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杜若

第三章

二月的天气，渐渐冷起来了。总算有些冬天的样子，偶尔会伴随著一场雨，湿冷的叫人难受。听著雨滴滴答答落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浩伟有些昏昏欲睡。他窝在庭仲的房间裡，等他回来。

庭仲住的地方是一间专门租给学生的公寓，位在学校附近一条开了几家影印店、咖啡屋的巷子中，一楼出租成为店面。房租便宜，相对的设备就很差。
从商店旁的狭窄楼梯拾级而上，阴暗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尽管如此，浩伟还是喜欢待在这裡，都要很晚才会回宿舍。早上的时候，打开窗子，阳光就会刚好直射进来。冬天很温暖，但夏天时会让人觉得像个大烤箱。浩伟没打工时，就会来这裡，或许照顾一下植物，要不然什都不做也挺舒服的。

整个房间中，都有和庭仲身上一样的味道。
浩伟索性躺在地板上，像只小狗似的在他的棉被上磨蹭，狗都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做记号，浩伟发现自己也越来越有这种倾向，这个房间中本来没多少东西，但渐渐的就被浩伟的私人物品给佔据了，好象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你在幹什？好蠢。」
随著开门声，庭仲走进来，看到浩伟的动作不禁好笑。浩伟连忙从棉被上爬起来，尷尬得不得了，自己居然做这种蠢事而且还被看见。他看著庭仲将背包放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然後自己坐到浩伟的身边。他一坐下来，原来的冷意就因为人的体温而削减不少，看到彼此呼吸都会吐出白气，浩伟就下意识的更靠过去一点，让两人的手臂相贴，感受传过来的热度。

「你今天的工作做完了？」
「嗯。」庭仲闭上眼，很累的样子。
「下学期的学费够吗？」
「够……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找不到别的话题，庭仲又不想说话，让两人陷入沉默。看著他的脸，浩伟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总算引起他的注意。
「嗯？」
感受到柔软的发丝搔著下巴和脖子的微痒，庭仲用手轻轻搔著浩伟的头发，看他露出满意的神情，庭仲真的觉得浩伟的习性跟小狗也挺像的。从上方往下看，可以看到浩伟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的发色是咖啡色，和苍白的肤色相得益彰。庭仲的手指沿著发梢，划过耳朵的轮廓，停留在他的脸颊上，他也像是很舒服似的闭上眼，靠自己靠的更紧。

几乎已像是一种习惯，亲暱的触摸之後，接著而来的就是亲吻。庭仲迷醉在和浩伟接触的感觉中，低下头寻找他的唇。一开始感觉到的是唇瓣的柔软，以及不同於肌肤相贴般的触感，应该是人的嘴唇神经特别密布吧，庭仲总是可以感觉到当自己的唇碰触对方时，对方的唇特有的反弹。一开始彼此轻轻碰触，像是羽毛划过肌肤一般轻柔，他们的动作只是为了确认彼此的存在。

从第一次亲吻之後，浩伟渐渐习惯於这种表现亲密的方式。第一次的亲吻，浩伟的脑中一开始是一阵空白，而庭仲也只是浅尝即止的触吻。双唇分开的时候，浩伟无法克制的想到自己在高中时看到的接吻镜头。看著庭仲的脸，他突然有一种错觉以为时光倒流。只是庭仲吻的人变成自己，场景从学校换成家裡。

他已经忘记王淳桓了吗？如果他忘了，是否有一天他也会忘记自己，然後再像吻自己似的去吻另一个人？如果他没忘，自己就只是一个替代品罢了。当初自己只能在远处观看的痛苦好象一场梦，现在庭仲就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展露他的笑容，和当年一样，但浩伟却无法使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怎了？」庭仲稍稍离开一些，看著浩伟的眼睛问道。「在想什？看你的表情纠结成一团。」
「你为什喜欢我？」浩伟始终想不透庭仲为何接受自己。
「那你又为什喜欢我？」
「我不知道。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
「我也是。所以你问我理由我答不出来。」
可是你没我久，你投入的感情没我深。浩伟痛苦的看著他，自己喜欢眼前这个人有多久了？从高中开始，但他对自己的感情不过短短几个月，如此容易被摧毁。现在可以藉由身体上的接触感受到对方在自己身边，可是一旦分开就什都没有了。

