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要陪他一辈子。他在哪里,我在哪里。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我已经举步维艰。我摇摆不定。他做了我不能原谅的事,我甚至不能原谅自己。可是想要他的感觉如此强烈,泪痕在脸上冰凉,我痛恨他无动于衷的神情。可是我甚至提不起勇气多说一句。
我只是喃喃地问,“你为什么要杀她,如果你没有……”
如果你没有,那该多好。
他陡然挣开了我,我无力地垂下双手,我抓不住他,我不能。无论如何我没有那么慷慨或者疯狂。我时时刻刻都清楚我爱他,可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血和情感撕裂的天堑,再难填补。
天知道,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原谅他。即使我爱他。
他后退着,恍惚中我听到回答我的声音居然那样温柔而缓慢,近乎恶意的温柔。
他轻轻地说,“你管不着,白痴。”他重复了一遍,语调突然尖锐且狠毒,“白痴。”
颜苏同慢慢后退,那个姿势一如他的眼神,谨慎,绝望,提防而冷漠。
晏雪的声音犹如梦呓。他垂了双眼,低声问,“那个时候,杀死那个女人,对你而言,是怎样的感觉呢?”
颜苏同的步子微微一停。
水银般冷漠妖艳灯光仿佛刺痛了他的眼,拉长了他在阴影里飘动的身姿。
“……她是我最要好朋友的妻子,也是我的朋友。她有一个可爱无比的女儿,那年还不满两岁。她和她的丈夫那么相爱。那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她告诉过我,想要的人,自己去求到手。”
颜苏同的声音安静地飘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晏雪音调渐低,“她说,我是爱你的……瞳。”
“你给我闭嘴!”
“……可是你杀了她!”
死寂和了晨曦揉进房间,空气渐渐凝固。片刻之后,颜苏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轻巧而妖艳地反问,“我杀了她……我?”他转头死死盯住晏雪,音调冷静得接近冷酷,“就算是我杀了她……你想要怎么样?”
晏雪顿时僵住。
颜苏同转身便走。晏雪猛然扑上前去,自身后抱住了他。颜苏同反手挥出一拳,正中他腹部。晏雪尖锐地呻吟一声,痛得双膝骤软。倒下的同时,他死死抓住了颜苏同,就势绊倒了他。
他抓着他,如同溺水昏沉的人抓紧了手边仅存的浮标。抓住他,便抓住仅存的一线呼吸。颜苏同的亚麻上衣在他手里死死纠结。两个人狼狈地滚倒在地。晏雪拼命扣紧了他,用体重钳制着他,死缠烂打地压住他的挣扎。在那一拳带来的几乎逼迫他眩晕并呕吐起来的痛苦过去之后,晏雪缓缓抬起头来,额上一层冷汗。
真是的……比从前出手更狠了。
他的音调已经是货真价实呻吟。
“原来……不是你。”
有些人,是宁肯流血也不愿流泪的,宁肯绝望,也不愿为自己的被误解作任何解释。
这样的别扭。
这样的骄傲。
晏雪太懂得他了。
尖尖的下颏微扬,颜苏同竭力挣开一点,将视线同他拉平。“是我又怎么样?”
晏雪突然大吼,“可是不是你!”他盯着颜苏同,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是那一拳带来的疼痛,也是痛苦之外的癫狂失落感,突然之间令他完全无力。他低声呻吟,“……见鬼,你为什么不说……”
颜苏同陡然也尖声嘶吼起来,“干你什么事!你他妈的到底想怎样?”
晏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清蓝双眸毫无表情,宛然丧失了所有人气。颜苏同用力推开他,勉强爬了起来。晏雪突然抓住他肩头,扯回怀里,狠狠一口咬在他右肩上。颜苏同猛然绷紧身体,他咬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几乎涌了出来。
象牙色亚麻衬衫渗透一点血迹。晏雪的嘴唇无力地滑下,他把头抵在颜苏同胸口,断断续续喘息,“你为什么不说啊……你……”
“……你管不着!”
晏雪猛然抬手,几乎又一个耳光挥上去。颜苏同直直地盯着他。半晌,那只手慢慢垂下。他突然将颜苏同搂进怀里,死死抱紧,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想杀了你。你这个混蛋,白痴……颜苏同,你这个白痴。”
然后他微微放开他一些,用力盯着他的眼睛,快乐又伤心地重复,“你是个白痴,颜苏同。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你才是白痴!”
