孑然的数字1。

耳边有人和他齐齐叹了口气。他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女生正故作忧郁的撑了下颔装作没发觉他的视线。

“世界真是不公平啊。难得我还以为小杉走后就可以稳守第一的宝座了,没想到韬光养晦已久的某人终于开始发力,结果后发制人,轻松

上位~”

谢赭也不生气,只冷哼一声:“不服气的话就下次再挑战看看啊,反正我找不到对手正苦恼的很呢。”

彼时他人已身在一班,和陈曳两人始终霸占着理科前二甲的位子,其进步之迅猛可谓奇迹。而若说他忽然转移战壕、锋芒毕露的原因,也

很简单。

许是因为,身旁再也没有需要他舍命奉陪的人了。

那个人走后的多少日夜,他不曾笑过。哪怕手里拿到的尽是圈了满分的试卷,哪怕他正渐渐取代某人成为Z中的神话,但他并不快乐。珍重

之物的失去,使他无法快乐。而缺失了那个人的生活,则使他完全被打回原形,再次成为曾经那个倨傲、淡漠、不可一世的天才少年。

有你在的世界,我不再是我。而待你转身离去后,我却变得更不像我。

原来在爱你的这些年里,我早已经慢慢失去了自己。

该怎样描述高考前最后那段黑暗的岁月。

斗志、勇气与消极、失望,始终在此消彼长、不断地维持一个平衡。

每个人不管过去如何,此刻都暗自咬紧了牙关,奋力想给自己十余年的求学生涯划上一个可能并不那么完满的句号。或许会有绝望的时候

,但谁又肯因此就熄灭胸腔中那不断燃烧着的小小的希望之火。

夜半时分独自埋头于书本时挥洒的汗水,以及熄灯后蜷在被窝里无声淌下的热泪,它们一点一点,日积月累地拼凑起我们那在肆意挥霍中

匆匆流逝的、最后的青春。

其实到了后来,结果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高考存在的意义,只是教会你成长——以及结识那些哪怕今后天南海北,也愿意永远在你最无助时给予慰藉和倚靠的人们。

这时回头望去,才发现脑海里关于考试那两天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反倒是毕业那日大家相聚一堂的样子都还历历在目。

谢赭原本并不想凑那个热闹,但毕竟同学一场,起码还是要个告别的仪式。

推书 20234-06-29 :圈养前生——通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