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静的眼神多出一丝变化。
像春风拂柳,柳枝拂动的同时,平静的湖面也多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眼尾绽出几道笑纹。
“可以吃饱。”他说:“你是想做割肉喂鹰的大善人吗?”
白丰年想移开视线,又不忍移开视线,用一种很低的声音回答:“偶尔做一回大善人,就当做慈善了。”
他语气很坚定,忽然捋上衣袖,露出一截胳膊,“不要客气,你咬一口吧!”
秦风瞥着他的胳膊,一把按下,眼尾的笑纹更深了。
“敬谢不敏。虽然很感兴趣,但是我不能对没有违反规则的人出手。”
他眼波一转,接着说:“你对吃…没意见了?如果有违反规则的人,我可以尝试一下。”
“不——”话音一落,白丰年立马惊慌失措道:“别人不行!”
秦风看着他。
他瞪大眼睛说:“我不能接受,别人不行!”
秦风点头,拉长声音:“哦——这样啊。”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继续下楼。白丰年急忙跟在他身后,表情纠结。
白丰年和秦风到一楼吃饭,食堂干净得找不出一只蟑螂腿。
“这是遭人打劫了吗?”白丰年嘀咕道。
他翻找许久,才在碗柜夹缝中找到一根木筷子,有点发霉,不知在夹缝里待了多久。白丰年没办法,洗干净筷子,在食物袋子里找出一颗土豆,发芽了,表皮一点绿,他表情难看地往垃圾桶一扔。
秦风伸出手,掌心里有只土豆,这是他的食物份额,没怎么动,毕竟不需要人类食物。
白丰年道了声谢,将筷子用力插进土豆,在灶台前开了火,架在上面烘烤。
时间过得很快,夜晚在许多人不甘愿的心情下到来。
徐翠翠等人看着白雾从窗缝挤进来,连忙将手中的保鲜膜一圈一圈缠在脸上。
有用吗?徐翠翠心里忐忑。
白雾蔓延过来,包围四人。
郑富很快倒下,他没有作挣扎,脸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在他心里,宁愿痛痛快快睡上一觉,就算是死,也死得没有痛苦。
他倒下的声音被白雾吸收隔绝,三个女人听不到一点动静。
周围雾茫茫,徐翠翠看不到身旁人的轮廓。
她感到肺部开始疼痛。
保鲜膜牢牢锁住她的呼吸,膜下的皮肉已经红紫,她瞪着眼,黑黑的眼珠漂浮在白白的眼眶内,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那是死亡来临时的绝望眼神。
她快要窒息而亡了。
只要伸出手,扒开脸上的保鲜膜就能得救,就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但她不甘心。
她看到眼前的白雾灰掉了,越来越灰……
今晚只要一个违反规则的人,很快,白雾渐渐消散在大楼中。
眼看白雾退走,因为窒息而无力的手臂突然有了活力,徐翠翠用力撕扯脸上的保鲜膜。她对自己太狠了,缠得太紧,鼻子都被压扁了。
她疯狂撕扯……
她的指甲绷断了。
她犹如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
终于,扯开一道口子。当她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时,竟然感觉那是甜的。徐翠翠瘫软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皮肉下的肺部也在一伸一缩。
“赫赫——赫——”
她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战胜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同伴都倒在地上,四肢软软的,双眼紧闭。她慌忙地爬过去,看清情况后松了一口气,张月并没有窒息而亡,她受不住不能呼吸的痛苦,最终撕开了保鲜膜,得救的同时吸入白雾,如今昏睡了。
而冯增……已然只剩一张空荡荡的皮。
她死得没有一点声音。
徐翠翠茫然地躺在地上,休息了几分钟,才晃晃荡荡地起来。
她晃到玻璃门前,想了想,返回去,拖着张月和郑富以及冯增的皮囊到女厕所,来来回回几趟,也把食物弄到厕所里。
还有一张防毒面具流落在外,她不敢冒险,得藏好。
她精疲力尽。她本不是孱弱的人,但那场临死的体验耗费了她大半的精力。
她是贴着墙出去的。
徐翠翠走出了四楼,她站在楼梯上喘气,四周只有她的喘气声。
没有其他人,没有其它声音,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有点快乐。仿佛站在巨人肩膀,高人一等,有点优越。
她像只雀跃的小鸟,轻灵地奔下楼。三楼是特殊的构造,有回廊,陌生人来这里容易找不到方向,但徐翠翠熟悉了,径直找到老板办公室。
门竟然开了一道巴掌大的缝。
她屏住呼吸,将一张涨得红紫的脸凑进去,看到沙发上一个人影。她受惊地缩回脸,耳朵擦过门框,火辣辣的痛,她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
门里没有动静,沙发上的人影一动不动。
这人被雾迷昏了,徐翠翠心想,她推开了门,大摇大摆走进去,在沙发前弯腰查看——睡觉的是一个面相稚嫩的男孩,睡得很熟,很香,藕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呼吸很绵长。
徐翠翠定定看着白瑞雪,眼眸微眯,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这张美丽的皮囊下真躲着一个长满鳞片的怪物?
