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标一拳砸在树儿还是气不忿,又补了一脚。
“我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是一天我也要离开。”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
“以什么为生?”
“还没想。”
宁夜失笑,掏出钱包仍给他:“不要坐飞机,也不要出境,先找个偏僻的地方呆些日子吧。”
李元标愣愣的接过来。
“这些钱如果不浪费的话,够你生活半个月。”
宁夜拉过他的衣袖,就着远处的灯光写了几个数字:“这是密码,卡里的钱你最好快点取出来,一次多取一些,明天我就去挂失。”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只是不希望你饿死在外面。不过——”宁夜笑容一敛:“我有一个条件,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把林月盈牵扯进来,也不要再去招惹她。”
圣诞的夜晚灯火通明,到处都有狂欢的人群,都是年轻人,而且少年居多。仿佛白天的喧嚣都转移到晚上,只是多了些轻松欢快的气氛。
宁夜在外面晃到半夜才把车开回去,不意外地看到姚远也在。
见只有宁夜一个人进来,墨非的脸色变了变。
姚远笑呵呵地说:“李元标呢?好几天了气还没消吗?我来接他回去。”
“可能吧,看到你的车在这儿,他大概不想进来,不如你先走,明天我把他送回去怎么样?” 墨非把手搭在姚远的肩上,揽着他往外走。
姚远眼神有些直,愣愣地摇头:“不行啊,我把他弄到这里,大哥早就不满意了,幸好他最近很忙……”
“好,我知道了,喝成这样还不快回去,我保证明天把他送回去……”
宁夜淡淡说:“恐怕不行,他演完戏就不见了,我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到。”
“什么?”
姚远机灵灵打了个冷战,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下糟了,他不会是一赌气跑了吧,他这个人一根筋,根本没生存能力。天啊,这下大哥非杀了我不可。”
墨非劝了他几句,两个人开始打电话安排人去找,力求在姚家老大发现之前把人找回来。
宁夜靠在沙发上看着姚远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转圈,拿着电话连吼带骂。
而墨非站在窗口,丝毫不受他的影响,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俨然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大将。当初他也是这样安排一切的吗?大概不是,那时候的他还远没有现在的深沉持重,不落痕迹。
看来一个月可能都高估李元标了,加上有黑道背景的墨家,他能逃十天就是奇迹了。
打完电话,姚远也醒过味儿来。
“宁夜,这几天除了上课,你和他形影不离,是不是你放走他的?”
“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姚远气愤地冲过来,墨非一把拉住他,冷静地说:“宁夜,你该知道,他根本逃不了多久。”
是啊,当初他也曾这样离开,哪一次不是狼狈万分地回来?宁夜讽刺地笑:“我当然知道,不过不让他试试,他又怎么会知道?”
“你——”姚远跳脚,墨非按住他,脸色也有些发青。
“宁夜,我知道你很同情李元标,可是姚大哥是真心的,只不过方式有些过火,让他误会了。姚大哥本来有些后悔,他这一走,恐怕会适得其反——”
“对,我大哥并不是真心要伤害他,宁夜,快告诉我们他去哪儿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以为不管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一点点后悔,别人就得感激涕零,倘若不肯原谅那就是罪大恶极。
宁夜站起来,严肃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姚大哥要怪罪就怪我吧,但是有几句话请替我带给姚大哥。以爱为名的伤害归根结底源于不尊重,比存心的伤害更加令人心寒齿冷。也许他不够聪明,也许他不够有内涵,也许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肯给他一点尊重。不管是无形还是有形,是伤害就会有痕迹,有的能够弥补,有的却永远都不能。伤害已经造成,后悔是最没用的。”
头有些痛,宁夜不想在这里等着逼供。
“我要找地方避一避,等你们找到他再回来。希望等他回来,所有人都可以改一改对他的态度,包括我。”
“宁夜,”深沉的目光变为锐利,墨非语气加重:“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是不是?可以堂而皇之的离开这里的机会。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这句话我也想问你。”
宁夜手扶着门没有回头,声音平静里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愤:“你要做兄弟,我欣然同意;你要做仇人,我也没意见;你要我原谅你,我也原谅了;后来你又要做朋友,也随你。你还要什么,可不可以痛快一点?你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才让我很难受。”
“真的原谅了吗?如果真的原谅了你就不会这么说。”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再见。”
墨非心一紧,直觉他如果走了就不会再回来,顾不得姚远在这里,急切地说:“你要去温惊寒那里是不是?我不否认,他可以提供很好的庇护,可是,宁夜,他能给你完全的尊重,能永远不伤害你吗?”
