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寂确实险些中了圣上的迷魂套,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小酸儒,听姜檐这样说圣上,不由为其辩解。
“怎么能说是迷魂套?圣上仁德贤明,不是这样的人。”
“我几时说我父皇不仁德贤明了?但他忽悠你却是事实,你自己想想,你想当什么大庸的利剑么?若非他说那些话,你会因拒绝他而生出愧疚?”
卫寂被姜檐问的哑口无言,他这样的性子顶多是一杆笔,怎么能当刀剑?
拒绝圣上后,卫寂如姜檐所言,心中确实生出几分愧疚,这便是明德帝的高明之处。
明德帝初登大宝之位时,朝堂有外戚干政,后宫又有太后作妖,他若没有一点驭人之术,也不会在短短几载间将外戚连根拔起,建立这太平盛世。
卫寂不敢深想,老实听姜檐的训。
见他俩只是拌嘴,虞姑姑松了一口气,去厨房也给姜檐盛了一碗杏仁酪。
姜檐喝着杏仁酪还要说卫寂,卫寂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见虞姑姑去厨房收拾,姜檐忽地凑过来,在卫寂唇角吻了一下。
卫寂一愣,下意识朝姜檐看去,对方低头喝着手中的杏仁酪,面上一派正经,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做。
卫寂抓了一下耳朵,收回目光正要喝杏仁酪,姜檐再次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卫寂。
他在卫寂方才抓过的耳尖亲了两下才离开。
卫寂喉咙滑动,转头怔怔望着姜檐。
这时虞姑姑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碟酸梅子,“酪子若是太腻,便吃一颗这个。”
走近才发现卫寂面色不对,虞姑姑担心地将手探过来,“怎么这么烫,可是生了病?”
卫寂忙低下头,“没,没有。”
虞姑姑嘟囔,“最近要变天,我还是熬一些汤,省得真染了风寒。”
待她一转身,卫寂的衣袖被身旁的人扯了扯,他动作一顿,但仍旧将脸埋在碗中不肯抬。
姜檐拽过卫寂一只手,然后一点点收紧攥在掌心。
卫寂小小地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却听姜檐不满道:“她总会知道的,躲什么?”
听到这话,卫寂眼睫动了一下,最后任由姜檐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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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俩约好去寺庙还愿,卫寂一早便醒了,但待在屋中一直没动静。
虞姑姑喊过他两次吃饭,卫寂只说稍等。可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仍旧不见人出来了,她不免有些疑惑。
站在卫寂房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房门从里面推开,卫寂走了出来,虞姑姑眼眸一亮。
卫寂穿了一件天青色衣袍,上面纹饰着鳞状的暗纹,日光一照粼粼生辉,衬得他越发俊朗,气质华贵不凡。
卫寂很少穿这么显眼的衣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身上套了会自如收紧的绳索。
他扯了扯衣袖说,抬起头,眼巴巴望着虞姑姑,“这个,是不是太艳了?”
虞姑姑上前帮卫寂理了理褶皱处,唇角含着一抹柔和地笑。
“哪里艳了?”虞姑姑望着卫寂极其俊秀的眉与眼,“这样才好看,这个颜色最衬你了,日后该多穿。”
听她这样说,卫寂有些不好意思。
虞姑姑突然问,“今日约好与太子殿下出去?”
