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遗沉默片刻,冷冷地说:“没有。”
林匪石闭上眼,心脏疼的要裂开了,带着一点鼻音,语气近乎哀求地说:“……觉得、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江裴遗一言不发。
林匪石只觉得安静如刀,呼啸而来,要把他捅死了,哽咽着低声道:“你先住在我那边,让鳄鱼带你去,我……我一会儿就过去见你。”
挂了电话,林匪石的手指一直在发抖,他将整张脸庞埋到了手心里,后悔的毒荆棘逐渐包裹他的整颗心脏,长出尖锐的刺来,刺的他鲜血淋漓。
他早该想到的,江裴遗是多么固执的人,怎么会任由他随意安排。
……这是在惩罚他吗?惩罚他的自以为是、不告而别。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林匪石肝肠寸断地想。
鳄鱼把江裴遗带到承影以前住的房间,看他举止都很正常,可以自己下地走路,精神也还清醒,好像没受什么折磨,才敢回到病房“面圣”。
然后鳄鱼震惊地发现那个冷血无情的承影,眼角居然是有泪的──他在为江裴遗哭吗?怪物居然也会喜欢一个人吗?
鳄鱼:“您怎么……”
林匪石整个眼珠都是红的,看起来很可怜,声音很轻,不敢开口似的:“你见到他了,他还好吗?”
鳄鱼想了想,走过去迟疑道:“先生,江裴遗的身体没有皮肉伤,就算锟铻真对他做了什么,最多也只是用了精神系列的药物,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请一个精神专家过去给他看看。”
“不用了。”林匪石喉结微动,半垂着眼皮,几不可闻道,“让医生过来。”
“──什么?下地?不可能的!您的头部本来就受到重伤,有没有后遗症还说不好,而且您看看您身上这些新伤叠旧伤,创可贴似的!”医生老头一听林匪石要出院,提出强烈反对意见,喋喋不休地说:“老板,就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别说一天两天了,半个月之内是肯定没法下床的……”
林匪石心里火烧火燎,简直要炸,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几乎是有些焦躁地说:“不是还有轮椅吗?”
老头医生犹豫道:“是可以坐轮椅,但是身上的设备仪器需要拆下来……”
林匪石打断他:“现在就拆。”
承影向来是和颜悦色、温文尔雅的,即便是把谁算计到死也是微笑从容、面不改色,老头从来没见他这么暴躁的时候,心惊胆战地吞了口唾沫,道:“呃,我回去准备准备,五分钟后过来拆除仪器。”江裴遗躺在床上,可能是心理作用,药效明明解开了,他仍然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林匪石第一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锟铻就知道他留不下南风了,一口气将电流提了三个档,他感觉浑像是死了一次,五脏六腑都碎裂似的,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身上还看不出任何伤痕。
可要说后悔,那倒真没有,除了牛角山那次,他不为做过的任何决定而后悔,他求仁得仁、绝不后悔。
江裴遗起身去洗了一把脸,他不知道林匪石什么时候过来,这时候只感到无边无际的疲倦与困顿,想睡一觉。
模模糊糊之中,江裴遗听到似乎有人进来了,但是他没有醒过来,因为那感觉与气息熟悉地让人战栗,如一阵温柔的春风抚平了他眉间的折痕,驱散了缠绕在他心间的梦魇──终于让他有了第一个花好月圆的美梦。
林匪石操控电动轮椅走到江裴遗的身边,伏在床边缓缓弯下腰,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脸庞,小心而温存地把他冷白削细的手指扣在手心里。
江裴遗睡了多久,林匪石就在旁边看了他多久,好像要把这几天的分离的思念都补回来似的。
过了两个多小时,江裴遗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林匪石垂头丧气又楚楚可怜地坐在他旁边,乌黑透亮的眼珠浸着水,眼白里带着浅红色,粉玛瑙宝石似的。
──如果不是因为林匪石现在还半身不遂地坐着轮椅,浑身已经是伤痕累累了,以江裴遗的性格,他一定是要挨打的,起码是千万斤的暴击。
林匪石向来舌灿莲花,在江裴遗平静的注视之下居然有些期期艾艾的:“你、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
江裴遗没有说话,缓缓起身坐了起来,然后轻轻弯下腰,单手捧着他的脸颊,深深凝望着他……许久才潮湿而沙哑地开口:──
“吻你一下,就会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安慰你们受伤的小心灵,今天所有评论都发红包
明天开始揭秘!
