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爱一次 上————花舞仙仙

　　「雨桐，你今天很怪哦。」何筱娟拿着一盘烤玉米和香肠，沈甸甸地坐到沈雨桐的旁边。「话不多又一直看手表，有事吗？」

　　「……没事。」沈雨桐甩了下手，拿起桌上的红酒喝。瞥了眼何筱娟圆滚滚的肚子：「说起来你今晚是吃第几回了？不怕撑坏肚子？」

　　「要死啦你，敢说我胃口大。我现在是一人吃两人分耶。你没看见我一直走来走去招呼客人？消化地快嘛。」

　　沈雨桐轻笑：「孕妇为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今天的烧烤会是李丰年一早就策划好要办的。本来应该安排在平安夜的晚上，却因为沈雨铜工作室临时接了一个品牌发布会的工作，不得以就提前了两天庆祝。虽然不到正日气氛也不够，但几个平安夜已经确定不能出席的老朋友却都来了，连带工作室的一群年轻人，闹到现在就快十点，场面还很热闹。

　　烧烤会的地点是李丰年一年前为了将来出世的小孩能有个宽敞、自然的游戏空间，而买下的花园洋房。大概因为还是个新住宅区的关系，搬进来的住户还不算太满，反而显得这个地方有种安逸的宁静。

　　沈雨桐又瞄了眼手表。

　　十点了。叔轩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不知道没见到他在楼下会是感到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沈雨桐有些挫败的把头靠在折叠椅的椅背。再怎么装傻，叔轩那种明显回避的态度都在在表明，他的出现不受到欢迎。这么多年来他的人生一定也改变了不少吧？是自己完全没有参与过的人生呢……

　　因为月光而显得有些含糊的点点星辰，迷离地恍如一地零零碎碎的生活片段。他们……是不是真的无法像从前一般了？连做回朋友都只是奢望吗？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你工作室的人都走光了喔。」

　　沈雨桐看了李丰年一眼，哦一声又垂下眼沉默着。李丰年也不说话，站起身把刚才喝剩下半瓶半瓶的红酒拿过来，陪着他坐在一旁自斟自酌。

　　这家伙从美国回来以后就变得阴阳怪气。妈的，美国人都兴这么多愁善感的吗？

　　「现在都没人了，你是装娘给谁看？」

　　李丰年有种直觉，这次八九不离十又是跟叔轩有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过去的那件事，沈雨桐才会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说起他和伍叔轩最近发生的种种。乍听到叔轩怎么由死到生的故事时，他真的很有种看狗血电视剧的感觉。

　　「为什么叔轩都不理我？」语气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哀怨。

　　看吧。不能喝就别喝嘛，喝过了就来借醉装疯。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这样每天去缠着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意思？」

　　「你找到他到底是为什么？决定好破釜沈舟地出柜，重新追求他？」伍叔轩是不是完全的同性恋者他是不清楚，可沈雨桐却是个双性恋。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在美国还交过好几个女朋友。

　　沈雨桐沉吟了片刻，闷闷地说：「我们不能就这样在一起吗？」

　　「在一起？为什么？你还喜欢他？那他喜不喜欢你？你问过他没有？」

　　「靠！李丰年你现在是怎样？」沈雨桐摇摇晃晃地跳起来。「我要和谁在一起，又不关你的事。」

　　李丰年冷笑：「的确是不关我的事。

　　「可是我要提醒你，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叔轩很可能再也没有办法接受你。也可能……已经有了新的对象，所以才会对你觉得厌烦。

　　「你们两个……无论是你或是他，我都不想见到任何人再受到伤害，或者重蹈当年的覆辙。」

　　这两人分开的这些年，各自发生过什么谁也不清楚。只一昧抓住过去的回忆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你不要胡说！」沈雨桐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他怎可能没有考虑过？

