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文躺下,揽他进怀里,并不作回答,只是说道:“我猜不到是谁伤了你,却觉得你在这处便有人能伤你……同我回萧府吧。”
容夕侧脸贴在他胸前,慢慢地阖上眼——他原以为这句话,要自己来说出口。
“你愿不愿意?”
容夕抬头看着他:“离开这儿,谁会不愿意?只是萧少爷,你觉得我配?”
“那你可觉得我配?”
不料想他会出此反问,一时呆住。
“同我离开。”
罢了,原本这个人就不一样。
他一定要同他走的,又何必假意造作?想着,便颔首答应下来:“嗯。”
萧清文用手一下一下温存地抚着他的背,见他答应了,双眸透出几分愉快,说道:“那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担心了一整日,现在好了,你同我回去,我就安心了。”
容夕颇有些意外,觉着几分造化弄人,想着两个人从未表明心迹,行至今天这一步,竟然都是为了护着对方。
又有些可惜,倘若能够罔顾一切地坦白于他,都不用顾忌什么后果,该有多好……
实在让人无奈神伤,从相识开始,他便一直想着“倘若”。
容夕禁不住问道:“萧少爷,你都不问问我,发生了何事?”
萧清文弯弯眼眸垂首吻到他眉间。
“你想说的,终会开口。”怀里的身子贴得更近了些,他笑着揽好,转开话茬哄道:“家中几位兄弟,都很和善,你换一处地方生活,也会开心一点。等你歇过一段日子,我带你去外头走走瞧瞧。”
“嗯。”
这人又低头亲吻他的唇,原本相处是十分得恪守礼节,也从不曾挑明直言过心间情意,然而现下有了肌肤之亲,仿佛更不需再多作说辞,只恨不得能与他更为亲近。
又厮磨了好一阵,才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从床脚拾了衣服来穿。
容夕瞧着他背上的指甲挠痕,脸庞发烫,暗自走了神,直到这人突然捉着他的衣裳回头对他说道:“你那天问我穿红衣如何,现在我能回答了。”
“……嗯?”
萧清文柔和地顺下眉眼。
“绝色倾城。”
容夕红透了耳根子,那个人愉悦地笑了一阵,翻身下床,穿戴整齐先行推门出去。
房里安静起来,脸上的热度好一阵才慢慢消散去,胸膛也重归平静,这才也从床上起来,收拾一阵。
末了,瞧着那套衣裳,犹豫半晌,还是行到柜前取了原本的水蓝衫换上。
方打理整齐,萧清文又回到房中,微微含笑把一纸泛黄契约递到他手中,玩笑道:“往后容夕可是自由身,承蒙不弃,愿随我回这萧府。”
容夕浅浅笑着回他:“承蒙萧少爷关照,收留我这无处可去之人。”
萧清文眼角微微弯着,温柔地揽他到臂间,低声道:“容夕,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归处。”
突然便觉着前所未有的心安。
慢慢阖了眼埋首到他的颈窝,此生定不忘这归处。
行李不过四件物什——玉镯、两幅画卷、木刻兔儿,俱是这人赠他的东西。
“需要什么我替你备下就好……”话落一半,萧清文便止了声,嘴角微弯暖暖地笑起来,瞧着他把镯子戴到腕上,顺手便接过画轴来,又道,“往后别取下来了。”
“嗯,一直戴着。”
这人同他一道离开筑梦,在京城里绕了好几个圈,逛了许久才到萧府门口。
“累不累?”
容夕开口说真话:“累。”
萧清文听着笑起来,醇醇笑声从喉口溢出,说道:“我想让你记着这附近的街道。”
手指微微一动,那人往手掌里又攥紧一些。
正是晌午时候。
往房里搁了画卷就带着他往后堂去用午饭,这时间家人都在店里头,就剩了小孩一人,正揉着睡眼来吃饭。
萧清文眉梢上挑些许,一把将他抱起来,小孩吓了一跳,赶紧搂住自家二哥的脖子。
“怎么睡到现在才起床?”
萧漓嘟嘟嘴小声答:“二哥你不来叫我……”他竟无言以对,想着自己夜不归宿,只好笑了两声。
萧漓醒了瞌睡,一回神这才瞧见了容夕,睁大眼瞧着他,想了一想说道:“我记得你,你喜欢吃桂花糕。”
容夕冲他笑一笑,想着其实也算不上喜欢吃才是,但并未如此说,只是回道:“我叫容夕。”
“你可以像兄长一样叫我小漓就行了!”
一大一小又这么聊到了饭桌上,萧清文给这两人夹着菜,暗自想,自己还真是插不进话来。
不觉间竟然对着自家幼小的弟弟起了几分醋意,温温和和笑着打断他的话:“睡了一上午,下午要好好念书。”
小孩果然不满地停下来,对着他抱怨道:“四哥睡一上午的时候,都不见你说他!”
