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石吓得面色发白,腿软得几乎站不稳:“少爷……少爷息怒……”
黎夕气得脸色铁青,手脚都在痉挛。桑石只觉得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大热的天竟好像数九寒冬一般,他分明感觉到黎夕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杀气,身子不禁往后缩,哆哆嗦嗦地道:“少爷,是我多嘴,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别气坏身子……”
黎夕的手已经摁到腰畔剑上,眸色如冰,唇角掀起冷笑:“这个参横,竟用这种卑鄙手段,妄图得到爹爹!很好,很好,参横,你等着!”
第五十七章:冲突
参横以一个全身放松的慵懒姿势靠在椅背上,骨节粗大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就好像在弹琴一样。他半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愉快而满足的笑容。
燕卿端茶进来,正好看到他独自陷入回味中的痴迷状态,神情不禁恍惚了一下。
“大王,今日玩得很开心?”
参横从鼻孔里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唇边依然挂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李王妃来过。”燕卿突兀地冒出一句,参横这才回过神来,看他一眼:“哦,她有什么事?”
“她只是来看看大王,她说,如果大王不急着回国,她过几天就搬来驿馆。”
“不用,叫她好好陪着她父母就是。”
“可是……”燕卿欲言又止。
“嗯?”带着威严的声音。
“王妃道,大王放下国事不管,长留天都,未免招朝臣非议。”
参横猛地坐直身子,冷哼一声:“孤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管了!”盯着燕卿,道,“是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燕卿只是告诉王妃,大王与誉王出去郊游了。大王打算在天都痛痛快快玩几天,这些天都会请誉王作陪。”燕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安道,“可是,王妃好像怀疑了……”
参横表情微动,继续漫不经心地道:“她怀疑就怀疑吧,就算知道也无所谓,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
“可是誉王他……”
“大王,常乐侯黎夕不容属下通报,直接闯进来了!”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有些慌乱。
“让开,谁敢拦着本侯爷!”少年清亮的声音中带着迫人的气势,最后一个字落地,人已冲到门口。
参横慢慢站起来,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摆手示意侍卫退下,笑吟吟地道:“世子怎么大驾光临了?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想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知道孤哪里得罪了世子?”
黎夕的手摁在剑柄上,双目圆睁,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一逼剑拔弩张的样子。看到参横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越发气得眼前发黑,瞪着参横道:“你没有得罪我,可你堂堂一国之君,做的事未免太卑鄙无耻了!”
参横的脸色变了变,显然被那四个字激怒了,可是很快恢复平静,眼里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看来世子是指孤喜欢你家义父这件事了?这似乎是孤与静尘两个人的事,不劳世子操心。世子你这么激动,难道心里有鬼?”
黎夕心头一凛,果然,这个人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真是好毒的一双眼睛!
参横看着他摁剑的手,目光中带着嘲弄的意味。
黎夕握剑的手慢慢松开,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捏出汗来。
他直视着参横,漆黑的双眸亮得照人,里面没有丝毫慌乱或逃避:“心里有鬼的人是你!在外面散布谣言,说你想娶我爹为后。你是想造成木已成舟之势,逼迫我爹就范,是不是?”
参横一愣,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黎夕气急反笑,这个人演戏的功夫实在是一流。
“自己做的事还要装不知道么?我竟不知,堂堂西盍国君这样无赖,对我爹穷追不舍倒也罢了,用这种小人伎俩,还不敢承认,真是无耻!”
参横眼里目光数变,到最后听黎夕说出无耻两字,他神情一凛,随后爆发出一串高昂的笑声:“好,好,孤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样骂孤。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有胆识!”
黎夕冷眼看着他,并无退缩之意。
参横慢慢收起笑容,面色变得阴冷:“别忘了这是皇家驿馆,你公然闯进来闹事,冒犯皇室贵宾,还妄想对孤动武,天朝皇帝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誉王就是这样教导你的?看来你真是欠教训。要不要孤将你拿下,押到誉王府,去向你义父讨教一番?或者,你更愿意直接跟孤去面圣?”
黎夕的身子猛地僵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莽撞,如果事情闹大,可能反而中了参横的计,他可以以此胁迫义父向他低头。黎夕啊黎夕,你果然太冲动……
强行压住心头喧嚣的怒火,他放缓语声:“参横,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我劝你不要再用阴谋算计我爹,我爹不是你可以拿捏的!我今日言尽于此,你若敢再耍什么手段,我绝不放过你!”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他本以为参横会命人挡他,谁知身后没有动静。等他出驿馆,飞身上马,他只觉得一股浊气在胸中汹涌不定,猛地一鞭子抽在马身上。健马吃痛,载着他狂奔起来。
“大王……”燕卿见参横满脸阴云,紧抿的嘴角看起来比平日增添了几分冷酷,他把茶杯捧上去,轻声劝道,“这孩子被誉王宠坏了,出言无状,大王不必介……”
“燕卿!”参横突然打断他,“派人上街去,听听是不是有黎夕说的谣言。”
“是,大王。”燕卿温顺地应了声,又困惑道,“这事真奇怪,旁人哪里知道大王的心思?”