第102章
林匪石近距离凝望着他,闪烁的目光像是期待着什么,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江裴遗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垂眼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像是受了什么蛊惑,慢慢低头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极致缠绵悱恻的吻,柔软温热的唇瓣相贴,有如亲密入骨的厮磨,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温度,耳边是骤然加速的脉搏,急促地呼吸连都纠缠在一起。
──这又是一个急躁、迫切的吻,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兽在寻求微弱的安慰感,在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江裴遗内心竭力压抑的感情毫无征兆地泄洪决堤,从此再也控制不住,他单手扣住林匪石的后脖颈,用力把他按向自己的嘴唇,带着烫人的温度,毫无章法地吻着他。
那一瞬间林匪石有想不顾一切的冲动,从前往后什么他都不想管了,“家国天下”谁爱扛谁扛去,他就想带着他的江裴遗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离这些无妄之灾远远的──凭什么有人活的一世安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罪恶,而他们就要当流血牺牲的人?
……但也只是想想,这是他放在心里的儿女情长。
林匪石微微向上仰起头,呼吸颤抖滚烫,狠狠在江裴遗的嘴唇上啃咬了一口,要把他吞吃入腹似的,用力碾着他的唇。
两颗跳动的心脏同时起了火,冰冷的血液沸腾起来,似乎把周遭的空气都点着了,林匪石喉结阵阵发紧,从唇缝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裴遗……”
江裴遗吻了他许久,最后在他唇角轻轻吮了一下,盯着他乌黑的眼眸,又固执地低低问了一遍:“会变好吗?”
林匪石浑身颤栗,拉起江裴遗的手吻了一下,内心一片柔软,他彻底被征服了,近乎虔诚地说:“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江裴遗好像走到山穷水尽就在等这一句话似的,生命仿佛都鲜活了过来,刹那间天地生辉,他闭上了眼掩住崩溃的情绪,反手把林匪石的手扣在怀里,用力死死地攥着,手腕跳起青筋。
林匪石也不喊疼,任由他攥着,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他的脸,低声道:“傻子,你怎么会去找锟铻?他对你的心思你不知道吗?他是不是……是不是欺负你了?”
江裴遗睁眼看他,平静地叙述:“你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到你,不知道还能怎样找到你了。”
“……”林匪石像是被当胸捅了一刀,刚才接吻浮出来的血色又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江裴遗盯着他浑不似人色的脸,到底没狠心再说什么重话,用手指将刘海梳到了脑袋后面,轻声地说:“他们告诉我,你不是林匪石,只是取代了他的名字,还杀了李成均灭口……这是真的吗?”
林匪石心里难受的厉害,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才让江裴遗一路追他而来,骂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又酸楚地吸了一下鼻子,哑声问:“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我还……我还相信你。”江裴遗轻轻蜷了一下手指,垂下眉眼低声道,“只要你跟我解释,我就相信你。”
林匪石感到心脏一阵剧痛,能让他痛彻心扉的从来不是尖锐的刀锋,而是被背叛之后仍然愿意再次给予信任的感情,他就要被江裴遗这句话杀死了,眼珠瞬间就变得湿润,许久才缓过来,一字一句说:“他说的是错的,不论是谁跟你说的话都是错的……裴遗,求你不要跟我生气,我什么都告诉你。”
林匪石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没有什么别人,我就是林匪石……本来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林匪石。”
即便以“林匪石是好人”的假设向下推论,怎么推都是“伪命题”,江裴遗仍然固执地坚持下来,他不相信林匪石是恶人,但是现在听到林匪石亲口承认,他的耳边还是“嗡”一声响,难以置信地问:──
“你是林匪石、是鱼藏?那承影呢?承影又是谁?”