“好的,我也是。”晏雪回答,突然重新抱住他,用力吻了下去。
那个漫长而伤感的吻刹那之间便深入了彼此。
颜苏同像只精巧而暴躁的野兽一样挣扎着,大睁的双眼陡然眯细又竭力睁开。说不清谁先发动了这样一场漫无目的的争逐,唇齿纠缠罔顾温柔。啮咬和吮吸。鲜血和甜蜜。惩罚和赏赐冲突着也铭心刻骨地交融。一千零一夜的怨恨和想念,一个吻又能又想要背负多少亏欠。一点疯狂一点无力,一点盲目一点不甘。他突然挣了开来,翻身将晏雪压倒,干净利落地扣紧那只迫不及待贪婪动作的手。
那个动作带出一声柔软布料骤然撕裂的脆响。
颜苏同的衣襟微微敞开,颤抖起伏的胸口比一切都更懂得背叛和泄露。晏雪凝视着他。苍白的脸孔渐渐熨满牡丹般华丽温柔红晕。他伸手环过颜苏同的肩,勒紧他的脖子拖过来,重新给他一个深沉的记号。
他忍住这只不驯的豺所有的抱怨和虐待。他用尽全力缠住颜苏同,任他扭动,撕扯,揉搓,啮咬,直到感觉他渐渐平静下来,便换他整顿起自己所有的痛楚,所有的委屈和波涛汹涌的想念。身体底部那团暴戾而甜蜜的火焰深深沉睡了多久。他不愿想起不愿承认的爱恋又埋灭了多久。原本以为无法成真的梦想,无法掩盖的绝望。顷刻之间,所有空白和残缺的画图被良辰美景陡然填满。欲念翩跹,便眼花缭乱。
他能感到怀里那个身体的挣扎渐渐被柔软和火热取代。手指滑进衣内,径自恣意游走,烙过渴望已久的柔韧肌体。指尖揉动着脊柱,在节节珍珠般的凹陷上温柔停留,暴力摩挲。他扯开他的上衣,轻轻舔舐右肩上那一圈新鲜齿痕。这个振动和颤抖着的身体,他看不清也能感觉到他的骄傲和不甘,渴望和伤感。他慢慢放松了他,给他一个挣扎着起身的机会。
那正如晏雪所愿。
颜苏同刚甩脱他爬起身来,跨出一步,便被他重新扑倒在沙发上。
晏雪捧住他的脸庞,在他湿润的唇边轻轻喘息,清蓝目光幽深迷蒙。他轻声宣告,“颜苏同,我要你。”
颜苏同喘息着瞪住他,“你……”
晏雪没有让这凶暴美丽的动物说完便勒住了他的喉咙,姿势匆忙得几乎有些粗暴恶意。他用少有的敏捷和果断将他扣紧,那个微微窒息的片刻已经足够他撕下这只妖艳的豺所有伪装的皮毛,所有高傲而任性的表情。
以吻,将怀中柔软灼烫的肉体汹涌覆盖。
他不停地吻他,在每一个令人昏眩的瞬间,在他想要跳起来逃开的同时尽可能地加深了那个吻。
他终于感到颜苏同的手指缓慢而清晰滑上他的肩头,在彼此深入紧缠的同时用力抓住了他的头发。那不是错觉,只是这任性而骄傲的野兽唯一肯于施舍的,暴力的温柔。
那一刻他便下定了决心。
翻过他的身体,将他压紧的时候,终于看到那朵妖冶无端的花。
开放在颜苏同右肩胛上的那朵刺青,那是一朵盛开的纯黑罂粟。晏雪俯下身去亲吻它,用一个近乎膜拜与蹂躏混合的姿态。他试探地吻着,感受着,然后到底无法克制地咬住了他。
晏雪能感到他收缩身体来抵抗痛楚时的竭力,还有他拼命压抑的涩重低喘。他任性地把掌心贴在颜苏同胸口的时候,被激烈得仿佛要撞破细薄肌肤的心跳吓得屏住了呼吸。
但是已经无法止步了,这一刻。他放任自己粗暴而贪婪地侵略了他。与此同时,他被他出乎意料的柔和驯顺逼迫得想要哭泣。
既然可以为我做到如此,那么任性,那么骄傲,又为什么。
真的很想扯起他晶蓝的长发,在他耳边狠狠地吼出这些问题。
只是如何忍心,如何舍得。
四年了,刻骨铭心怅惘。重新得到他的这一刻,只想给他烙上专属自己的印记。被这个念头掌控,便罔顾其他,只放纵欲望将彼此深深联结。
最原始的冲动,最直接的方法。
要他,想要他。
整整,四年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或者这个时候言语也根本是多余的东西。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身体。那一刻他仿佛发出了一声温柔绝望的叹息,疲惫且释然的味道。对于那样激烈得接近某种厮杀的过程而言,沙发还是过于窄小和拥挤了。这无疑让一直被紧压着的他很不舒服。
