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少年————未必无瑕[第一部完]

作者:未必无瑕[第一部完]  录入:08-30

      回应他的是白母的声音:“行,再来点儿花生!”

      看着从暖气片上拎下一口袋瓜子花生的白鸣涧,徐望涯猛地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控制他了。他要考哪所大学,他要和什么人往来,都已是他一个人的事。

      是不是该放弃了?

      徐望涯打心里觉得不甘心。

      他曾经成功地说服白家送儿子去念他选定的初中,也破坏了白鸣涧放弃中考去念地质学校的梦想。现在,他却觉得白鸣涧已经跳出他的掌心。

      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

      徐望涯回想刚才白鸣涧打电话时的表情,心情更加恶劣。

      到了初四那天,白鸣涧被刘振阳拉出去玩。

      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穿着军大衣的小贩站在路口。他们把成箱的广柑、草莓、苹果垒起来,向着每一个过路人大声叫卖:“苹果苹果嘞!”“过年好,大哥大姐过来挑箱苹果?还有广柑和草莓,20块钱。哎哎,18也成!”


      路边榆树上的积雪被干冷的北风吹落,洒在小贩身上,也洒在那一箱箱水果上,此情此景,竟透着几分凄凉。

      不得不承认,小城的年味儿是一年比一年淡了。而这年味儿的淡大半也是因为人情味儿的淡薄。现在的人,除了求人办事哪还有心思去四处走动?更不要提在街上闲逛了。


      七八年前,人是穷,街是破,可是那股热闹劲儿远胜现在。商店的门上不止贴了春联,还挂上大红灯笼。白鸣涧记得政府还出钱造了许多冰灯。现在,贴贴春联放放鞭炮,也就算了。三十岁以下的坐在网吧里,五十岁以上的坐在电视机前,中间那批人坐在麻将桌前。还有谁会顶风冒雪地出来玩呢?


      “去江边?”在市中心晃了半圈,刘振阳趁着四下无人拉起白鸣涧的手,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于是便看着马路。

      路上不光行人稀少,就连车也没有几辆。除了风声和偶尔的几声鞭炮响,整个城市里居然没有别的声音。刘振阳扯着白鸣涧的手在路上匆匆地走,让白鸣涧禁不住想问江那边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着急。


      等上了桥,刘振阳反倒放慢了脚步。他摇摇白鸣涧的手,竭力表现出平静如常的样子:“你自己去看吧。”

      “嗯?”

      “反正你就往前走就行!”刘振阳把白鸣涧往前推。

      厚实的云层终于被风撕裂,阳光从缝隙中溢出,流向空荡荡的桥面。白鸣涧走在阳光中,听见身后的喊声:“好啦,现在——往桥下看!”

      仿佛是黑白色的老照片,白鸣涧撑着白石栏杆向下看的动作在刘振阳看来是那样安宁。阳光将这张照片洗得发黄,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过了好久,白鸣涧直起身,擦擦眼睛,然后向着刘振阳举起手,大声喊:“刘振阳——不要脸——”这含笑的呼喊划破了寒风,卷着阳光向刘振阳涌来。

      于是来来往往的车都看到——两个大男孩一个蹲在桥中央,一个蹲在桥头,“哈哈哈”地埋头猛笑。

      高三的时候,谈了一场恋爱。

      两个生手,一步一步摸索,陈小春说爱情是头大象,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孔,全靠自己来摸。

      摸到痒处,便使坏地挠挠。摸到伤处,便轻轻地揉揉。

      被摸到痒处,就放声大笑,被摸到伤处,就咬牙忍耐。

      该怎么去喜欢,该怎么说喜欢?

      要给你多少,才叫足够浪漫?

      你一定要幸福,我一定给你幸福。

      或许别人拿你当龙套,但你永远是我的男一号。

      很多年以后白鸣涧想,如果那天他们从桥上下来就直接回家,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发生?可惜的是,那天他们毕竟还是走出了错误的一步。

      “反正顺路,陪我去陈若渊那儿拿点资料吧。” 刘振阳说。

      “噢。”

      当他们手牵着手走进楼道时,从楼上传来陈若渊的声音:“老师我送你吧。”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过后,出现在缓步台的人让白鸣涧心里一惊。

      他怎么在这儿?

