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鸣涧扭头俯视这团抽动着的东西,猛地觉得他比谁都可怜。
“徐望涯,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他走出门去,身后传来徐望涯痛苦的喊声。
他没有回头。
扶着墙慢慢地向下走,白鸣涧觉得大腿那里已经在流血了——徐望涯用电烙铁在那里写了一个“徐”字。
已经结束了,白鸣涧,你可以回家了。
回去,洗把脸,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明天要起早,到学校去抄作业。对了,明天不用穿校服,该穿什么?
他脚下一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好吧,穿灰色外套,然后搭配……
楼外,大雪纷纷扬扬。雪夜,那么黑,那么白,那么暗,那么亮。
“突——”
大雪中,一辆摩托车急驰至江东小区。
“白鸣涧!”车手摘下头盔,冲着每一幢没灯光的楼大喊。
雪落到他的脸上,像汗又像泪。
“白鸣涧!”
李啸把摩托丢在道边,也不怕丢了摩托被他老爸打死。他在雪地里跑着,忍着腿痛跑到小区边上,看着坐在马路牙子上的白鸣涧,“鸣涧!”
“嗨。”白鸣涧打了一声招呼,被李啸抱进怀里。
“我可算找到你了。若渊说你在江东小区,果然没错——你没事吧?徐望涯在哪儿,我要杀了他!”
“咳,李啸你先松手,我很累。”
即使几年前已经为我受了伤,你还是来了。
李啸,你从来都没告诉我,那夜过后你去找徐望涯算账,被他打伤腿的事。
“为什么不打电话叫我帮忙?”李啸扶白鸣涧站起来。
“我想自己解决。”
“你真他妈够笨的!出了什么事我和若渊都会帮你,你装什么英雄!”
白鸣涧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才知道?我都笨了20年了。”
“好了,回我家去吧,”李啸拍拍他的肩,“我跟你爸爸说你在我们家睡觉。”
“这谎说得漂亮,”白鸣涧笑笑,“我先给刘振阳打个电话。”
再说刘振阳这边,当他再次打电话给白鸣涧,对方却仍不接电话时,他坐不住了。
“陈若渊,不管你说什么,我一定要回去!”他盯着陈若渊的眼睛,“下一站我就下车。”
跟你上车就是错误,我应该立刻去找他!
“随便你。”陈若渊抱着肩膀,也有些担心了。
“咚嗒嗒咚嗒嗒……”刘振阳的手机响了。
“喂?”
陈若渊看到刘振阳一瞬间红润起来的脸颊,不禁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我把手机放在书包里了,调成震动,没听着你的电话。”白鸣涧熟练地说着谎,“我没事儿,就是心烦,上江边逛逛,让你担心了。”
“我都快急死了!回来你得请我吃饭,听见没?”
“好。”
“那你早点回家吧。”
“嗯。拜拜。”
刘振阳合上手机,脸色阴晴不定。
他说谎。
为什么?
听完白鸣涧的谎言,李啸鼓掌道:“高手,脸都不红!”
“那是!”白鸣涧侧坐在摩托后座上,“回去。”
摩托启动的那一刻,白鸣涧看到楼里走出一个人。
看来他没事。
李啸听见白鸣涧念了一句诗,便问:“你说什么?”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白鸣涧冲他笑一笑。
“啐,又是个诗人。”李啸摇摇头,却也忍不住笑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19
下课铃一响白鸣涧就冲出教室,李啸知道他是要去厕所,便跟了出去。但是刚一出门他就被一个高个子女生叫住了——“李啸,中午有空吗?”
“没。”李啸草草地回答,然后向着楼梯口喊,“鸣涧,等我!”
“不用陪我。”白鸣涧头也不回地跑下楼去。
李啸见状三步并两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子对刚走出楼门口的白鸣涧喊道:“别跑,慢慢走!”
腿上有伤还敢跑,真是不要命了!
白鸣涧挥挥手,果然放慢了脚步。看得出来,他走路时很不舒服。李啸看了一会儿,想下去扶着他,一转身却发现女生还在。
“还有事儿?”李啸随口问道。
“没事儿就不能聊聊?”女生笑着走到窗前,直视李啸微微眯着的眼睛。
“哦……”李啸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半开玩笑地问,“你不是想追我吧,黄大美女?”
白鸣涧从厕所回来,正好看到他们亲密交谈的模样。
一瞬间,白鸣涧想起一只手。那只手捏着兰花指,细细地弹去裤脚沾染的浮灰,缓慢的动作并不显得女气,倒是有几分傲。
那是陈若渊的手。
没作停留,白鸣涧走进教室。
过了一会儿,李啸回来了,“我说你上厕所别用跑的,没人跟你抢。”
“我不想被人看到伤口。”白鸣涧好像很在意,但语气却又不是那么在意的样子。这反而令李啸更担心他——昨晚他看到了白鸣涧的伤,在大腿根附近,被电烙铁烫过的皮肤肿起来,泛着令人作呕的白色。
“还疼?”
“不。”白鸣涧小心地叉开双腿,任何一点细微的摩擦都能令他疼出满头汗水来,可他就是不想让李啸担心。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伤。
这时广播里传出“嗡嗡”声,然后是难听的公鸭嗓儿——“喂喂……三年八班李啸,马上到体育组来!”