“孤一定会找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只是,他这么做,倒无形中帮了孤的忙,效果不错。”参横举起茶杯,喝一口茶,缓缓道,“黎夕这小子刺激了孤,孤本来还想慢慢来,现在……”
第五十八章:求婚
憋着一腔怒火的黎夕埋头往府里冲,几乎撞到莫静尘身上,脸上来不及收去的怒容正好落入莫静尘眼里。莫静尘诧异地道:“夕儿,你怎么了?”
“我……”黎夕目光躲闪了两下,低声道,“我没事,天气热,有点心烦气躁。对不起,爹,夕儿失礼了。”
莫静尘伸手摸摸他额头,没有发烧,可是感觉他浑身有股绷紧的气息,连睫毛都好像根根直竖,他不知道这孩子哪里不对,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傻小子,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爹还当有谁惹怒了你。你们南寰的七月比天都热得多,你怎么反而不习惯这里的天气?”
黎夕赧然。
莫静尘牵了他的手道:“到爹房里凉快凉快,消消火。”
拂云居里千竿修竹,阵阵清风从后窗吹进来,清凉宜人。黎夕浮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试探地问莫静尘:“爹,参横在京留多久,爹就要陪他多久么?”
“不会太久的。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不是游子,那么多国事等着他,他怎能长留在外?爹军中也有事务,陪他只是略尽地主之谊,但不可能为他荒废公务。”
莫静尘气定神闲地品着茶,黎夕心里却始终担着隐忧。想到外面的谣言,他竟没有勇气告诉义父。
回到栖梧院,桑石正在院中打扫,见他回来,立刻丢了笤帚。“少爷,你回来了?我给你做了绿豆汤,用冰镇着呢。”殷勤地把绿豆汤端过来。
黎夕不觉看他一眼,夸赞道:“原来你这么机灵啊,才来府中就混得这么熟了?是自己去厨房弄的?”
桑石挠挠头,窘迫道:“是,少爷。”
黎夕端起来喝,桑石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你……是去找那个西盍王的晦气了?”
黎夕抬起眼帘:“想说什么?”
“没,桑石是怕自己多嘴害了少爷,那个人毕竟是一国之君,看起来不好惹……”
黎夕把碗往桌上一放,沉声道:“凭他是谁,若敢对我爹不利,我饶不了他!”
接下去几天,参横依旧天天等在誉王府外,等莫静尘下朝,立刻相伴出游。也许是莫静尘始终跟他保持距离的态度让参横有些灰心,他对莫静尘说的甜言蜜语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不再提喜欢他这三个字了。
黎夕见此情景,还以为自己对参横的警告起了作用,心里暗暗欢喜。他发现只要参横收敛起那种张狂邪肆的样子,也不出语调戏莫静尘,他其实并不太让人讨厌。
莫静尘对参横的态度也在悄悄改变,不知不觉中,他放下戒备,把他当成朋友对待。有时候游玩归来,三人会一起找个酒楼,坐进雅间,品几壶美酒。兴之所至,参横会击箸高歌,气势磅礴,而莫静尘也会附和他几句。那完全是种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胸怀坦荡、义薄云天。
到第八天,参横在回程的途中,带着遗憾对莫静尘道:“静尘,我要回去了。出来这么多天,国中有事,丞相已用飞鸽传书,向我抱怨了。”
莫静尘欣然:“哦,妹夫终于想起国事来了?我为西盍百姓称幸。”
参横哀怨地看他:“可我要离开你了。”
莫静尘哭笑不得:“你若惦记天都,可以随时带清影回来。”
参横以手抚额,唉声叹气:“静尘,我不是惦记天都,我是放不下你啊!”
莫静尘正色道:“回国后请忘了此事,你若喜欢男人,可以另找合适人选当你的男后。”
参横闭上嘴巴,也闭上眼睛,隔了好久,才闷声道:“明日我便去向皇上辞行。”
莫静尘暗暗松口气。
第二天早朝,殿前侍卫报,西盍王参横请求上殿向皇上辞行,莫惊风准。参横上殿行礼,气宇轩昂、神采奕奕,朗声道:“小王来京朝觐,蒙陛下盛情款待,十分感激。留京时日已久,小王明日就想打道回府,特来向陛下辞行。”
莫惊风微笑:“感谢大王一番美意,愿大胥与西盍永结同心,世世代代和平相处、互益互荣。”
参横郑重道:“这也是西盍臣民所愿。陛下既想大胥与西盍永结同心,小王有一心愿,恳请陛下成全。”
莫静尘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难道参横要当殿“求婚”?