　　他承认在遇见伍叔轩以后，他有过茫然。

　　自从和伍叔轩完全断绝联系，他很快就融入到美国人开放的社交圈里，结交了一班喜欢冒险刺激的年轻朋友，还和其中一名华裔女生谈起了恋爱。他父母到了美国后有姑姑一家人的照应，很快就东山再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打拼，对他的关心比在国内那时更不如。反正，只要独生子不是同性恋就什么都行。那之后几年，他陆陆续续和几个女生交往过，却没有一个维持得长久。

　　他才忽然明白内心空虚的寂寞，即使身边有再多的人停留过，没有那个人在就无法被填满。不是那个人就根本不行。

　　「如果，我说我爱他。你信不信？」

　　「我为什么不信？」李丰年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意外。「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谈谈吧。这么拖着大家都烦。」

　　沈雨桐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

　　「喂，我家已经全面禁烟。」

　　沈雨桐苦笑一下，把抽出来的那根香烟拿在手里摆玩。说：「我从来没这么怕过。真的。这么不干不脆地都是因为我怕叔轩会拒绝我。明明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可是一见到他，就像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还是要喜欢他。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叔轩不爱我了，那该怎么办？」

　　沈雨桐高大的身影，在花园里仿欧式街灯的照射下，幽幽地有股萧瑟寂寥的味道。李丰年实在看不惯他这种虚弱的形象。

　　「爱就爱了，还有什么怎么办的。还是……你对自己没有自信？」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任人摆布的沈雨桐。既然决定了，自然就有自信能给那个人绝对的幸福。沈雨桐看着自己的手掌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抬起头瞟李丰年：「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意外个屁。你们当年偷偷摸摸就算了，现在还想会吓倒我？如果真的爱他，就给他幸福啊。」李丰年语重心长地以过来人的身份，这么说着。

　　多爱一次25

　　平安夜的晚上，伍叔轩是在华姐家度过的。

　　继父一家从以前就是虔诚的基督徒。母亲改嫁后，伍叔轩就改了名字，和母亲决定一起受洗。那时的感觉不像是自己成为了基督徒的一分子，而更像是和莫泽林、莫月华更贴近，能真正成为一家人的感觉。那之后的每一年他们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简单而温馨地度过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莫月华的宝宝给取了名字叫程昕，取其诞生于日出前的时刻。小宝宝带回家两个多星期，本来皱在一起的五官都长开了。模样似父亲多些，眉眼间则比较像华姐。

　　伍叔轩极爱这个小小的外甥，除了喝奶睡觉，这小家伙不认生、不哭闹，就喜欢张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到处看。伍叔轩找到机会就跟继父抢着抱，在小灯泡闪烁的圣诞树旁走来走去逗宝宝玩。

　　只觉得生命充满了神奇。

　　自己也是这么小一个，从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长这么大的吗？而长大对此刻手中的婴儿来说，又是多遥不可及的事。现在的他，如纯白的羽毛一般柔软脆弱，不沾世尘。

　　伍叔轩看着宝宝纯洁的双目，不断在心里对上帝祈祷着，请赐给这个孩子一个快乐无忧的人生。

　　圣诞节那天适逢周日，虽然平安夜的晚上才和父母参加了教堂的大弥撒，第二天伍叔轩还是起了个大早到教堂做弥撒礼拜。往年这些活动都是一家人结伴去的，两年前杰瑞米也加入了这个队伍中。

　　今年莫月华因为还在坐月子不方便走动，程晋元留在家中照应他们母子；杰瑞米则因为工作到东南亚一段时间，只剩下伍叔轩和莫泽林夫妇。弥撒结束之后伍叔轩带着二老上馆子吃了中饭，送他们回到程晋元的住处，才开了车回独居的公寓。

　　小轿车拐进地下停车场入口的时候，伍叔轩眼角仿佛扫到了一部银灰色的车子，停在公寓楼下的访客停车位上。是错觉吧。伍叔轩这么想着，进入升降电梯以后却还是没有按下所在楼层的数字，而是去了公寓接待处。