“麻烦,”李啸从白鸣涧的桌子上下来,“我走了。”
“哦。”白鸣涧看着李啸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
黄怡宁也好,陈若渊也罢,无论李啸选择谁他都不会多嘴。
只要李啸开心就好。
“那年他说要替你报仇,呵呵,不自量力。鸣涧,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切断他的脚筋,不过……他那双脚已经完了。你猜他还能再跑几年?”
“不就是一双腿吗?为了我的兄弟,值!鸣涧你要是敢说什么欠不欠的话我就揍人了啊!别听他瞎吹,没那么严重!”
为什么李啸的脚总是很容易扭伤,为什么陈若渊不希望他把李啸卷进来……一切都在昨晚有了答案。
所以……只要你高兴……
想到这儿,白鸣涧似乎又看到了那双白得有些神经质的手。
陈若渊有足够的理由恨他,但是在关键时刻,陈若渊还是出手帮了他。友情这个东西真的是很奇怪。
想到这里,伤口又是一阵疼,白鸣涧“嘶”地抽了一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整个上午就在平和的气氛中度过,徐望涯一直没有出现。昨晚的事就像是雪,被太阳一照便化了,什么也没留下。
快放学时李啸给他传了一张纸条:“中午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白鸣涧这才想起来,这半个月刘振阳将在C城度过,没人陪他吃饭了。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白鸣涧抬眼看着黑板左上角的倒计时牌,心里一阵庆幸。半个月,养伤足够了。
到了中午,李啸在他的劝说下忙自己的事去了,整个教室只剩他一个人。
坚持默写了一篇古文之后,白鸣涧终于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睁眼时已是下午1点,他坐起来,发现有什么从他的背上滑落。反手一拽,看清了,居然是一件阿迪达斯的外套。
再看桌上,自己睡觉之前默写的那篇古文竟然被人改过了。一个个红字带着笔锋,透着一股子霸气。
他回来了?
白鸣涧坐直了,扫视全班。人还没来齐,只有前排坐着几个女生,她们或是在梳头,或是在看书。教室里静得能听清走廊里的说话声。
走了?
白鸣涧急忙站起来,伤口一抻,痛得他差点跌坐回去。他忍痛来到窗边,往操场上看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操场上只有正在踢球的低年级生和一些还在散步的人。
白鸣涧回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座位。
就在刚才,那个人坐在那边陪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然后静静地给他批改练习题。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睡得正香,居然一点也没察觉。那个人嚣张惯了,走到哪里都是噼里啪啦的,不是撞到桌子就是磕到椅子,刚才该是怎样的小心翼翼才能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来呢?
白鸣涧抓着刘振阳的外套,心里暖融融的,那种感觉刺得他又想笑又想哭,辛酸与甜蜜一并涌上心头,叫他不知从何说起。
“啊,天放晴了!”女生们兴奋地叫着,为窗外穿透云层的光束,为那渐渐晕染开来的白亮。而白鸣涧就在她们的欢呼声中走出了教室。
“喂,刘振阳?”
“啊,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
“不放心,回来看看你。对了,你脖子上怎么贴那么大一块伤湿膏啊?睡落枕了?”
“啊……嗯。”
不是,那是为了遮住吻痕。
“哦。对了,你们老师没训你吧——你昨晚跑出去。”
“训了,不要紧。你溜回来不会挨批吧?”
“喂,这种不愉快的事就先放到一边!我这已经很快了,走的是高速公路,今晚就能回去。”
你下了火车,又立刻坐车顺高速公路赶回来,然后才呆了没多一会儿就又要坐车赶回去?
“外套……”
“啊,没事,我扛冻。”
话音刚落,刘振阳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当然,白鸣涧是看不到他这样的。
昨晚你说你手机放在书包里,所以没接我的电话。但是,李啸说你连书包也没拿就失踪了。那么,你后来又是从哪里得到手机的?说谎也要说的技术含量高一点吧?
如果你什么事都想要一个人扛下来,我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幸好你没事。
“喂,我现在开始认真学习还来得及吧?”白鸣涧突然这样问。
“当然来得及!”
来得及,我还有机会。现在努力的话还不算太迟。
那就……试试吧。
白鸣涧仰望天穹,一时之间胸中涌起无限雄心壮志。到昨天为止所浪费的时光,从今天起,他要和刘振阳一起补回来,已经到手的幸福,他决不会再放走一分一毫!
抓着刘振阳留下的外套,白鸣涧从教学楼中走出来,迈进白花花的阳光中。
一直到很久以后刘振阳才懂得白鸣涧那句问话是什么意思。那个不善于表白的白鸣涧……
20
到C城才三天刘振阳就结交了一大群朋友。这天晚上他们坐在自习室里聊天。坐在刘振阳身边的那个女生名叫张桐,是C城师大附中的学生,和陈若渊是初中同学。
“你们那儿是不是穷得要死?”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拿笔指着刘振阳,好奇地问。
张桐抢在刘振阳前面开口:“你是问人还是问城?”
“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