寒假快到尽头时，校园也再度恢复热闹，路上的学生明显多了起来。
庭仲只留下两个打工，其它全部都辞去了，为了应付开学後无法做这多工作的关系。因为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两个人渐渐也会出门走走，不再耗在家裡。
可是每次一出门，浩伟就感觉後悔。因为他既不能亲近庭仲，也不能触碰他，即使他心中很想这做。路上的每个人都穿著大衣，有些人甚至围上围巾，因为寒冷的天气，情侣们更大方的搂抱在一起，亲密的头靠头，手挽著手走在一起.浩伟並不是想象那些女孩子一般挽著情人的手，但他也不想象现在两个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庭仲若有所思的走在前方，偶尔看看街道两旁的橱窗。

浩伟不想让手空盪盪的，就把手藏到大衣的口袋裡面去。今天不是周末假日，路上却有一大堆人走来走去，和人不时的肩膀相撞，手臂擦过，听的到所有人的声音，同时和一大群人处在同样的场所，可是却寂寞得不得了。

身旁一对年轻情侣走过，两人手指交握著，高声谈笑，浩伟情不自禁停下来，回过身看他们慢慢走远。庭仲注意到，便也停住。
「怎了？」
那对情侣越走越远，浩伟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好羡慕。」
虽然没说出羡慕什，但庭仲了解那是什意思。他走到浩伟身旁，用力的勾上他的肩，几乎使他往前倾。
「羡慕什！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作法啊！」说完还用力搓浩伟的头发，把他一头整齐的头发弄得跟乱草似的。但浩伟很喜欢这种感觉，感受彼此的温度总比一个人站在街上好多了。这样两个人看起来像是称兄道弟的朋友似的，但彼此的情形只有彼此知道。整个大街中，所有来往的人中，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们别在这裡晃了，去别的地方。」庭仲突然冒出这句话。
「怎突然就……」
「才不是突然，我刚刚就在想了。闹区也没什好玩的。」
「那要去哪？」
「看到哪就到哪。」
捷运的车厢中没什人，他们刚好坐上和下班人潮相反的路线。尽管是冬天，车厢内还是开著微弱的冷气。窗外的景色从原来的高楼大厦渐渐变的低矮，浩伟专心的看著车外的景物飞逝。

「我北上的时候是坐火车来的，那时候也是一直盯著车窗外的景色瞧。」
「我很少坐火车。」
浩伟的目光从窗外移到庭仲身上。他高二就转学到这裡，当然不用像自己一样通车。
「有点可惜。我以前高中时就是靠火车通学的，平常只觉得又臭又脏，尤其是夏天，所有人的汗臭都混合在一个小小的车厢裡。但是高三的冬天，有一次我补习到很晚才回家，只剩最後一班平快车，那次的感受让我甚至兴起坐火车去环岛的感觉。就像你刚刚说的，随著车到哪就到哪……想下车就下车。」

浩伟还记得那天的情景。平快车总是摇摇晃晃的，有节奏的发出喀瘩喀瘩的声音，催人入睡。浩伟就不知不觉的睡著了，等到他醒来时，车厢的灯不知何时被关掉，只剩外面路灯的光束，随著火车的前进而一道道流泄进来。有点像协奏曲，车厢中除了浩伟只有一对高中情侣，他们头紧靠，互相依偎的睡著。当时浩伟心中湧起一阵感觉，不知是感动抑或幸福，看到美好的事物特有的感觉。