　　接待大堂静悄悄的。圣诞节正在远去的午后，这个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岛国被寒流包围着，却不可能看到真正意义上的降雪。伍叔轩凝视着外面那台覆盖着霜色的宾士越野车，忽然感受到一股许久未有过的平和。之前所有的阴霾好似都被一阵扬起的北风吹散。

　　他调了头走去按压升降电梯的按钮。电梯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明晃晃的等着门外的人踏进去。下一秒——

　　伍叔轩走到越野车旁敲响了玻璃窗。里面的人歪着头躺在放低了的驾驶座上，皱着眉头很难受的样子。伍叔轩不由的有些紧张，又敲了好几下，那个人才睁开了眼睛。

　　「叔轩，你回来了。」

　　伍叔轩竟然主动跑来敲他的窗子，让沈雨桐很有些惊喜。摇下车窗就是一脸灿烂的傻笑。

　　「要睡，还是回家去睡吧。」现在的天气不好，很容易就会感冒。而且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去了狂欢，眼下都是明显的青影。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叔轩。」沈雨桐叫住他。伍叔轩微微侧脸，没有回头的意思。

　　很长时间沈雨桐却都不再说话，默默凝视着伍叔轩的背影。没用发胶固定住的头发，看上去和从前一样柔软。虽然修理得很服贴整齐，额前和侧脸的碎发还是风一吹就轻轻地飘曳。叔轩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就算他不说话，他也可以陪他耗一个下午。

　　沈雨桐打开车门走到他身边，将手上的彩色包装纸袋递过去。

　　「虽然有点晚，不过应该还来得及。圣诞快乐。」

　　「……」伍叔轩只是看他一眼，没有接下。

　　沈雨桐就是看着他的表情也觉得快乐起来。他想他大概已经疯了。「就只是张CD。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收下。」这张专辑的歌手有一首旧歌，最近因为某套动画片的关系在国内红透了。

　　十年前他们两人也曾因为一部电影而喜欢上这个歌手。后来……就是个没有后来的后来了。他没再听过这位日本歌手唱的歌。两年前他跟玖卫到日本参加一个设计大赛，赛后在涩谷街头闲逛的时候发现了这张CD，不假思索就买了下来。

　　两年来，却从来没有拿出来听过。现在他才知道，这张CD被买下的理由，不过是他潜意识里早就暗自萌芽的，一种对过往的怀念。充作圣诞礼物只是借口，他真正希望的是透过这张CD激起叔轩心中对彼此往昔的情感。

　　「那我回去了。」目的已经达到。沈雨桐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叔轩暂时不能接受他，他能明白。也不想把他逼得太紧。现在能叫他叔轩，他也不会再不理不睬已经很好。

　　「等一下。」总不能平白无故收了人家的礼物。

　　伍叔轩从手中拎着的袋里拿出用透明塑料袋包装好的卡通人形姜饼。是他和母亲联手烘制的。一抬头看见沈雨桐脸红红的，满是欣喜的表情，马上补充道：「照惯例是一定要礼尚往来的。」就像拿着的是块烫手山芋般把姜饼塞到他手上。

　　匆忙间也不知是沈雨桐没拿好还是怎样，手掌大小的人形姜饼漾着粉红色的弧形微笑直往地上掉。伍叔轩半途接住了，有些奇怪地瞄了沈雨桐一眼，又将饼干塞回给他。「好了。掰。」

　　「嗯。」沈雨桐没想到还能拿到所谓的回礼。即使只是他口中的「惯例」，即使只是一块应节的深褐色姜饼，他都开心地有些头昏脑胀了。

　　伍叔轩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竖起了耳朵听着身后那人的动静。不是叫他快回去了，怎么搞那么久还没听见上车关车门？他不敢回头看。深怕一回头又会掉入那人双眸中的渊潭暗潮里。

　　可是——可是——

　　伍叔轩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啧」一声自暴自弃地停下了脚步。又豁出去似的转头往那人看去。沈雨桐双手握住姜饼宝贝般地按在胸前，双颊透着一股奇异的红，闭着眼睛仰头靠站在车门上。