而第一次跟同性做这种事的自己无疑令他更不舒服。
晏雪默不作声地叹气,小心翼翼地重新拥抱了这个深深融合了自己气息的身体。晶蓝长发把枕在手臂上的脸庞遮得密密实实,晏雪试图拨开的时候,他任性地别开了脸。
看来,真的是伤到他了。
过程中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右肩胛上那朵随着肌体的起伏微微颤抖,妖冶到勾魂的刺青,余下的,也就是那绷紧着偶尔痉挛起来的手指,竭力抓紧了沙发的绒面,充血的指甲已经深深剜了进去。
现在才开始心疼,大概有些亡羊补牢了吧。
情绪在低落和兴奋之间挣扎了片刻,终于决定去浴室放水,然后把他抱过去。他一声不出,只是拗着脸,在被抱起的时候手臂软软地滑过沙发,那个姿势便有陡然的惊心。他的身体冰凉。
明明刚才还是那样火热而柔软的。这一刻就布满了微寒的颤栗。很怕冷的样子。
这样修长却这样的瘦,不怕冷才怪。
被放进浴缸里他才发出第二声叹息,货真价实,努力蜷缩的身体也终于松弛下来。晏雪拨开他刘海的时候也没有被拒绝,水很热,于是那忍痛忍得过于苍白的脸孔终于给蒸出一点红晕。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浴液和洗发水是相配的兰花味道。晏雪的喜好和当年没有任何分别。彼此很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晏雪温柔的手指在为他细心涂抹浴液的同时便很难保证没有一点恶作剧的意味。特别是发觉这个倔强的身体其实是很怕痒的,那样的敏感。有太多浪荡甜蜜的细节可以发掘。
想要替他洗头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睡过去了。于是晏雪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捧起颜苏同的手安静而贪婪地亲吻着,从指尖到手腕。他纤细得简直不像成年男子,这样的纤弱里却蕴含着惊人的残酷。只是这双用来杀人和打鼓都一样有力的手,在方才的时候,却只是像敏感的琴弦一样颤抖着,在爱人欺压过来的爱抚和占有面前,无力地瘫软在彼此散乱纠缠的发丝间。
真的得到他了。
像梦一样。
晏雪动作轻柔地抱他进卧室。颜苏同安静且疲倦得像只被雨淋湿的猫咪,一被放到床上就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晏雪试图用抱大型玩偶的姿势对他,他只微微挣扎了一下,把姿势调整到不必正视晏雪的角度。于是前医生绽开一个又窘迫又欣慰的笑容,贪心地紧紧抱住了他。
他把鼻尖抵在颜苏同潮湿的刘海上,轻轻叫他,“……同同?”
怀里的身体绷紧一刹,又认命地放松。
晏雪轻轻吻他,拨开刘海去触碰细洁的额头。他喃喃地叫他的名字,暧昧温柔。终于惹得颜苏同忍不住翻过身去,背对他。晏雪微笑,将他再抱紧一点。
他俯在他肩窝,低低地说,“同同,委屈你了。”
迟了多久才说出口的一句。多少含意百转千回。晏雪轻吻颜苏同鬓梢,将毛毯拉高一点,盖上他陡然颤抖起来的肩头。
一句便已说破,便已足够。
他终于慢慢仰起脸来,任晏雪的唇在他颈上轻柔游走。他低喘着不言不语,身体却缓缓贴紧了晏雪的胸口。
晏雪爱怜地吻了他肩上的齿痕,然后心满意足地拥着渴望已久的爱人,将脸孔埋进那头晶蓝长发。
他呼吸渐沉。
When I see you after long time.
