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猫相互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他先妥协,移开目光低叹一声。
其实物是人非,也就这么回事。
绕过拐角,他看见衣服就搭在真皮沙发上,崭新的Gucci套头衫和长裤。拎起来看看标签,竟正好是他的尺寸。
这时墙上大屏电视里晨间新闻刚刚结束,他不经意抬眼,就看见里面姚绿那张溢满柔情的笑脸。
其实他早就知道,所以也就不惊讶了。戒毒所里每天都有固定的时间观看电视新闻,他知道姚绿凭着自己几年来的努力打拼终于得以崭头
露角,年仅二十岁已成为当今乐坛炙手可热的新星,一边上学一边录歌,甚至接受名导演的邀请出演了几部电视剧,前途不可估量。
就好像夜空中真正的恒星那样。
那光芒,太耀眼了。
他还在对着电视发愣,那边姚绿正端了煎培根从厨房里走出来,一眼看见他站在厅里只围了条浴巾的模样,差点没把盘子给打了。
“你……你手里拿着衣服干嘛不换上啊??”
宁子樾被他面红耳赤的呼喝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已光着上身晾了半天,墙角柚子好像嘲笑似的叫唤了一声。
匆忙转身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荧屏里男女热情拥吻的长镜。
心好像被针尖不轻不重的扎了一下。没有伤口,可是真的疼。
姚绿错过了他黯然的神情,一边脚步轻快的将培根端上桌,一边回忆着刚刚水珠沿那个人线条硬朗且流畅的小腿滑落的场面,心跳就有些
加速。
他记得当年的宁子樾身材尽管不比现在也还足够瘦,虽然结实却很是骨感,他曾说他长得都是腱子肉,多一丁点羊尾巴油都没有。
以后,还是得把他喂胖一点吧。
这样微笑想着,他随手往对面已经堆满食物的盘子里又多添了一块肉。
中午和晚上两人是在外边的饭店吃的。很贵的那种。
两顿饭都吃的很沉默,宁子樾基本不怎么搭话,只是听对方絮絮说着。姚绿也并不因此气馁,他当然知道两人之间好像隐约有什么地方不
对,但他没有深究,或者说他根本不愿去深究。
他总觉得他们的未来还有那么长。所以会好的,一切都会。
吃完饭回到家后天都黑了。窗外霓虹闪烁,姚绿拉着他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张张放自己的专辑给他听。或温柔或激烈的旋律久久绕梁不
去,身旁人悄悄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夹杂着兴奋的明净眼神好像渴望得到认可和夸奖的小孩子,让他无所适从。
他当然替他高兴。可是他现今所有的成就、所有的光芒所堆积出的距离感却让他忽然心生怅惘。
只是三年而已。
他多希望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嚣张小子,不晓世事,不懂得照顾自己,从不向这个世界低头妥协,爱恨都那么分明。
他一心想要保护他,给他倚靠,可是现在看来,根本没那个必要了。
凭现在的自己,这双手,这样一个人——又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不过是痴人说梦。
“……我累了,姚绿。”
终于他这样说,一手撑着沙发从地上站起身来,忽略了对方脸上错愕的神情,向浴室一步步迈去。途中,根本不敢停顿片刻或稍微回一下
头。
他一个失落的眼神,就都足以将他尚在动摇的决心尽数击溃。
就这样,虽谈不上你情我愿,宁子樾还是在姚绿家里安顿了下来。
那晚的事情,他们之后都默契的没有再重提,也几乎没有机会继续纠缠细节。
姚绿现今快节奏的生活非常忙碌,基本不允许他拥有一点点的闲暇。由于签约公司在本地,学校却在北京,所以他几乎只有周末才能回到
这边的公寓,且时间都是在录制结束后的半夜。工作日就更不必说,课少了倒还好,课表紧的时候经常上一分钟还在吃饭,下一分钟就匆
匆拎了行李赶在去机场的路上。就连那日接宁子樾回家,也是他提前一周向公司请好了假的。
相聚时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比起再见的时候又拉开了很多距离。然后再日复一日的重复下去。
一方的疏远和另一方的空缺。要逆转局面,谈何容易。
姚绿不知道宁子樾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谁错在哪儿了吗?好像又不是。
多少次想要和他好好的谈一谈,但想和他交流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睡着,等到世界醒来时,他又进入了睡眠。有时候工作太过繁忙,披着
一身疲倦回到家里,恰巧宁子樾还没睡,他却忽然就累得再也开不了口。
长此以往,也就放弃了。
只是每当半夜顶着寒风回到家,姚绿还会习惯性的在那个人房门边静静站上一会儿,却不知道那个假装熟睡的人每逢周末夜晚,只有听见
他关门进屋的窸窣声响才能放心睡去。那停留在自己脸庞、长久不肯离去的寂寞又悲伤的目光,一切的一切,他全部都知道,却没有勇气
去面对。
他们像一对住在两个星球上的恋人,明明彼此深爱,可传达心意的声音隔着真空,也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两个月的时光匆匆过去,宁子樾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已然停驻在不同的世界,又何必再继续拉扯彼此伤害。
他确确实实感谢他能出现在他生命中——当然感谢。是对方在他无家可归时一次又一次的收留他,给予他支撑,并最终帮他将杀父仇敌一