她伸出手,在男孩脸上拧了一把,触感很柔软,柔嫩的皮肤立刻红了。
他依然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样。被雾迷昏的人都不会在中途惊醒。
她有些疑惑——他若真是怪物,白雾怎么会对他有影响?他若不是怪物,怎么会死而复生?
徐翠翠摸了摸擦破皮的耳朵,手臂垂下来,摸出口袋里的美术刀,拇指一推,闪着寒光的刀锋亮出来。刀举起来,刀面映着一双冷漠的眼睛。
刀光一闪,血液迫不及待冒出头。
白瑞雪的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嘴角似有微笑,仍然睡得香甜。徐翠翠想起那一具具面容恬静的皮囊,白雾一定麻痹了他们的痛觉神经。
伤口割得很深,血液流到了手肘,她收起刀,两指扒开破开的皮肉,没看出端倪,都是人体本身的血肉组织。
很多人亲眼看见,冒充姜饼的怪物如何撕开外面那一层薄薄的人皮……
白瑞雪不是怪物?
那他如何死而复生?
徐翠翠不曾看过他死去的模样,只听白丰年提起不想有人打扰,希望他维持本来面貌……也有人进来过,那个丢失防毒面具的女人,她拿了办公室的零食和钱,很是炫耀了一番。
不应当有假死的情况,一则没必要,二则白丰年没有十分抗拒别人进入。
只剩下死而复生这个离奇到荒诞的选择。
复活?
从无到有?
从一张空洞的皮长出了血肉骨髓?
徐翠翠深深凝视着白瑞雪,白瑞雪手臂上那道深到见骨的伤口很快愈合了。
她眯起眼睛思量,接着擦掉他手上的血,走了出去。
这扇门不知谁打开的,一定不是白丰年,她想到了那张防毒面具……行事需得谨慎,这栋大楼,不只有她可以自由行动,还有戴面具的人,还有那只爬进楼的怪物,既然它没有取代白瑞雪,那么变成谁的样子……
她微笑离开。一个死而复生的秘密,足以牵制白丰年,可以利用他找出规则。
徐翠翠上楼了,她的目标是六楼的王照。
她需要那些肉食。大量的、饱腹的、能支撑她活得更久的食物。
她的身影再看不见了,秦风收回窥视的目光。
身旁是睡得很沉的白丰年,似乎有心事,眉头轻皱着。
秦风轻声对他说:“有人发现你的秘密,你要怎么做呢?”