　　「你——」

　　沈雨桐倏地张开了眼睛。有些不解但温柔地回望伍叔轩。「外面很冷喔，你快上去吧。」

　　「你还不走？」

　　「……看你上去，我马上就走。」这句话说出口连沈雨桐都佩服起自己。其实他是忽然觉得头昏目眩而无法开车离开。

　　昨晚的发布会结束后，他和玖卫、安迪他们去喝了两摊。在市府大厦广场等着倒数的时候，忽然涌起一股非常非常想见到叔轩的欲望，就趁乱甩掉伙伴们，飞车直上他的住所。真有点像当年他向叔轩告白的那个夜晚。

　　等来到他家楼下看着楼上黑黝黝的阳台，才发现他既没有叔轩的联络号码，也没有把握他还会否愿意同自己携手看那斑斓如岁月，又匆匆自眼前绽放并坠落湮灭的焰火。

　　于是孤单一人在车里看着跳动的秒数，一秒一秒将自己和时间逐渐吞没掉。寂寞地连究竟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临时抱佛脚的祈愿，没想到竟然真的能遇见叔轩，已经让沈雨桐勉强振奋了一下精神。此时有些耗尽了的感觉。

　　「你——」伍叔轩又说了一句。脸上的淡漠渐渐被一种名为担心的神色所取代。

　　多爱一次26

　　后面关心的句子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想说自己和这个人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的。他生病了也好，怎样了都好，自己都不应该再耿耿于怀了不是吗？可是如今看着他明显带着病态的模样，为什么还要担心到连往前走的力气都没有？

　　莫云，你一辈子就是这付窝囊像了看到没？

　　「怎么了吗，叔轩？」

　　「是你怎么了才对吧。」笨蛋。

　　「……我？」他不过有点头昏发冷……沈雨桐心头忽的一亮，仿佛瞬间开满花朵。叔轩这是在——关心自己？

　　虽然觉得用上苦肉计这招实在太卑鄙，可是叔轩脸上既担心又气恼的表情，让沈雨桐只挣扎了短短两秒，即顺着他的话说：「我没事啊。只是有点头昏眼花，」

　　又伸手在额头上摸了一把。「好像还有点发烧了……不过真的没事。你别在这儿吹风，快上去吧。」

　　「……」伍叔轩瞧他那登鼻子上脸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瞪了他一眼，回身往公寓大厅走进去。

　　沈雨桐倏然知道是自己得意过了头啦。虽然是开玩笑的，但看见伍叔轩掉头就走的反应，仍是有些小小的失落。

　　唉，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去吧。

　　车门还没来得及打开，正凝视着的背影骤然又停下了脚步。伍叔轩转过头睇他一眼。

　　一瞬间，沈雨桐只觉得那双瞳眸中包含了太多隐匿，以至于无法言喻的情感。胸口因为猛烈地心跳而悸动着，痛得他几乎无法继续直视他。

　　是错觉也好。沈雨桐不由自主地向着叔轩走前两步。

　　只有走近了他的身边，才能感觉心灵的空洞被治疗着。才能不让自己在寂寞的时候感觉到那噬人的疼痛。

　　过往没有他的那些飘忽时日，他曾经自诩轻狂，玩世不恭过。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地渴望和一个人停留在一个地方。

　　一定是要和这个人紧紧地拥抱着淌进未来的每一段时间流里。

　　伍叔轩仍然没有开口说话。见沈雨桐跟了上来就继续往升降电梯走去。

　　他已经自暴自弃到不想再去思考他所告诫自己，关于坚守自我原则的问题。这世上大概也没有任何一条所谓的原则，能制约得住一颗蠢蠢欲动的人心。

　　让沈雨桐跨进了这条界线以后，他要再置身事外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多少个不能成眠的夜晚，他对着暗灭的房间，闪闪烁烁的无声电视荧幕问自己，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自己心底烙下这么深、这么难以舍弃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