如果能一直这样坐下去多好，永远不要到终点。
「下次我们可以去坐坐看。」
「可是白天就不好玩了。」
「那白天我们就随便找个车站下车，在附近乱逛，到晚上就再回去坐车。」
庭仲讲得很认真，好象真的在计画。
「这主意不错……」
「等暑假我们就去。从北回坐到南回绕一圈回来。」
「那得先打不少工哦！」
一想到实际的经费问题，两个人的肩膀就垮了下来。
坐在海滩上，浩伟一点也没有想下水的念头，只是静静的看著庭仲脱了鞋子去踩水。只有这个时候他脸上才没有那种过度成熟的表情，甚至会笑。
「你不下水？」庭仲远远的朝他大叫。浩伟连忙摇头，今天都这冷了，还下水。放眼望去整个海滩也只有他们俩而已，别人不像他们这发神经冬天还来海边。
但庭仲却皱起眉，「为什？」
「海边是夏天来的地方啦！」
「那冬天去哪？」
「去山上泡温泉。」
「别傻了。」他用脚踢海水往浩伟这边泼来，浩伟闪避不及，被弄得一身湿。
「混蛋，很冷耶！」
庭仲笑笑的看著他，又转回去弯下身触碰海水。看著这样的庭仲，浩伟忍不住产生异样的感觉。每个时刻的他似乎都在改变。高中时看到他时他像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开朗男孩，黑皮肤配上洁白的牙齿，活像黑人牙膏的广告。大学时再度遇见他，他却连笑都不大笑，整个人沉稳下来。也有可能是自己对他的了解不够，获许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被外表骗了。但今天的他，看起来又回到高中的样子，那个在走廊上遇到的人。

庭仲望著海面，深沉的蓝色盪漾，深不可测。冷风中带著一阵阵的咸湿味，最远的尽头海跟天连成一片，几乎分不出来。庭仲想看清楚，虽然他心中明白不管怎前进，永远有一道界线在那裡。他整个人都专注於望著远方，直到後面传来趴瘩趴瘩的踩水声。

庭仲转过头，看到浩伟脸色苍白的站在他後方，「幹嘛？」
「我以为你要自杀，你越走越深……」
庭仲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离岸边已好长一段距离，居然都没有发现，大概是太专注了。但浩伟的精神可不像他那轻鬆，当他在岸边看到庭仲越走越深，他的心脏都快停了。看到浩伟的脸色，真的是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他就觉得很抱歉。

「我不会自杀的。」
「可是你……」
「好好的我幹嘛死？」
庭仲拉著浩伟往回走，再在那裡待下去，脚都会冻的麻痺。回到岸上，浩伟脸上的惊悸仍没有平复。两人身上都是浓浓的海水味，浩伟的裤脚都湿了，因为刚刚太匆忙跑进海裡的关系。庭仲拿出手帕替他擦幹，浩伟也静静的坐在地上看著他的动作。

「我刚刚真的以为你要自杀。因为你今天的样子特别不一样。」
庭仲专注的继续擦拭动作。
「你突然笑得很多，也变活泼……」
「那是好事。以前的我就是这样。」
我知道。浩伟在心裡默默回答。
庭仲细心的擦幹後，抬起头，用手捧住浩伟的脸颊。
「就算我以前想过要自杀，但我现在绝对不会想死。你明白吗？」他的眼神很严肃，语气也很认真。「所以你不要担心。」
浩伟凝视著他，两人的目光相对，让他知道庭仲说的绝对是真的，便轻轻点头。
看到他这样，庭仲顺势轻吻一下他的嘴唇，然後弯下身坐在他旁边。
「我以前有一阵子是满想死的，後来就想通了。」
「为什想死？」浩伟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的感觉。
「很多因素吧！学校、家庭、恋爱。好象到哪裡都没有容身之处。我高中时因为和同性谈恋爱，被学校知道。老师们好象很开明的样子，实则是把家长叫来，他们讨论之下对我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我转学，因为老师认为我会影响别的同学，而我爸妈则认为是环境影响，所以他们把我转到一所男女合校。」