“小王爱慕誉王已久,西盍后位虚空,实为誉王所留。恳请陛下玉成此事,则小王幸甚,西盍幸甚。两国交好,百姓得利。”
群臣哗然,吃惊的程度不亚于当殿看到一颗陨石坠落。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莫静尘身上,莫静尘面沉似水,一动不动。
莫惊风被震得几乎在龙椅上坐不稳,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参横指名道姓要五弟去陪他游山玩水,这个参横,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爱慕誉王已久?”从什么时候?登基至今,他确实没有立后,难道从那时候就开始觊觎五弟了?可为什么忍到现在都没来天都?是因为那时父皇在位,他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他竟然爱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事怎么听着这么荒诞不经?
莫惊风把目光移到莫静尘身上,正好莫静尘也举目看他,两人目光对视,莫惊风顿时明白,自己兄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时间气得恨不得当殿指着他鼻子骂,这么大的事,竟然把他蒙在鼓里!
他沉住气,微微勾了勾唇角:“大王提出这个要求,对朕来说实在有些突兀。我们大胥从没有立男后之说,贵国史上好像也没这种先例?”
参横扬眉,豪气勃发:“陛下雄才伟略,登基之后,必有一番开拓创新之举。先例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小王就来开西盍这个先例,有何不可?”
第五十九章:人心
群臣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露出混乱的表情。看看他们高高在上的新君,十二旒珠下的面容依然让人捕捉不到明显的变化。众人不禁暗自叹服,这位新皇帝与先皇有着同样完美的帝王仪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朕欣赏大王的气魄,只是婚姻大事乃是誉王私事,朕不能代他做决定,此事还得誉王首肯才好。”莫惊风用温和的语气道。
“好。”参横十分爽快,“小王回驿馆静候佳音,明日离京前,请陛下给小王一个答复。”他眼角的余光略略往后看,似在捕捉莫静尘的身影,唇边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还请陛下与誉王慎重考虑,此事虽是誉王私事,却关系到大胥与西盍两国邦交。静尘在小王心目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他,对小王来说重于一切。”
说到“静尘”两字,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暧昧,而说到“重于一切”四字,他又加重了语气。
然后,语声一顿,悠悠道:“这些话,小王已经对誉王说过,他应当明白小王的诚意。”
斜斜扬起的眉,带着暗示的挑衅,目光直直射向御座上的天子,激流暗涌,一场无声的较量。满朝文武都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纷纷露出凝重之色。济王莫霁雪已是勃然变色,箭一般的目光射向莫静尘,仿佛他是罪魁祸首。
国舅李澄敬更是满脸阴云,笼在袖中的手指已经微微发抖。参横这样的告白,无异于在向天下昭告,他的女儿空有王妃之名,却得不到参横真正的宠爱,参横在乎之人唯有誉王莫静尘!西盍王后?哈哈,那个空着的位置原来是留给莫静尘的,真是荒谬!可笑!不可理喻!
散朝后,明熙殿。
“啪”的一声,莫惊风将一叠奏折狠狠拍在御案上,瞪着莫静尘,压抑着不住喉间的咆哮:“你早知道参横对你的意图,是不是?”
“是,宫宴之后第二天,他来臣弟府上,就向臣弟表白了……”莫静尘微微垂眸,温润而谦恭。
见对面之人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莫惊风更加气得发晕,指着莫静尘,爆出一连串斥责:“你眼里有没有朕?这么大的事你竟敢瞒着朕?这么多年,你那自以为是、胆大妄为的毛病怎么一点也没有改?!”
莫静尘被吼得懵了,呆呆看着莫惊风暴怒的脸,张口结舌:“皇兄……臣弟以为,这只是臣弟的私事……臣弟从没答应过参横,臣弟以为……”
“你以为?你向来都是你以为!你以为天塌下来有你一个人顶着?”在金殿上优雅从容的人,此刻在自己兄弟面前再无掩饰,火气犹如岩浆般喷涌而出,“参横在金殿上的态度非常明确,朕若不答应他的要求,他极有可能挑起两国刀兵!”
莫静尘抿了抿唇,抬眸看他。一瞬间,莫惊风从他眼底看到一道宝剑般锋锐的光芒。
“我们堂堂天朝,难道竟怕了他蛮夷之邦?何况他还有妹妹嫁作大胥王妃,他总不可能不顾她妹妹的死活。事情还没到最后关头,皇兄何必自乱阵脚……”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些不敬,莫静尘连忙道歉,“对不起,臣弟失言,请皇兄恕罪。”
莫惊风倒没生气,只是深深看他一眼,表情有些挫败:“那么,如果他破釜沉舟呢?你不该低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莫静尘觉得讽刺,自嘲地笑了笑:“臣弟是男人,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若是参横真的兴兵来犯,臣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