“你四哥小时候比你吃得苦,店里有事也还是会早些起来,你可不能只学他的坏处。”
“坏二哥……你陪我念……”
萧清文默默一停顿——可忘了这茬,萧漓的功课,不就是自己在教着?
又不能任着他玩,吃过午饭,回房里歇了没片刻,只好又赶去另一个庭院陪小孩温书。
容夕从房里找了一本封皮陈旧的书跟在他身边走,萧清文转头问:“你何必跟我一同去,倒不如休息休息,小憩一会也好。”
容夕摇了摇头:“又不困。”
萧漓的庭院瞧着干净美好,凉亭傍湖,本是五月微热,然而身处院中,承着过湖袭来的微风,只觉得凉爽沁心。
容夕愣了愣,眼角透出几分喜爱,提了步子走到湖边去,寻着个靠石的草丛就这么席地坐下,随后才回转头来冲萧清文笑一笑。
这人见他随性自在,心头十分高兴,回他浅笑,便由着他独自在那儿看书歇息。
小孩听话地站在桌旁抄着书本,遇着不解的地方便仰起头问他,萧清文俯下身子去细讲,时间安静地走,让他觉得宁静极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再转头去看时,容夕已靠在石上浅浅睡过去。
就像是有绒羽轻挠胸膛,一时间万千情爱都喻于心间,刻意隐下的不安感尽数都忘却了。
萧清文放轻脚步走过去,脱下外层薄衫覆到他身外,尚未直起身子,就听见人声从院外传来。抬头瞧见自家大哥特地来寻他,老远见着就放声喊道:“好几个老熟人跑到岚华轩来同我讲,说你——”
萧清文竖了一根指头到唇边,萧沨晏这才瞧见他身边有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着,一边停下脚步由着萧清文朝他走过来。
“……说你大白天的手勾手地带着闻名大半个京城的谁谁逛大街,”他伸手指了指容夕,又道,“是不是就是那个?”
“容夕。”
“嗯对,是这个名字……你给人赎身了?”
“嗯。”
“你……”萧沨晏竟然噎了口舌,原想着无论是何缘由,总要以长兄的身份好好同他交代几句,谁知临到头来却不知道应当说什么,瞧着平素里最稳重冷静的兄弟,还真是说什么都多此一举似的,喃了半晌,有些无奈,道,“那你多顾着他些,外头废话的人有点多,我都听烦了。”
“我知道,大哥,多谢你。”
“你是我亲兄弟我还能不理会你吗……”
萧清文有些犹豫,回头看了容夕许久,又转过来对萧沨晏说道:“大哥晚上可有空?咱俩久未畅聊过了。”眼神里并不全然是快意。
萧沨晏瞧得一愣,点头应道:“晚上来我庭院,我备酒等着。”
及至月上浮梢。
容夕下午时候睡得沉,到了夜里也不觉得疲惫,点亮了房里烛火翻看着下午时候的那本书。
萧清文走到他身侧,俯身轻声道:“我约了大哥喝酒,去他庭院里,你早点歇息不必等我。”
“我不困,看看这书,等你回来。”
这人勾唇吻到他的眼角:“许久没同大哥聊过了,不知几时回来睡,你这么等着我也不安心,早些睡吧?”
容夕便点点头应下来:“那好,我看一会困了便睡。”
“好。”
这人加了一件外衣出门去,房门阖上之后,屋内又是一片寂静,容夕听着院里渐渐行远的足音,轻轻地翻过书页。
萧家老大的庭院里有一方石桌,萧清文赶到的时候,见他已经等了一会。
“大哥。”
“二弟,你是不是有话同我讲?”萧沨晏向来是这样的性子,直言直语从不爱拐弯抹角,一杯酒还未斟满,话已毫不犹疑地问出口,“我是你大哥,你既然来找了我,就无保留同我讲清楚便是。”
萧清文习惯他这性子,瞧他放下酒壶,端过自个儿的酒杯同他身前的轻轻一碰,笑得极尽安抚,便也松了身心举杯对饮。
“大哥,对你而言,筑梦楼是个什么地方?”
“声色之所。”
“那里头的人呢?”
“色艺俱佳。”
萧清文搁下酒杯摇了摇头,萧沨晏不解扬眉,他便又问:“倘若这里头的人还有着一身好功夫,你又如何想?”
萧沨晏听得一愣,颇有几分不相信的神色,却听他接着说:“然后你又瞧着这里头的人身染血痕,又作何揣测?”
“……你说容夕?”
他又摇头:“大哥你先答我。”这人凝了眼沉思一会,缓缓回道:“那么这地方就不会简单,这里头的人也就不会是常人所识的普通男倌。”
“我先前有一回去见容夕,他恰巧正睡着,大抵是没有提前防备,轻易就从指间察觉到尚未敛尽的内力,及至他醒来,以为我未发觉,又立即趁我转身将自己的穴位给封住了。”
“二弟你带他回来究竟是……”
萧清文轻轻叹气,盯着他回道:“与这无关,我是真心喜爱他。”
“……嗯?”萧沨晏摸不透这话里心思,只觉得有些矛盾,二弟的眼神又实在认真,莫名一恼,“那他对你又如何?”