I should greet with silence and love.
中盘?天花毕罗
我期待年华老去的时候我们依然相爱,当你在我身边微笑,我看到陌上花开。
巴勒莫的夜。深蓝锦缎夜空停了一轮白瓷的月。
HITOMI夜总会依旧人声鼎沸,新来的乐队大受欢迎。尤其是鼓手的SOLO,激烈鲜明节奏,几欲抓紧人的心狠狠拽出喉咙,再抛进炙热空气中徐徐融化。
那样的鼓。
那个年轻东方男子,抢尽全场风华。
丝蓝的发。甜润的眼。清秀的唇。
缪斯乔倚在门上,抱臂安静注视。哀绿绮思自身后抱住她,吻她后颈。这冰一样的美人悄然微笑,低低地说,“拉塞尔的人?”
乔耸了耸肩,“是啊,他的人。真想不到。”
她对漫步走来的男子招手,“Hi,老板。”
晏雪带着那种若无其事的微笑靠近她们。这漂亮的混血男子仿佛焕发出某种前所未有的光亮。透明般的蓝眼含笑,俊俏飞扬。
乔翘起红唇,嘟成一个完美的O字。“眼光不错呢,老板。”
晏雪只笑,不语,望向台上的目光却无限怜惜。
哀绿绮思淡然地笑,“发痴了,拉塞尔?”
“老板,你还没有给我们介绍一下呢。你的美人。”
晏雪的眼神微微动荡,一丝温柔怅惘陡然漫过。
“Jackal,Jackal?Yan,他的名字。不过……”他露出一个怀念且恍然的笑,“不过,从前,他给过我的那个名字是,HITOMI。”
—Inuki—
陡然惊醒的时候,竟已是正午时分。
有人在我身边,在看我。那气息和感觉如此真切,以致将我那枫树糖浆般粘稠美好的沉睡活生生撕开。我下意识绷紧身体做好一切弹射和跳跃的准备,与此同时双手已经探向枪和匕首所应在的位置。
三个事实几乎让我脑部严重充血。
武器不在。
毛毯下的我是赤裸着的。
我看清了注视我的那双眼。
同一瞬间,肌肉从高度戒备的状态松懈下来。我放任身体重新贴上床褥,盯着他,慢慢吐出一口气。
突然之间很想大骂。
混帐东西,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他伏在我枕边,盯着我,耐心而傻气地笑。我说不准那是否是笑。他嘴角挑起的弧度其实很好看,有浅淡温柔的味道,让我想到黑夜花树间淡淡摇曳的月影。奇怪的,安详放松的感觉。
可是他看得我很不舒服。那种感觉,从未有过的感觉。纵然亲昵也陌生,惹出我的坏脾气。我了解这种情绪,不熟悉的东西我总是喜欢敬而远之。我讨厌无法掌控事实的感觉。
也许这真的就是我的懦弱。
而在他面前我总会不安。
我脱口而出,“看什么看!”
他轻笑,我所讨厌的那种笑,沉静了然,仿佛无所不知。
他伸手过来,我下意识闭上眼睛,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抹过我额头,拂开刘海,然后捧住我的脸。
他轻声回答我,用国语。我很惊奇。他叫我的名字,那音调简直腻人。我再次绷紧自己。
这个笨蛋。
他说:“看我究竟错过了多少,浪费了多少。”
那一句让我有些困惑,也有些难过。我不知道原因。该死的,我突然想起他似乎有个心理学硕士学位。
该死的医生。
他不依不饶地爬上来,开始毛手毛脚,像只大型犬一样笨拙贪婪的吻。我无声地叹气。再不做点什么就惨了,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用力推他。他开始笑,牛皮糖似的死死地粘着。一切转瞬之间变成撕扯和纠缠的游戏。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被他紧紧压着,只能喘息。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笑容俊俏明亮,像个孩子。下颏被新生的须根涂出淡淡阴影,又有些奇怪的沧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