“承影也是我,总之你现在听到的一切名字,都是我……总而言之,我大概是个日理万机的精分选手吧,这个故事说起来很长,我慢慢地跟你讲。”林匪石让江裴遗把他抱到身边,双腿放在床上,像从前那样柔软地靠在他怀里,低头偷偷摸摸抹了一下眼尾,才闷声说:“林匪石其实不是我的本名,16岁之前,我原名周流──周是我的父姓,周流是我从小用到大的名字,后来才改成了林匪石,因为卧底工作太危险了,我不想牵扯到我的家人。”
回到元凌省的那几天,江裴遗拜访过林匪石的父母,对他改过名字的这件事是知情的,卧底改名换姓,这再正常不过了。
“16岁那年,我偶然遇到了一个传销组织的人员,他们想把我拉进那个组织里,有人没日没夜地给我洗脑,但是我相当‘个人主义’,别人说的什么话我都听不进去,非常有自己的想法,阴差阳错因祸得福,装痴卖傻打入了这个组织内部,并且设法向警方送出了第一条消息──然后我就认识了郭厅,那时候我还是个普通高中生,郭厅也还没当副厅长。我第一次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难免会感到害怕,不过还好那个传销组织的人有点蠢,根本没怀疑过一个屁事不懂的孩子,那时候我还算不上卧底,顶多是个‘线人’,跟警察里应外合,无伤完成了我的第一次行动。”
“后来郭厅发现我这个‘沧海遗珠’,主动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意思是继续到其他犯罪组织里当线人,给他们传递情报。我那时候毕竟还小,有点聪明也只是不上台面的小聪明,就有点犹豫,又贪生怕死,没有直接答应,”林匪石道:“我没跟我父母说,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说不定把我腿打折,后来我认真想了想,反正是为国家社会做贡献嘛,就跟郭厅说我同意他的邀请了。”
“我可能是有接触犯罪的天赋,也可能我自己确实就是个隐藏变态吧,非常容易就能取得别人的信任,郭厅给我安排的所有任务,几乎都无往不胜,各种各样的名誉嘉奖随之而来──那时候我还不懂事,没有意识到名声与荣誉往往是带着致命危险的华美王冠,戴上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觉得我可真是个美貌与实力并存的绝世小天才。”
江裴遗:“……”
“说来惭愧,当时我特别中二,感觉我是个骨骼清奇的宇宙超人,是神仙下凡来拯救世界的……谁年轻的时候没脑残过一两次?我母亲以前是研究历史学的,我也略知一二,于是就给自己起了一个代号,叫鱼藏,十大名剑之一,听起来还挺帅,”林匪石苦笑一声:“以前还是不聪明啊,年少轻狂,不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当我恍然发现应该‘低调做人’的时候,鱼藏的名气已经盖不住了。”
“说起来咱们还算得上同事,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一行挺奇怪的,越是优秀出色,就越见不得人、越要隐姓埋名,”林匪石轻声道:“当一个警察卧底的名声大起,接踵而来的不会是鲜花与掌声,而是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的危险与麻烦。”
江裴遗:“……”
“我大学毕业那年,想让我不得好死的人就可以从南极圈排到北极圈了,鱼藏在他们的圈子里人人得而诛之,恨不能把我千刀万剐,”林匪石道:“为了安全起见,我让我父母搬了家,离开了原来居住的城市,几乎断绝了跟他们的来往,以前还会偶尔回家看看,后来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就连家都不敢回了。”
对于林匪石所说的,江裴遗不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从小就是孑然一身没有家的,跟妹妹也长期别离,他并不可怜自己,但是这时候感觉林匪石挺可怜的,因为他不告而别而产生的怒气、失落与伤心,就都悄无声息地散在心里了──
像林匪石这种人,大概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原谅的,江裴遗只觉得心疼,想把他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