手送进了监狱。他在外面苦苦等了他三年,只因当初那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可也正因如此,他不能再继续拖累他了。
他决定离开。
又是一个深夜,姚绿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家门口,轻手轻脚拧开了门锁,却被屋内大亮的灯光惊了一下。
宁子樾罕见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直到他走近才不辨神情的侧脸望去。“回来了。”
“嗯。”姚绿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卷坐到他身旁,心下莫名就有些忐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因为想和你说件事情。”他拿起遥控器按灭了电视,屋子里瞬间变得静悄悄。柚子被人声吵醒,不满的打个哈欠,在窝里翻了个身子继
续睡。
宁子樾没有看对方,语气平淡的想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想下周搬出去住。”
姚绿愣住,被雷劈了一样呆坐在那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宁子樾却好像并不关心他的反应,就那么自顾说了下去。
是时候把话都说清楚了,他想。
“你大概也早就察觉到了吧,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能再见到你,我心里其实很高兴。我以为日子还会和从前一样,你没变,我也没变,但那根本不可能。三年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现在你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我的存在就只是累赘而已。当初下定决心要保护你,现在看来却更像是我自作多情。对不起,让你白白等了
那么久。
“我已经……不配成为你的倚靠。”
宁子樾将一席话说完呼吸已有些不畅,胸口闷闷的阵痛。停顿几秒后,他勉强扶着沙发站起来,余光扫见那个人低头坐着一动不动。
没有答应,却也未出言挽留。
这样,就最好。
他步履维艰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但没迈出几步就听见厅里一声巨大的碎裂声响。猛然回头,他看见姚绿手下那被生砸成碎片的玻璃杯和
桌上触目惊心的鲜血。
大惊之下宁子樾却还不及说话,就见对方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两手握拳,身体不住发着抖。
“……宁子樾,你混蛋。”
他连声音都在抖,好像赤脚站在荒无人烟的雪原,冰天雪地里,那么绝望又那么悲凉。
“我姚绿只因为一句话,就整整等了你三年。这三年里我都经历过什么,你不知道,好,我原谅你。我一向原谅你。可现在我是明明白白
告诉你了,我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你,我舍弃我的骄傲我的嚣张,我牺牲我的自尊我的青春,我放低姿态去迎合原本不屑一顾的一切,当我
为你做了所有这一切,你告诉我,你要离开我了?……”
眼泪终于从他眼里落下来。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心。
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会遇上你,不知道有一天我们也许也会分别。
你的故事写到我们分开的那一天,我的故事从此空白的可怕。
你以为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拼命,深夜回家却连个可以端水问候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很好过吗?
宁子樾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
他从没有见过他流泪。当年他勒令他离自己远一点的时候,他没有哭。他因为挡下那杯酒而替他进了戒毒所那天,他也没有哭。
这些眼泪,他究竟在心底酝酿了多久,又压抑了多久呢。
“你赢了,宁子樾。”姚绿甚至都不抬手擦一擦脸,就又红着眼睛笑起来。“你赢了。原先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到这一刻我他妈才发
现自己是真的爱上你了。你那时候说会对我负责,我信了你,我等着你,我终于离不开你。现在倒换了你等到深更半夜,特意来向我道别
。”
宁子樾眼眶发酸,咬紧牙关强硬去拉他的手,也不接他话头。
“……先找东西把手包起来再说。”
“你别碰我。”姚绿狠狠甩开他的手,终于全无形象的吼道:“别他妈又在这儿给老子装好人!你不是要走吗,有本事就别等到下周,现
在就给我滚出去!狗咬吕洞宾,老子还不伺候了呢!”
说着他又扬手把另一只杯子用力砸碎在地板上,还不够似的,刚要去捞烟灰缸又被对方攥住了胳膊。他挣扎未果,看对方沉着脸也没丝毫
退让的意思,索性不再乱动,仰头冷笑着与他对视。
“我就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介意什么?谁依靠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过去我就想着,你干什么都是一个人,将来哪怕只有一点,也让
我替你分担……这也有错吗?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我的错吗?”
