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休花

黎笙说："我知道你的顾虑，有些事曝光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陶市长看他一阵，苦笑着点头，"当然，当然。"
黎笙很诚恳地看着他，"可有什么比孩子们的安全更重要呢？"
"当然，当然。"
"所以，我们在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合作。"
"当然,当然......合作？"
"首先，"黎笙交叉着手指，沉着声音说，"必须先把他们找回来。"
小船此刻已经漂流在大海深处。
小夏眯着眼睛把头藏进上游的胸膛，躲避着刺眼的阳光。上游吻他的耳廓，他笑着不经意地用头顶蹭着上游的下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缠绵，一刻都没有停止过，除了缠绵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上游一只手揽着小夏的腰，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生涩的分身上，轻轻地揉弄着，听他发出辗转轻柔的呻吟，看着他睫毛颤动，苍白的脸泛着水嫩的红。

比起那晚不知轻重的做爱，上游宁愿像现在这样，抚慰着，取悦着，让他安心幸福到靠在自己怀里。
即使此刻天崩地裂，上游也心满意足，如果时间能就此停留，该多好。
海上气温时高时低，空气里含着浓郁的潮气，呼吸进去就堵在喉咙里，窒息一样的难受。
上游记不起自己有多久都没有进食，体力已经透支，完全靠着一股意念支撑着。
趁着小夏昏睡的时候，上游喝了一小口水，回到舵前。
怎么还没有看见岸，这个方向应该是没有错的啊。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海天界限依然在他的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到了傍晚，小夏还没有醒，上游静静地看着他，用手指轻轻划过他滚烫的脸，和已经起泡的嘴唇。
晚上小夏又醒了一会儿，和上游胡乱地说着话。
"......上游，我钓了好大的一条鱼......"
"有多大啊？"
"可它说要吃我......"
"那我先吃掉它，别怕。"肚子正饿呢。
"上游......我......不想死......"
"少爷啊--"上游无力地笑着说，"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个！"
但是小夏再没有回答他。
月亮被云遮住了，天地完全漆黑，各种声音越发地清晰，海浪，海风，还有身边的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所有的声音清晰到极点的时候，忽然全部安静了。
上游只能感觉到自己身处颠簸之中，被风浪冲得越来越远。
一天后的凌晨，蒲陵岛的巡逻船队在海岸附近发现了一艘无人驾驶的小游艇。
很快陶市长就赶来，清除了除救援人员之外的所有人。
后来的事，就很少有人真正的知道了。
18
上游知道他现在已经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了，被褥的质感，涌动的空气和周遭的声音，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只是抬了抬手，动了动眼皮，身边就有人大叫起来。
"上游！上游你醒了？"
这下他不醒都不行了。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阿圣正"深情"地握着他的手。
"你是谁？"上游漠然地问。
阿圣的脸一瞬间整个往下垮，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不认识我吗，我是阿圣啊！"
上游一脸茫然。
"武叔，不好了--"阿圣哭丧着脸跑出去，"上游失忆了--"
过了一会儿，武叔跟着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看着已经憔悴得已经不成人形的武叔，上游的心紧了一下。
"上游？"武叔惶恐地靠近。
"我饿了，武叔。"上游咧开嘴笑。
武叔苦笑出声，整个人顿时松懈下来坐倒在床边。
"什么啊？上游你耍我？"阿圣大叫。
"快去把熬好的粥给上游端上来。"武叔挥了挥手，他不满的咕哝着跑下楼去。
上游说："武叔，我没事，你别担心。"
可他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武叔的眉皱得更紧。
上游费力地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那......小夏他没事吧？"
"他没事。"
"那他在哪儿，已经回家了吗？"
武叔好半天才说："上游，你安心修养，其他的事先不要管。"
上游盯了一阵天花板，还来不及说别的，阿圣已经端着热腾腾的粥上来了。
吃了东西，上游的脸色好多了。武叔和阿圣一直陪着他。阿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废话，上游默默地听着，偶尔笑一笑。
过了大半天，除了他们两个人上游还没有见着任何人，家里的电话也没有响过一次。
心里渐渐地焦躁起来，干脆闭上了眼睛。
阿圣压低了声音，和武叔交换了一个眼神。
武叔为上游盖好被子，就和阿圣悄悄地离开了，临走时还锁了门。
上游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睡着。
在海上的漂泊严重透支了他的体力和精力，那些天的点点滴滴渐渐遥远，像几百年前发生的事。
黑暗中，强烈的光束齐唰唰地射过来，脚步声和呼喊声交错着："找到了！他们在这里！""找到了！找到了！"
上游下意识里握紧了身边的人的手，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可那只手还是从他手里被抽离了出去。
......
上游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光着脚从窗户翻了出去。他冲到铁门前，可是门已经被上了锁。
"上游，你要去哪里？"武叔从屋里跑出来。
他竟然还留在这里。
上游回头，眼神凌然决绝："我要去找小夏。"
"上游!"武叔哽咽，"不要再想着他了，你们这样没有结果！"
"我一定要去找他！"上游声音嘶哑。
武叔眼里全是心疼和无奈，终究狠不下这个心："至少，你得先把鞋子穿上。"
武叔一开了门上游就跑了出去。
到了小夏家，上游敲门。
跟在后边的武叔也赶到了，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
小夏的二姨打开门，她冷漠的脸让上游有那么一会儿都说不话来。
"我想见见小夏。"
"他不在这里。"
上游一惊："那他在哪里？"
"这与你无关。"
上游刚冲上前一步，武叔就拉住他："上游，别这样，小夏真的不在这里！"
听了他的话上游愣了："那是去哪里了？"眼神迅速地流转，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在医院里？对了，他在发高烧啊！武叔，是哪家医院啊？"