宁夜笑了笑:“我不知道。最少现在是这样,这就足够了,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他潇洒的开门走出去,关门的声音很轻,墨非却在那一瞬间白了脸。
姚远看了看墨非,突然追出去:“宁夜,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宁夜走出家门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大雾弥漫,几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到处是白蒙蒙一片。昨夜狂欢的人群都已经回去了,街上是少有的安静,连汽车喇叭声都稀稀拉拉的。
钱包都给了李元标,没钱打车,只好徒步。
宁夜伸了个懒腰,自嘲一笑。
前几天嘴角的青紫已经传了三个不同的版本,个个荒谬得引人发笑。幸好这今天没有课,否则这副样子去学校的话,不晓得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他放走李元标,早就准备好迎接姚远的怒气,没想到的是姚远打他却是为墨非鸣不平。
“我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墨非费了多大劲才让你平安无事……更别说他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的心是石头还是冰啊,就算是石头也该变软,就算是冰也该融化了……”
平安无事?
不愧是从小的朋友,姚远从来都是和墨非站在一边。哈,一辈子不知什么叫疾苦的少爷又知道些什么?
走了将近两个钟头,宁夜站在白色的别墅前,却犹豫了,温惊寒有那么多住处,不晓得在不在这里?就算在,这个时间跑来,也太冒失了。
来都来了,还怕什么?只有他的实力能让姚家和墨家却步,何况所有的钱都给了李元标,现在也没有地方能去。
宁夜按下门铃,等了两分钟,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打开门,看到宁夜,皱了皱眉,在得知这个鼻青脸肿的人没有预约后便毫不迟疑的将他拒之门外。
宁夜突然想笑,摸了摸脸,转身离开。
太阳出来了,大雾已然散去,天很晴,空气干冷干冷的。
走到学校已近正午,生平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加上一夜没睡,宁夜快累垮了,当务之急是找人借一些钱。
看着别人惊讶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议论,宁夜苦笑,饥寒交迫,疼痛难当,疲惫不堪,此刻的他就只有丧家之犬可以形容。
正在懊恼,忽听一个迟疑的声音叫:“小夜。”
宁夜惊喜地回头:“馨姐。”
宁馨住的地方位于市区边上,比较偏远,但是环境不错。
宁夜随着他进入一间不大的公寓,收拾得整洁而舒适。
“馨姐,我记得以前你的房间乱的就像——哎呀,疼——”
宁夜抽了口气:“你是要杀了我还是给我上药。”
“好了。”宁馨收起药箱,在他头上一拍:“没出息,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告诉我是谁干的。”
当年她和人打架十次有八次都是为了他,宁夜突然眼圈发热,愣愣的叫:“馨姐。”
“干嘛?”宁馨把药箱放回原处。
“馨姐。”
“嗯?”宁馨开始收拾碗筷。
“馨姐。”
宁馨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宁夜笑了,没有骄傲,没有倔强,没有讥讽,没有嘲弄,只是发自内心的单纯的笑。
“馨姐,这几年我好想你。”
宁馨也笑了,抱了抱他一下:“我也是。”
不知为什么,也不只是谁先开始,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得掉下眼泪,接着相视而笑,长久分离的隔阂在笑容里渐渐消弭。
“馨姐,当年是墨家逼你走的吧?”
宁馨冷笑:“也不算逼,是讲条件。”
什么条件能让馨姐弃他而不顾?
“是墨君堂还是——墨非?”
宁馨紧咬下唇,好半天才说:“墨非。”
果然是他先一步到了,尽管猜到,一经确认,宁夜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只是奇怪,墨家应该认为他死了,又为何能找到他?
“小夜,墨非有没有难为你?墨家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宁夜抿了抿唇,艰涩地叫:“馨姐——”
“好,我知道,过去的事我不问了?”
宁馨无奈摇头,伸手碰了碰他乌青一片的下颌:“当年那个爱弹琴,会吟诗的小绅士,变成了这副模样,真让人心疼。”
吟诗,宁夜突然想起一件事:“馨姐,我想问你林月盈是怎么回事?”
异样的情绪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快得让宁夜以为是错觉。
“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以为你会喜欢她,希望你能有一段正常的感情……唉,什么也别说了,总之是我的错。小夜,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我怎么会怪馨姐?”宁夜看看墙上的挂表,已经两点了。
“我得走了,改天再来。”
“怎么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正说着,门铃响了,宁馨去开门。
会不会是姚家的人?宁夜正在思索对策,却听到一个温和淳厚的声音说:“宋小姐你好,打扰了,我来找宁夜。”
“进……来吧。”宁馨往旁边一让。
半长款的大衣,将来人的身材衬得越发挺拔修长,神情依然是让人放心的温雅沉着,却在看到宁夜的时候蹙了下眉。
宁夜吁了口气:“馨姐,我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宁馨点头:“好。”
下得楼来,宁夜一头钻进汽车后座,说了句别吵我就开始呼呼大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太阳呈温暖的桔红色,彩霞漫过半边天,火红的霞光透过封闭的落地阳台透进来。
这里应该就是上次住过的别墅,装潢布置和当初住的那间很类似,却不是那间,那间屋子窗口朝东,看到的是初生旭日,这间应该在对面,正看到夕阳西下。阳光是这世上最美好也最廉价的享受,那人的确是个懂得生活的人。
夕阳沉没了一多半的时候,温惊寒推门进来。
傍晚天空泛起的浅灰色和半敛霞光散播的红色交织出魅人的色彩,在宁夜身上投下一圈空朦的光晕,仿佛整个人都溶化在那光影之中。他明朗的气质无疑是最适合阳光的,可是——脸上斑驳的青紫淤痕打破了这美好的画面。
“怎么弄成这样?”