第95章 夜晚的乱象
王照看着镜子, 他的脸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
时针指到七点时,王照从那个箱子上离开, 他不再害怕箱子里的肉被人发现。他在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让水缸装满了水。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白雾进来时,立刻回到水缸前, 把自己的脸完全浸入水中。
小时候, 他在乡下经常跟小伙伴偷摸去河里洗澡,蹲在水里练习闭气是他们常做的游戏, 每一次他都是最厉害的一个。
长大后,只要他受到委屈, 就会把自己沉浸到水里。在水中,什么样的烦恼都可以抛之脑后。
他可以闭气五分钟。
他不知道白雾何时退散,他只能尽力。
他闭着眼,默数着时间。直到身体承受不住才离开了水。
这时, 外面静悄悄地。
他抹着脸上的水珠,大步走出去。所有人都睡着了。
王照咧嘴笑,在一个人面前站定, 抽出他藏起来的菜刀。
他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只要把大楼里的所有人都杀了,食物就全是他的, 就算食物用尽也能食人, 说不定撑下去能活到救援到来。
他蹲下身,看着眼前歪倒的男人。早上,王照借电饭煲,他收取一捧米;中午, 王照还借电饭煲, 他收取两捧米。
王照面无表情, 举起菜刀,用力一割。
刀很锋利,像在切豆腐。很顺畅。很奇异的感觉。
猩红、粘稠、温热的血喷洒在王照脸上,王照张开嘴,眼睛眨了眨。
他见过厨房师傅杀鸡,抓住脖子,刀锋一划,干净利索。鸡血很有用,厨师会在地上放一只碗,那些血听懂人话似的,只流进碗里,没有一丝浪费。
王照擦了擦脸,擦不干净,像倒了一瓶红墨水,越擦越红。整张脸都是红的,只有眼白是白的,眼珠是黑的。
地上的男人抽筋似地弹了弹,睁不开眼。
很快就死了。王照瞥瞥嘴,没有意思。
这个人比不上一只鸡,鸡放干血还能活蹦乱跳许久,这个人只是动弹了几下就不再挣扎。
他走向下一个人。
没有人会在刀砍下来时挣扎反抗,王照开始有点兴奋,后来渐渐无趣,杀人比不上杀鸡有趣,没有嚎叫,没有求饶,没有临时前愤恨、恐惧、留恋人世的眼神……太无趣了。
他甚至掰开一个死人的眼皮,那只眼球灰白朦胧,透出一股冰冷的气息。
他很失望。
他想看到的是燃烧世间一切事物的眼神。
憎恨……没有一个人对他是憎恨的。他们闭着眼睛,死得无知无觉,不明白杀人凶手是谁,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王照提起刀,垂着脖子,盯着满地的鲜血。
忽然,他想到了防毒面具。
防毒面具在谁的手上?谁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是清醒的?
找到这个人……这个清醒的人会发出惨叫、求饶,会用憎恨恐惧的眼神恶狠狠盯着他!
王照兴奋得鼻翼煽动,眼珠迸发出一点尖锐的光。
他抓住血红的菜刀,走了出去。来到五楼,一边寻找清醒的人,一边对不省人事的人下手。
王照杀人很快,只用了十多分钟。而徐翠翠在原地休息了几分钟,搬运同伴花费了时间,接着去查看白瑞雪的情况,又花费了一些时间。
当她走到四楼,就已经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第一想法是——那只隐藏在人群里的大怪物对人类出手了。
第二想法是——谁违反了规则?几个人?味道太重了。
紧接着,她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有个男人正在下楼。
她忽然灵光一闪,白天听到的那句话涌现出来——“如果那个小偷有坏心思,等到了晚上,我们陷入昏迷就糟了,那真是无知无觉,让人为所欲为。”
杀人的不一定是怪物,也有可能是同类!
那个戴面具的人?!
真是糟糕!
脚步声愈来愈接近,徐翠翠慌张推开玻璃门,迅速脱了鞋子,朝女厕所跑去。干燥冰凉的瓷砖上躺着张月、郑富,当然还有冯增的皮——它瘪瘪的,被徐翠翠随意丢在地上,像一张柔软的卫生纸扭曲着。
现在,徐翠翠也回来了。
她提着鞋,贴在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玻璃门上映出男人的身影,有点模糊,辨不清五官,他的手自然下垂,握着一把菜刀,刀尖滴着血。鲜红的血,垂了一路。
玻璃门微微摇晃。
王照盯着这扇门。
门有些年头,老板舍不得换,王照第一次进来上厕所,关上门后,它还在来回摇晃,他不得不双手稳住它。
现在,门在晃动。
他的眼珠跟着门在晃动。
片刻,他突然咧开嘴。他推门进来,掉了漆的皮鞋踩在光亮的地板上,轻轻地,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音,惊动那名清醒的人该如何好?
他脸上挂着笑,兴奋、玩味、戏谑……猫捉老鼠般的游戏将要上场了。
徐翠翠听不到外面有声音,但没有放松警惕,她先插上门的插销,然后穿上鞋,拿出一个矿泉水瓶子,瓶里的白雾用过一次后进行了补充,满的。不过它只能用来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