武叔比之前更加为难地开口："......他也不在医院里。"
"那他在哪里啊，你总得告诉我好去找他啊！"
女人忽然说："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你找不到他的，他已经去国外念书了。"
"不可能！他还是昏迷着的啊！"
"你也知道他是昏迷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们是可以告你强......"女人强忍着住了嘴，又红着眼尖锐地说，"本来他在岛上就已经待不下去了，你就别再害他了！"

上游的脸色发白，"让我先见见他。"
"都说了他不在这里了,如果你不信你可以进来随便搜。"女人侧过身走到一边，把门毫无防备地朝上游敞开。
上游绝望地望向："武叔，你不是说我只睡了一天一夜吗，才这么短的时间小夏怎么可能就去国外了？究竟是她在骗我还是你在骗我？"
"没有人骗你，小夏的确已经不在蒲陵岛了!"女人看见有人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武叔，你赶快把他带走，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门被关上了。

上游站那里一动不动。
"上游？"武叔担忧地看着他。
上游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武叔忽然胸口发痛，咳嗽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他只好捂住了嘴，结果，喉咙冲上一股腥甜，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19
海潮涌上来，又退回去，像人的回忆，时时刻刻缠绕着你，可当你想要回头去抓住它，它已经退到了天边。
武叔还清楚记得他第一次看见上游的情景。
才三岁的上游，正站在一条废弃的船上哭着喊妈妈。
武叔就带着他去找他的妈妈。
然后，武叔就见到了江芝兰。
他和她从相识到相处，总共七年，后来他就靠着一份回忆，一个承诺，支撑着过了又一个七年。
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
武叔彻底病倒，百步一鲜暂停营业。
每天大门都关着，厨房却整天发出淅沥哐啷的响声。
阿圣，小茉，还有武叔手下的一个外号叫"汤包"的小厨师，都紧张地围着在灶台上捣鼓的上游。汤包在旁边做现场指导，阿圣端着整套调料，准备随时递上去，小茉拿着毛巾端着水，等上游休息的时候就送上去。

锅里忽然串起半米高的火苗，小茉和阿圣"啊啊啊"地大叫，汤包从上游手里夺过锅："上游，快放手，我来！"
小茉要往锅里泼水，上游捂着被烧焦的眉毛喊："不行，我的菜还在里面呢！"
汤包把火灭了，把锅里的东西倒出来放进盘子里。
小茉皱着鼻子把那盘黑乎乎的东西端到上游面前。
"上游，武叔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又何必这么折腾！"
上游若有所思地说："你懂什么，征服了厨房的人，就是征服了全世界。"
"诶？"那三个人同时问，"这是谁说的？"
上游盯着被烫红的手指失神地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把指头放进嘴里。
上游提着丰盛的饭菜到了医院，武叔正在病床上看报纸，他气色近来不错。上游把饭菜拿出来摆在他面前的小桌上，"今天是汤包下的厨。我现在正在学，等学好了我就做给你吃。"

武叔放下报纸，接过上游递来的筷子："你不用勉强做你不喜欢的事。"
"也不是不喜欢啊，其实也很意思。武叔，出院了后你就安心的休息，以后有我来照顾你。"
武叔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更加地明显。
夏天结束了，离那场热闹的庙会越来越远，岛上的海报几乎都被撤去，只剩下零星几张，摇摇欲坠地吊在墙上，海报上的脸也被画上乱七八糟的涂鸦。