宁子樾感到他手上鲜红的血一点点淌进自己的掌心,好像一簇火烙在他心口,忽然就再也不想放开手。
他觉出自己的可恶。
眼前这个人,是真的用生命在爱他。
“……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拦不住。”
最后姚绿总算渐渐平静下来,好像身心都终于倦了,他的确是为了这么个可恶的家伙几年来日夜透支着自己的身体,还这么年轻,就已经
折腾不起。
“我以为我和你还会有很长的未来。而如今我所能做的,和以前一样,也只是等待。……等你回来。”
说完他默默抽出了自己受伤的手,垂眼转过身,准备回房了。
那个人却冷不丁从后面攥住他肩膀,力气那么大,姚绿只来得及感觉到身体被一百八十度反转和捕捉他那句飞快的“对不起”,然后就被
迎面密不透风的吻淹没了。
惨白的灯光,黑白立体的男人,失去所有颜色,嘴唇炙热却又那么冰冷,当他咬着他下唇,唇舌交缠在一起,时间仿佛瞬间倒退回三年前
那个幽静的夜,那个时候他的吻却还没有这么激烈——那时的吻是小心翼翼的,带着虔诚和温情,好像一个庄重的誓言。
但这全然陌生的体验,似乎也不坏。
姚绿迷蒙的合上眼,脸上微泛红晕。他就像个初经情【嗯哼】事的少年,但冥冥中似乎知道这注定该是个怎样的夜晚,于是用力啃咬上对
方喉结的同时,无师自通的将身体一沉——两人顺势就交叠陷入了柔软宽敞的沙发里。
接下来相互撕扯衣物的过程实在不能用文雅来形容。
姚绿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抱住宁子樾腰的手微微发颤。对方用舌轻轻挑开他的唇,彷同安慰一样,手指的每次触碰都如此轻柔,像对待
最珍贵的易碎品,连月色也是醉了。
快感像海水一样没上来,淹过头顶,没有余地去动去思考,像要眩晕过去那样。
属于姚绿的记忆和属于宁子樾的记忆在身体的僵直无力中浮出海面,交融到一起。从他们不肯开口的地方开始,从他们互相掩饰的地方开
始,从他们彼此隐瞒的地方开始,从他们心照不宣的地方开始,不留丝毫罅隙地接合在一起,一点一点拼凑成他们完整的五年。
象征着“生”的信号,隔过胸腔,一左一右地共振着。左边是一个人的心脏,右边就必须是另一个人的心脏,人类就是这么害怕寂寞的动
物。
仿佛是要印证,仿佛是在承诺,他们摸索着对方然后紧紧抱住,将自己生命存活着的频率深深刻进彼此的身体。
熹微的阳光透过窗帘,轻轻铺洒在干净的被褥上。
背光的缘故,宁子樾睁开眼睛时,先入眼的是姚绿脸上被自己挡去日光的一瓣阴影。
就像是,被庇护着一样。
他侧着身子轻触他脸庞,眼里不自觉就露出柔和的神情。
昨晚这个人对他所有的泪所有的痛仿佛还历历在目。剖开精致完美的表象,他没想过他骨子里那些激烈的、烧灼的东西竟然从未改变,像
是火山表层下滚烫的熔岩,那在俗世压迫下仅存的那一点偏执,那一点不顾一切,竟都是为了他——
你说在遇见我之前不懂得什么是爱。
可真正教会我怎样去爱的人,却是你啊。
姚绿是被一阵蛋炒饭的香气勾醒的。
他睡眼惺忪,先是不安分的在被窝里拱了拱,刚欲翻身,却立刻因腰部袭上的酸痛而僵直了身体。
“嘶……”一边倒抽着冷气,他扶起腰艰难地回想了下前一夜都发生过什么,然后脸立马变得滚烫。
呃,等我数数……厅里一次,房间里一次,后来在浴室里又做了一次……我擦,劳资的颜面简直荡然无存啊!!
他正悲痛掩面沉浸在昨夜情难自禁的羞耻中,原本虚掩的房门被推开,耳边传来熟悉的轻唤:“起床了。饭做好了,起来吃吧。”
宁子樾进屋走到床前,却见他用被单蒙着脸,单单露出一双心虚的眼睛,已经醒了一会儿的样子,于是坐下来疑惑道:“怎么?身上哪儿
不舒服吗?”
废话!昨晚被你折腾一夜,当然是哪儿都不舒服了!
这样丢脸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他只得别扭的硬撑:“没、没有啊。就是手还有点疼。”说着他出示呈堂证供一样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在对
方眼前晃了晃,雪白的纱布略有些扎眼。宁子樾就顺势握住他那只伤残的手,低头印上他的嘴唇。
姚绿像被电击到一样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一激灵滚下了床,撒腿就向外面冲。“等、等我去刷个牙!”
……这个深度洁癖患者看来是没得救了。
宁子樾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笑着微微摇头,随后重新回到厨房去盛饭。
对方在浴室里磨叽了好久,宁子樾抽空就把锅和铲子都刷好了晾在灶台上,擦着手刚转过身却忽然被勾住了脖子,经过一番梳洗总算觉得
清爽些的姚绿闭上眼主动去迎合他的亲吻,舌尖有些羞涩地往里深入,但很快又被对方主导的攻势弄的晕乎乎的了。
两人好不容易分开来,宁子樾出声提醒他:“饭都凉了。”
“管它呢。”姚绿却用力抱着他不肯松手,语气蛮横。“介于之前你让我受伤太深,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然……不然我就把你
【哔——】了我的事给警察叔叔说出去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