以他的身手不应该这样,何况是在墨家的保护下,难道是和墨非闹翻了?
宁夜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迅速起身坐在床沿:“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
温惊寒在他身边坐下,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宁夜避开他的手,突然而来的酸涩让他没由来的心慌。想起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忍了一路没掉眼泪,回到家里母亲把他抱在怀里轻轻问一句,就惹得他哇哇大哭的情形。
“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推开他的手,宁夜疾言厉色:“你不知道适可而止吗?干嘛一个劲的——”
对上他专注而温柔的眼眸,突然说不下去了,宁夜垂下眼:“我闯祸了,没地方好去,所以——”
温惊寒站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吃完饭再说。”
宁夜看了看身上,该死,竟然连外衣被脱掉都不知道,那身脏乎乎的休闲外衣大概被扔掉了吧。
“我想先洗个澡。”
睡了一个下午,宁夜还不怎么饿,吃饭也就不太专心。
“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是,虽然不太饿,可是如果你的眼睛收敛一些的话,我应该能多吃一点。”
温惊寒笑了,拿过他的碗,加满菜递过去:“我知道了,把这些都吃完,否则夜里会饿。”
宁夜埋头吃了几口,抬头又对上含笑的眼眸。
这人真是把无赖发挥到了极致,要是质问他,他肯定会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还看,宁夜放下筷子,转头看看四周:“这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吧,怎么不见了?”
温惊寒隔着餐桌握住他的手:“早晨的事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他们不住在这里,但是一般情况下除了睡觉时间都在这儿,你要是想认识的话,我可以把他们叫来。”
“不用了。”
宁夜想抽回手,温惊寒却握得更紧,手上较着劲,声音却依然是不急不缓的从容:“没关系,他们住的很近,两三分钟的路程而已,随叫随到。”
宁夜又挣了两下,蹙起眉:“放手。”
温惊寒低笑了两声:“反正你也不想吃饭,这只手被我握着也没什么关系。”
“谁说我不吃?”
温惊寒放开手:“那好,来偿偿这个。”
宁夜意兴阑珊地吃了两口,忍不住问:“你和馨——宋艳雪不熟吗?”
接掌家族企业前,他正是温阳大学的学生会长,而且看那天的情形,他和学生会的人应该很熟才对,可是今天见面时的情形却不是这样,温惊寒很客气也很生疏,而一向爽朗的馨姐显得有些拘谨。
温惊寒放下碗筷,郑重地问:“宁夜,获得你的信任很难是不是?”
宁夜摇头:“不是,事实上我很容易相信人,所以——”自嘲笑笑:“所以也老是上当,慢慢的我的信任就只有一次了,这一点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明白了。”温惊寒点点头:“我和宋艳雪应该说比较熟。”
“看起来不像。”
温惊寒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宁夜面前,拉起他的手。
“我不想随便找个理由哄骗你,但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原谅我不能说。”
宁夜甩开他的手:“你存心吊我胃口是不是?”
“是,我是生意人,宁夜,想从我这里得到情报总要公平些吧。”
果然是奸商,宁夜咬咬牙:“你想用什么交换?”
“有些事情两个人分担会好一点,宁夜,我想知道你的事。”
但是有些事情是无法分担的,恨不得永远忘记,永远埋藏,永远不让第二个人知道,宁夜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抿紧唇不说话。
温惊寒叹了口气,松开双臂,捋了捋他半湿的头发,在上面印上一个吻,微笑着说:“你的头发长了。”
第六章
我的音乐,为何听音乐会生悲?
甜蜜不相克,快乐使快乐欢笑。
为何爱那你不高兴爱的东西?
或者为何乐于接受你的烦恼?
如果悦耳声音的完美和谐和
真挚的协调会引起你的烦忧,
他们不过委婉的责备你不该
用独奏窒息你心中那部分合奏。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许是下午睡得太多,到晚上宁夜又失眠了。
爬起来照照镜子,头发果然长了,这次大概有四个来月没有修剪,上面的发丝已经盖过耳朵,宁夜懊恼地拽拽头发,该死,干嘛长得这么快,不知道能不能再坚持一两个月,实在很讨厌把头交给别人摆弄。
身上的伤处丝丝拉拉的疼,失眠的烦躁引发莫名的焦虑,宁夜在屋里来回踱步,想到那人把他的胃口吊得高高的,惹得他坐立不安,自己却好梦正酣,忍无可忍,走到隔壁的卧房门口,抬起手想敲门,犹豫了一下又放下,转身回房,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