卫寂慢慢垂下眼,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第74章
用过早膳, 姜檐驾着一辆马车踏着粼粼晨光而来。
卫寂在庭院等他,姜檐推开那扇漆红的朱门,便看到一道修竹似的身影,他神色一滞, 愣在原地望着卫寂。
今日姜檐穿得倒是很素, 连一块玉都没佩戴, 好似要去山上苦修。
上次卫寂穿得就很朴素, 姜檐还以为是拜佛的规矩,特意挑了一件连暗纹都没有衣服。
姜檐挤出一句, “你……”
卫寂鲜少穿这样的衣服, 心中一直觉得不妥,瞧见姜檐的神色, 慌了神, “臣去换一身。”
他转身朝屋内走,不过几步便被追上来的姜檐捉住了手, 卫寂回头看他。
“换什么?”姜檐眼神闪烁,“挺好的, 很……好看。”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含糊不清,喉中像是含了一口糖水似的。
但卫寂听懂了, 眼睫不自在地扇动了一下,低着头说,“那走罢。”
姜檐‘嗯’了一声, 他并未松开卫寂的手, 牵着卫寂朝院外走。
虞姑姑做了茶点跟糯米团子, 正在厨房装食盒, 听闻他们要走,立刻盖上食盒的盖子, 端出来让他们在路上饿了的时候吃。
姜檐替卫寂接过食盒,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牵着卫寂。
虞姑姑恍若未见,笑着与卫寂道别。
卫寂不好意思地看她,胡乱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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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高照,万里无云,和煦的风徐徐吹来。
来洪惠寺上香的人仍络绎不绝,只是比起正月的时候少了许多。
姜檐将马车停到山脚下,山门前摆着许多行卖香烛的摊子,他掏出几枚铜板买了几炷香,然后与卫寂拾阶上了山道。
进了寺庙,卫寂照例捐了一些香火钱。
只听身后哐啷一声,散碎银两滚落的声音,卫寂闻声转头看了过来。
姜檐手里拿着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往功德箱中投了一块碎银。
见卫寂看他,姜檐不明所以,“怎么了?”
卫寂赶忙摇摇头,“没什么。”
收回目光,卫寂朝往生殿走去,姜檐跟在他身后,每路过一个功德箱,姜檐便会往里面放一块银子。
听着身后响了一路的哗啦啦散银钱的声音,卫寂终是忍不住,回身对姜檐道:“香火重在心意,不在银钱。”
姜檐一直是不信神佛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寂发觉他开始在意这些,还不许卫寂说不吉利的话。
以往谨言慎行的人是他,如今却换成姜檐了。
卫寂曾问过姜檐,他却不肯说缘由。
卫寂不让他再捐香火了,姜檐便将荷包收了起来。
到了往生殿前的香亭,卫寂上了三柱清香,合掌在心中祷念了一遍。
待他睁开眼,一旁的姜檐闭着双目,眼睫低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模样竟有几分虔诚,卫寂吃了一惊。
片刻后,姜檐睁开眼睛,转头问他,“不进去看看你母亲?”
卫寂猛地回神,“看。”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往生殿,心里还在为姜檐相信世上有佛而感到惊愕。
姜檐倒是很坦然,他以前觉得这些求神拜佛的人愚昧无知,后来才知道真正无知的人是他。
只要这世上有在乎的人,便该对神佛怀有敬畏之心。
在姜檐看来这里不是寺庙,而是众生百相,前来求神的每一个人都怀有自己的心事,与其说是来求佛,不如说是来求心安。
卫寂病倒的那一晚,姜檐也是如此。
其实他至今还是不相信举头之上有神明的存在,但希望世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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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往生殿后,卫寂去了洪惠寺的正殿,里面是一尊释迦摩尼的金像。
金像一丈多高,眉眼低垂,面容慈悲,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卫寂跪在蒲团上,向佛祖许下了三愿。
一愿,国泰民安。
二愿,爱他之人,与他爱之人,能平安顺遂,康健喜乐。
三愿,他与姜檐执手到白眉。
姜檐也求了平安符给卫寂,等卫寂从正殿出来,便亲自给他系到了脖颈之上。
除了卫寂,姜檐还给自己的父皇母后,以及长姐跟那个总是与他拌嘴的小侄女昭文也求了。
看着脖颈那枚红黄的符,卫寂觉得姜檐变了,但他不觉得这样的变化有什么不好。
因此卫寂什么都没有问,抬手将平安符放进了衣内。
下山时,山道的人并不算多,但姜檐还是站在外侧,将卫寂护在里面。
衣袖相连,手不小心碰到一起,卫寂往回收了收,却被姜檐一把攥住。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本就引人侧目,这样大胆地亲昵行止,更是引来不少人朝这边侧目。
还有几个石阶便到了山脚,姜檐拉着卫寂朝下跑。
卫寂猝不及防,疾风从耳旁掀过,衣角乱飞,他被姜檐拉着一路下了山。
他没姜檐那么好的体力,跑到马车旁已是气喘如牛。
不等卫寂缓过这口气,姜檐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上了车辕,然后解开马绳,在一众打量的目光中驾车带着卫寂离开了。
直到离开山门,卫寂惊魂未定,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跑。
虽然心中好奇,但见姜檐翘着嘴角,心情很好的模样,卫寂便没有问,只是从车厢取出食盒。
他打开盒盖问姜檐,“殿下饿了么,要不要吃些茶果子?”