      站在陈若渊身边的,正是徐望涯!

      徐望涯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白鸣涧和刘振阳刚刚松开的手,目测其间的距离……

      崩溃前夜

        [拾柒]

        

        第二天上学,白鸣涧以为刘振阳会问些什么,但刘振阳只是说:“陈若渊的家教长得挺帅,”停一停又说,“就是看上去不好相处。”昨天徐望涯瞪了他一眼,从他和白鸣涧中间挤过,径直走出楼去,嚣张得令人反感。


        岂止是不好相处?

        话在舌头底下翻腾了半天,搅得满嘴苦味,可白鸣涧还是什么也没说。

        早就过了告状的年纪,也不是做怨妇的材料,何必四处诉苦呢?昨晚被徐望涯纠缠了半天的事儿,白鸣涧没有跟任何人提。

        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刘振阳发短信来约他吃午饭,还说饭店由他定。

        “好。”白鸣涧回完短信,把手机揣进左裤兜。再抬头,正好看到物理老师冲着自己笑,他连忙低下头,专心答卷。

        放学时白鸣涧到楼梯口对面的窗户前站着,双手撑在窗台上,静静地欣赏窗外的风景。刘振阳悄悄地摸过去,却没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映在窗户上了。白鸣涧也不说破,等他举手要来搞小动作了,才突然转头做了个鬼脸。结果倒是刘振阳被他吓了一大跳。


        这么一耽搁,学校周围的饭店便已没了空座了。白鸣涧只好把刘振阳领到另一条街上去吃豆腐脑。

        因为不是吃早点的时间,小店里便没有什么人。刘振阳落座以后,听见白鸣涧说:“两碗豆腐脑。三个白菜馅的菜饺子——你吃什么?”后半句是问他的。“我……也来三个白菜馅的吧。”刘振阳本来想说来几个海鲜馅的,一想这小店里哪可能卖海鲜馅,便及时改口。就在这时,店里又进来几名学生,看校服也是北霖高中的。刘振阳瞄瞄他们的袖口,红底黑条——是二年级的。


        “要加香菜吗?”店主问刘振阳他们。“要。”两人同时答。刚才进来的那些人看看他们,也点了几样东西。

        接着那群人就边抽烟边聊,白鸣涧耳朵尖,听见他们话里话外不离刘振阳三个字。这个说刘振阳有钱,那个说等我哪天去敲他一笔,边上又有人插一句人家还有李啸护着呢,又有人笑问你们他妈知道刘振阳长什么样吗。刘振阳显然是听着了,却只是弯弯嘴角。那些人又聊到一个叫黄怡宁的女生。白鸣涧听他们用谈论A片的语气谈论黄怡宁跟李啸的关系,撇撇嘴,算是冷笑一下,倒没像电影里演得那样冲过去打人。刘振阳也是一脸平静。


        要是真冲出去,反倒给自己和李啸添了麻烦。

        没必要跟小人物较真。

        菜端了上来,刘振阳拿过两支汤匙,递给白鸣涧一支。汤匙很旧,勺柄弯弯曲曲的,刘振阳用力把勺柄扳直。他做这些时白鸣涧一直用余光打量他。白鸣涧是想起了自己班的副班长——那是一个金贵到让人受不了的大小姐。一起吃饭时大小姐又嫌这儿脏又嫌那儿破,吵得白鸣涧头疼。张嘴闭嘴我去过上海哪家饭店广州那座酒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也就只有白鸣涧能容忍她的大小姐脾气了。


        家境不同的人行事作风难免不同,可以理解。当然,我更欣赏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起码给别人留足了面子。

        刘振阳很自然地往豆腐脑里加那些看起来黑乎乎的调料,冷不丁发现白鸣涧在看自己,便问:“你也要?”

        “不。”

        “噢,”刘振阳又问,“吃完去哪儿?”