他说的时候没什激动的感觉，反而还有一点觉得好笑。
「对方呢？」
「我没说出他的名字，所以我想他没事吧！我也没跟他联络就转走了……」
浩伟很後悔问了那句话，为什他一副怀念的样子，都过了两年半了。每次一想到他们是被迫分开的，浩伟就有一种恐惧他们随时会复合。毕竟他们分的那不甘心！
「你还喜欢他？」
庭仲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不太高兴。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不是那厉害的人，可以想著另一个人又和你谈情说爱。」
可是你说他的表情那怀念。浩伟越来越讨厌自己，变的好神经质，不停的猜测情人的态度。
「如果我们被人家知道了，你会怎作？」
「……什都不做。」
去海边是开学前最後一次的放鬆。
到了教室就发现还是要面对现实世界。方雅一看到浩伟，便热心的凑了上来，但看到紧跟在後的庭仲，又停住脚步。她心中还警戒著上次被庭仲当场抓到的事。
庭仲对方雅也没什好感，他看到她时就明白那天缠著浩伟的人就是这女的。浩伟看到两人似乎隐约冒出电流，连忙把庭仲推到教室另一头坐下，他虽然仍是满脸不悦，但仍是乖乖的坐下。

方雅拉住浩伟的手臂把他拖到外面，劈头就问，「你真的跟他越来越好啊？」
「你在说什……」
方雅不太高兴的嘟著嘴，虽然是冬天，她穿著一件毛衣，但姣好的曲线仍然显露出来。
「我觉得你跟他都变了。才一个寒假，你们的感情就比上学期好那多……」
浩伟听的心惊，女人的直觉真是不容忽视，她居然可以凭著第六感就洞悉他们之间的转变？再说下去浩伟怕自己什都给她看透了，想找借口脱身，却被她缠著不放。
庭仲已经直往这边瞧，如果再耗下去他一定觉得很奇怪。浩伟心急之下，甩开她的手，急急的向她抱歉，便往庭仲走去。
方雅楞楞的看著自己的手，她还不敢相信浩伟居然会甩掉自己的手，上次连抱住他他都不敢推的。方雅看到庭仲和浩伟说著话，然後转头看自己，她忍不住狠狠的瞪回去，但庭仲却像没看到似的，回头继续和浩伟说话。

可恶！什……方雅虽生气，但却也感觉自己似乎插不进他们之间。自己就算喜欢浩伟，可是他们俩总是在一起，根本没办法接近浩伟。
男生的友情会好到这样？方雅无可奈何的走回她的朋友群中。
浩伟轻轻的闔上眼瞼，但依稀间还是可以看到庭仲渐渐靠近的脸庞。
好好看的一张脸……
他最喜欢庭仲的眼睛，很深沉的感觉。
感觉湿滑的触感略过口腔，一阵战栗从脚底窜起，这应该是快感吧！
浩伟伸手拥住庭仲的背脊，摸索著他的脊椎一块块突起的地方，感觉摸过时他的身体的脉动。
随著窗外的一群人笑闹的声音他们停止动作，但也没分开，静静的观察，直到那群人远去。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僵硬，庭仲就在他耳边轻轻安抚，「不要紧，不会被看到的。」
浩伟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我们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抓到。」
在学校就亲吻，明知道这样做好象是自曝其短，但两个人好象都忘记这件事似的。
「是你先亲我的。」
「我知道啊！」
「那你明知不该这样做，你又……」
「鬼迷心窍啊！」浩伟轻笑一下，理智跟感情本来就是分开的。
「这可不能开玩笑……」
「我知道……所以我们完了……」
看到浩伟眼中闪著狡譎的光芒，比他平常的样子都有魅力。越和他在一起，庭仲越感觉自己被他吸引。他开始觉得自己一开始看错浩伟了。以为他是沈静温和的，实则却有些狡猾。有时似乎很缅，但豁出去时却又什都不怕。庭仲每当看到他新的一面就觉得自己又更靠近他一步。

有时候他会觉得浩伟把自己的部分都藏著，却想知道自己的一切。这样似乎並不对等。他希望彼此平等的了解对方，所以他更要观察。浩伟不解的望著自己，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庭仲牵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指交缠之後又分开，庭仲吻著他的眼瞼、鼻头、脸颊，轻轻的触碰，反复的吻著，直到他吐出满足的叹息。浩伟不想跟他分开，一秒都不想，但待在这裡课就不用上了。两人耗了一节午休躲在这栋大楼教室的一角，可是等到下午的课一开始，这裡会都是人，而且他们上课的地方在另一栋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