姜檐将脑袋探过来,然后张开了嘴。
卫寂方才上过香,跪在蒲团时还摸了一下地板,手并不是很干净,好在虞姑姑心细为他们准备了两双木筷。
卫寂夹了一块茶果,然后小心地递到姜檐唇边。
姜檐咬了一大口,入口便是浓醇的奶香。
等姜檐吃完,卫寂将剩下半块喂给他,“好吃么?”
姜檐含糊道:“就那样。”
他如今对虞姑姑的敌视少了许多,却还是不愿意夸她做的奶皮酥好吃。
卫寂让姜檐吃了一个糯米团子、半块三果油酥,之后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姜檐侧眸看他,“你怎么不吃?”
卫寂这才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一块奶皮酥,低下头咬了一口。
看着卫寂俊秀的侧脸,姜檐心念一动,凑过去在他白皙的耳尖亲了一下。
卫寂咀嚼的动作微滞,将头压得更低了。
姜檐突然开口,“还有七十四日。”
卫寂不明所以,慢吞吞看向他。
姜檐牵着缰绳,直视着前方,径自将剩下的话说完,“一年的丧期就到了。”
还有四十九日,便不用为太后守丧,他跟卫寂的婚事就能定下来了。
卫寂听出了姜檐话中的意思,不自觉抓紧手中的筷子,低声应了一句,“嗯。”
“那过了这几日。”姜檐瞄了一眼卫寂,“我便将你我的事先跟我母后说。”
卫寂僵僵地点一下头,“嗯。”
虽然卫寂只答了一个字,却让姜檐的心中充斥着一种轻飘飘的喜悦。
“你放心,我会好好跟他们说,你……来了东宫,还是可以在史府做编纂。”
“嗯。”
姜檐别别扭扭道:“李赫存说,可能等你嫁……嫁到东宫后,我们的日子就会在一起。”
现在卫寂与姜檐的雨露期只差两日,原以为很快便会凑到一日,可他俩的信期又突然准了起来。
本来这是好事,但自听了金福瑞的吹捧,姜檐便认定他们契合度很高,是天作的姻缘。
因此没赶在一日便稳定下来,姜檐反而有些不开心,一回来便将李赫存叫过来问话。
卫寂脸上蓬了一团热气,呆呆地‘哦’了一声。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静下来,只有车轮滚过的声音。
卫寂正要跟姜檐商量一下,他什么时候让外人知道他已分化成阴坤一事,刚张开口,话还未说出来,姜檐忽然侧头亲了过来。
他大概是想要舔卫寂的唇,却不小心碰到了卫寂的舌尖。
触碰那刻,两人都好似撞到了火舌上,同时愣住,又同时抽身。
卫寂受了惊似的,张了张唇。
看着他口中那截若隐若现的红舌,姜檐的喉口无声收紧。
在卫寂分化之前,姜檐看过不少有关分化与阴坤的书。
一开始是正经的医书,后来看得便有些杂,里面还有些……不怎么好的内容。
姜檐看了好几本这样的书,但就像死读书一样,并未真正融会贯通。
这一刻,他却好似开了要紧的关窍,一错不错地盯着卫寂,呼吸变得急促。
姜檐收紧手中的缰绳,前面的马儿用力打了几个响鼻,然后慢慢停了下来,前蹄踏在夯实的实土地上,抻着长颈够着去吃路边的嫩草。
见车停了下来,卫寂眼睫动了一下,像是猜到姜檐要做什么,他的肩膀不由绷紧。
随着姜檐的靠近,卫寂的身体越绷越紧,呼吸放慢,最后索性屏住。
在姜檐离他不足一寸时,卫寂慌张地说,“这里是路上……不好。”
姜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与卫寂拉远距离,他坐正身子,驾着马继续前行。
但路过一个缓坡时,姜檐熟练地牵着缰绳,竟然让马儿下了缓坡。
卫寂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反应。
等马车到了坡背,姜檐下车将缰绳拴到了树旁。
卫寂僵硬地坐在车辕上,看着姜檐走过来,心口跳得飞快,只得不停吞咽,以此压下这股心悸。
姜檐立到卫寂身前,硬邦邦说,“这里不是路上了,也不会有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