过去的事好象是前世发生的了。
那天他手忙脚乱地把武叔送到医院，武叔在急救室的时候，他坐在走廊上，盯着自己一手的血。
那血，把前尘往事从上游的人生里模糊了下去。
傍晚离开了医院，上游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黎笙站在家门前等着他。
"上游，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上游愣住，好半天才说："那您保重。"
黎笙抬起手，想要摸他乱糟糟的头发。
他没有躲，黎笙反而摸不下去。
他主动请黎笙进屋去坐，黎笙第二次来这里，一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张照片，双眼模糊了，颤声说："上游，我是你的父亲，你是知道的，对吗？"

上游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映，只是微微红了眼睛。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和你妈妈受了那么多的苦。"黎笙颤声说，"上游，你跟我走吧，让我以后好好地照顾你！"
"在我的心里，武叔就是我的父亲。"上游认真平静地说， "我哪里都不会去,黎先生，您自己保重。"
黎笙的心沉了下去,良久才开口："芝兰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妈妈......葬在海里。"
果然......黎笙用手撑住额头，等胸口的闷痛缓解了些，才开口："上游，能不能给我一样你妈妈的东西，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上游上楼去拿了一个盒子下来。
盒子用报纸包了很多层，在最里面还裹着一层软布，打开层层包裹，最里面的是一本像册，上游小心地捧起来，交给黎笙。
黎笙翻开第一页。
他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连他本人都已经遗忘了的自己。
各种杂志和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被细心地排列着贴在一起，一个人十几年的经历，已经能看出个大概。
黎笙抱着一本发黄的纸页，流出迟了多年的眼泪。
黎笙最终无可奈何地走了，临走前他给上游留了电话号码和地址，告诉上游一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上游将地址收好，像是要给一个黎笙安慰似的,还算干脆地点了点头。
百步一鲜的厨房每天都热闹着。
在几乎快要捣穿一只锅后,上游终于能做出一份像模像样的煎蛋。
阿圣他们本来还以为上游只是一时兴起，等过几天厌倦了就会放弃。可上游这次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手上的烫伤还没有结疤，就已经在挑战下一个更加复杂的菜式了。

哀号，但无效。
除了下厨，上游还跟着汤包去市场学采购。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他豪气云干地跟小贩说"不用找了"，气得汤包直朝他干瞪眼。
阿圣经常去医院里看望武叔，把上游闹的笑话讲给他听。
武叔听着听着，常常带着微笑就睡着了。
一天阿圣看见上游提了单车，正要出去。
"上游，你去哪里？"他赶紧跟了上去。因为武叔拜托过他，要他尽可能地陪在上游身边。
"码头。"
阿圣心里咔噔了一下，嘿嘿干笑两声："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
"那你去干什么？"
"随便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人就是船......但阿圣还是说："我也想随便看看。"
上游让他上了车，两人支支嘎嘎的前进了。
码头的确除了人就是船，阿圣打着呵欠，不知道上游那么专注地在找什么。
在人群里看见黎笙，何余清，还有老纪，脚边放着几大箱行李。他拍拍上游的肩膀,"上游，快看，黎先生他们。"
上游猛地朝那边看过去。
"他们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是要走了？"
黎笙也正好朝这边看过来，阿圣抬起手挥了挥。
"上游，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没有人答腔，身边哪里还有上游的人影。阿圣赶紧扭头四处找，原来上游已经跑到了一辆货车后，在嘴上竖起食指使劲朝他摇头。
这边，黎笙已经走过来了。
阿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紧张起来。
"阿圣，今天不用开工吗？"黎笙笑得很和蔼。
"是啊，武叔的病还没有好呢。"阿圣的脑门冒出汗来。
"那你代我问候他，希望他早日康复。"
"好的好的，黎先生，你在这里干什么？是不要要走了？"
"是的，已经待了很久，该回去了。"
"那祝你一路顺风，黎先生，欢迎你下次再来！"
黎笙笑着摇头："恐怕是不会再来了。"
"啊？"阿圣不太明白。
"好吧，就这样，再见。"黎笙转身走开。
站在货车后的上游侧着脸，没有什么表情。
20
蒲陵岛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进出的游人变多了，岛上公共设施增多，开放的景点增多。陶市长在报纸上说，蒲陵岛应该属于全世界。
既然都卖身给全世界，就不再是过去那个只属于居民的小岛了，他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在地生活了，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抱着期待或是惶恐地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