        “回去背单词,”白鸣涧说,“下午要考默写。”

        算帐时刘振阳没有零钱,白鸣涧瞅着他手里的红票子,心说毕竟是常年吃饭店的主儿。于是这顿饭便由白鸣涧掏腰包。

        出了小店两人一面往学校走一面聊天,偶尔刘振阳会和遇上的熟人打个招呼聊几句,白鸣涧便走到一边等他,顺便看看街对面店家贴的春联。

        “你打算考哪儿?”

        “没准。”

        “唔,跟我一起去北京?”

        “我想留在东北——学地质专业。”

        “北京有中国地质大学啊!”

        “我不去北京。”

        刘振阳正要问理由,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白了他一眼,挡在白鸣涧面前:“你不在教室学习,跑到哪儿鬼混去了?”

        白鸣涧不去看徐望涯的脸,平静地说:“吃饭去了。”说完便拉着刘振阳过横道。

        “你给我站住!”

        “我还要回去背单词,不好意思。”白鸣涧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刘振阳朝徐望涯笑一下,也跟着走了。徐望涯要追,脚下一滑摔倒在肮脏的雪水里,差点被自行车擦到。这令他不由怨恨白鸣涧,更恨陪着白鸣涧的那个大高个子。然而就在这时,刘振阳跑了回来,“你还好吧?”他伸手要拉徐望涯起来,徐望涯辨认出他脚上那双鞋的牌子,刻意把手上的泥水弹到那双鞋上。刘振阳也不介意,反而主动伸手去拉他的手,“能站起来吧?”


        徐望涯拍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然后下巴一扬,问:“你谁呀你?”

        “我?我叫刘振阳。”虽然心里不是很舒服,刘振阳还是礼貌地笑着。

        而白鸣涧就在街对面站着,冷冷地看徐望涯把刘振阳递过去的面巾纸摔在地上。

        我为什么不去北京,因为他在那儿。

        刘振阳心想李啸说他们兄弟不和,果然。

        昨晚聊天时李啸得知他们遇见了徐望涯,便提醒他:那个畜牲是鸣涧的二表哥徐望涯,鸣涧烦他烦得要死,你千万别跟鸣涧提他!

        徐望涯死死地盯着白鸣涧,猛地笑了——又是那种自以为是的笑。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刘振阳听见他跟司机说了一家五金商店的名字。车子开走以后,刘振阳无奈地笑笑,扭头一看,白鸣涧还在街对面等他呢。


        怕白鸣涧生气,刘振阳一溜小跑地赶过去。路上又是雪水又是冰,最后几步他是摇摇摆摆地滑过去的。白鸣涧忍不住扶他一把,“小心点儿。”

        这时的白鸣涧又变回刘振阳最熟悉的那个人了——平和,淡然。仿佛刚才那个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不是他。

        白鸣涧低头看着污浊的雪水,说:“他是我二表哥,”与其被你试探或是去问李啸,还不如由我说,起码分寸好掌握,“我和他……”

        “明白,我跟我们家那帮亲戚的关系也不好。”刘振阳表现得很自然,同时用力拍拍白鸣涧的肩,“别闹心了,走吧。”

        你不明白。

        希望你永远也别明白。

        在他们的头顶,乌云慢慢地遮住了太阳。

        这天晚上,刘振阳等人跟着指导老师到火车站去。他们要去C城参加化学竞赛,估计元宵节前后才能回来。

        候车大厅里灯火通明,虽然春运大潮还未正式来到,大厅中还是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的人都在睡觉,剩下的人不是在看报就是在聊天,而刘振阳就坐在一边专心摆弄手机。


        突然,他的肩上一沉。他抬头向后看,陈若渊把手拿开,绕到他身边坐下,“外面下雪了。”“哦,”刘振阳看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知道白鸣涧他们快下课了,“雪下得大吗?”


        “很大。”陈若渊说完便不再吭声。刚才他出去没看到李啸的身影——以前他参加竞赛李啸都会来送行。

        “奇怪……”刘振阳盯着手机喃喃自语。

        “怎么了?”

        “我给白鸣涧发了好几条短信,他一条也没回。”

        “关机了吧?”陈若渊不以为意,“我去买咖啡,你要不?”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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