“我信。”
清酒过喉,无比自信地将话抛出去却又逐渐失了底气。
——分明从未说过什么,他再过相信,也无任何筹码可赌。
——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信,竟也让他甘之如饴……
“二弟?”
他回神,萧沨晏双眸略显关切。
“没什么。”
“……罢了,我想法子将这筑梦彻查一番再来同你讲,你既然说了真心喜爱,那还有什么能为我二弟所顾忌的?”萧沨晏说着挑起唇角,笑得颇有底气,“反正我还是那般说辞,你是我亲兄弟,无论何事,我这做兄长的都不会置身事外。”
萧清文轻轻吐一口气,浅笑应他:“呵,向来知道我家大哥十分可靠。”道得那人愈发得意,惬意地笑了一阵。
如此笑罢,才觉得扰人心事都浅淡了许多,清风朗月,尽说些麻烦事实在是不应景,倒不如侃些闲话,真的作乐一番。
壶里清酒不知不觉见了底,竟就这么聊到了午夜时分。
明月当头处有几缕薄云细笼,凉风拂过,吹得萧清文渐渐醒神。
“大哥。”
“嗯?”
“时辰晚了,你也回去歇息睡下吧。”
萧沨晏饮下杯中余酒,点头应下,站起身送他几步。
出了庭院,暗自加快步子往回赶,待瞧见了自己房内烛火依旧,心中的莫名期待便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欢愉。
推门进屋,桌旁的容夕抬首望过来,教他觉着了这房里前所未有的暖意。
“怎么还没睡?”走上前去微微俯下身子,从身侧将人揽进怀里轻声问。
容夕闭眼靠着,回道:“未觉得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身子都吹凉了。”
他胸膛闷出笑声,也不回答什么,只是伸手过去将他手中书卷取走,翻过来扣在桌上,继而将人从凳上抱离,一路抱到了床上。
“萧少爷?”
解着衣带的手一顿,萧清文探手去抚容夕的眼角。
“你怎么就不肯叫我的名字?”语罢低下身子细吻,带着几分讨好哄着,“你就叫我名字,别再这么生疏……”
容夕张了张嘴,望到这人委屈的眼神,缓缓笑起来,低声唤道:“萧清文。”
立时噎足无比,萧清文吻到他的唇上,出口话语有些囫囵不清:“好容夕,你前一日醉了,这回可清醒着,让我好好疼你……”
盈耳的是从未听过的情话,容夕软下一双眸子,轻“嗯”一声,双臂环住他的背脊……
第七章
枕稳衾温,日子舒适闲暇得过分。
碰着一日天朗气清,容夕倚在庭院树下走神,恍恍惚惚间忽然十分迷惑,不知身处何地,差一点就要分辨不清是梦是醒。
离开筑梦近半月之久,竟默然无事,没有一点儿消息从楼里传来,让他有些发慌,就快忍不住亲自回去看看。
可是萧清文每逢闲暇总伴在身边,遍寻不着适当的机会。
再这么磨下去……恐怕他就要被这样恬淡美好的假象给侵蚀了吧……
——可是爷与怜华,甚至是太子,为什么没有一人同他交代什么?平顺到不可置信的程度。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以至于有人走近身边,也未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
那只手抚到了他的额间,容夕愣愣地抬起头,萧清文身后的日光有些晃眼,教他看不清这人轮廓。
想了想,摇头回他道:“没什么,有些无聊,打不起精神。”
这人瞧着他半阖的眸子,伸手到眼前替他挡住光线,柔声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双眼舒服了许多,容夕心头微微动,盯着那只手,慢慢闭眼将脸颊贴上去,默了半晌,低声道:“萧清文,你总是待我这样体贴。”
萧清文没有回他,只是含着微笑容他这般撒撒娇。
“我有些困,想在这儿憩一会,你陪我好不好?”
“好。”这人索性坐到他身侧,揽臂将他勾进怀中,恰为合适地挡住一侧泄进来的日光,道,“若是晚了,我会叫醒你。”
容夕点头,抛开满脑子的繁杂思绪,鼻间萦绕着他周身的气息,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一睡便是两个时辰,说会叫醒他的那个人终究没忍心打扰,由着他睡到了夕照时分。
刚醒之时,还有几分迷糊,容夕在他胸前蹭了蹭才抬起头来,晃着眸子看了很久,才瞧清楚那人眼神里的心疼。
“……嗯?好晚了……”
萧清文伸手顺着他蹭乱的发:“是,你睡得可沉,是真困了,你……”顿了顿,还是说道:“你这几夜里睡得不熟,老是翻身我是知晓的,怎么了?不习惯吗?可我却想不到让你觉得更舒适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