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行 第五部 云收雨霁 下——行到水穷处

三天三夜，所有的亲人，都不离开，轮流着将血珠子暖在怀中，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净尘说对得，万一，明珠的魂魄就算是散成了珠子，他还是有感觉，他不愿意，大家为他牺牲，不肯将珠子聚起来，怎么办？所以，所以，大家统一口径，谁都只说，是想见珠子，想见到他，至于其他的话，一律不许多讲。

五天五夜过去了，这天是金辰鹰。他最辛苦，现在所有人中，以龙珠和他的功力最强，但龙珠要顶上凤舞神功，所以龙神功，就要金辰鹰出主力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中，有八个小时，就由爹把在怀里，用龙神功相喂，有时，鹰甚至会将自己的血咬出来，轻轻地涂在瓶壁上，这瓶好像是活的，会将这血液吸进去，鹰真的希望，孩子能感受到大家的极度宠爱和焦虑，早一点，将魂魄凝聚起来。就算不能马上将他从瓶子中放出来，可是让长辈们亲眼看到他，这，这也是一种安慰啊。

他正在动功，玉龙吟夫妻进来，玉龙吟在徒弟身边坐下道："羽儿，你不用说话，你要是答应，你就点个头。羽儿啊，你也知道，光依靠我运用凤舞神功，还有所欠缺，我一边要补二个小时的龙神功，一边又要运三个小时的凤舞神功，实在是精力不济啊。凝儿一直戴着明霞珠和佛骨珠，他虽然不能运用这些内功，可是精元还是有的，要不，你让他每天也来抱两个小时，羽儿啊，咱们一切，都是为珠子考虑，娘觉得，你，你就大度，别跟凝儿，凝儿一般见识好不好？你要不放心，你在边上看着！"

金辰鹰也知道，娘亲说的也是实在话，便微微点头。他运好了功，将瓶子放在玉龙吟的怀里，龙吟轻声唤道："珠子，叫你娘进来，给你喂功好不好？这是爷爷的主意，你要生气啊，你怪爷爷好了。"说罢，又轻声唤外面道："凝儿，还不快进来。"

风凝进来，金辰鹰撩衣服就出去了。说句心里话，要是珠子没有受如此多的苦，要是珠子现在平平安安的，金辰鹰还真不记恨过去了。可是，现在，珠子受了如此可怕的折磨，而造成这一切的源流，珠子之所以变得如此脆弱，动辄就会灵魂出窍，原因就是因为十大酷刑，已经严重损坏了他的身体，一失去内功的支持，他的身体就立即可能死去。当初自己已经准备鱼死网破了，准备为了儿子跟整个龙泽对抗，所以一定要极力反对用十大酷刑。可是，可是风凝迷倒了自己，还代自己投下了赞成票，现在，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了，珠子不好起来，珠子不原谅母亲，金辰鹰就决定了，不跟风凝讲话。

风凝见他不看自己，知道他是心疼儿子，就含着泪水，从母亲手里，　接过瓶子，轻轻地将瓶子抱在怀中。只见瓶子里的血珠子，已经开始慢慢地向一齐靠拢，中间已经汇聚成了一颗大珠子，便知道爱子魂聚有望。想到这里，一边将明霞珠和佛骨珠中的内力引出来，围着瓶子转，暖着瓶子中儿子的精魂，一边对娘亲道："娘，我想，想单独跟孩子在一起，行么？"

龙珠看了看他，低下头，亲吻了爱子的额头道："你要知道，咱们犯了错，就要敢于直面错误。明珠现在有没有知觉不知道，感不感受到你，也不知道。但是作为他的娘亲，你要明白，你的付出，是无偿的，即使他没有任何感觉，你，你就当是暖一块石头，用你的心来爱，石头也会有温情的。你曾经那样爱娘亲，你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凝儿，你是娘最心疼的孩子，你，你一定要明白，娘亲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一家团聚。"说罢，便慢慢退出去了。

风凝轻轻地抚着瓶子，一边看着瓶内的珠子，一边泪水又无法控制，直流下来。他不敢哭出声来，便缓缓地咬开了自己的手，将血咬出来，涂在瓶上，涂上一圈，那血，没有任何变化，还是红红的一层。风凝哭出声来道："孩子，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可是，就算你不原谅你娘，你也要想着你爹，想着你爷爷，他们想见你。娘的血里，含有大还丹、朱实兰、绿心莲的药力，你，你吸些进去好不好，先将自己的魂魄养起来，你不认娘，你不理睬娘，都没有关系，真的，可是，千万不要拒绝让自己好起来的机会，好不好啊？"这话说完，这瓶壁上的血，就慢慢地消失了。风凝一看，孩子，孩子他有感觉，开始他好像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血，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他听到自己的哭诉，就，就接受了。想到这里，再不迟疑，又咬开了第二个手指，涂了更俨的一层血，瓶子也很快就将血吸进去了。风凝心想，孩子，孩子接受我的血了，他本来就是我的精血凝聚而成的，我的血，应当对孩子最好。想到这里，就接二连三地，将血都咬出来，反复地涂在瓶上，儿啊，如果现在就能复原，娘将全身的血，都咬出来给你。

涂到第四遍，血又一动不动，风凝很着急，他惊惶地道："怎么了孩子，珠子儿，心肝，出了什么事儿，是娘的血不好么？给娘一个回音啊，孩子，出了什么事？"

那瓶内的红珠子，已经凝聚成了很大的一颗了，那珠子，慢慢地滚到了瓶边，轻轻地撞击着瓶，他似乎在跟风凝说话，可是，可是他说什么呢？风凝真的急了，汗水直流下来，珠子，你，你要跟娘说什么呢？

他正在着急，宝儿进来，风凝拉住儿子的手，就哭开了，珠子，他要跟我说什么？

宝儿贴着瓶子，好一会儿道："弟弟，是不是这个意思，你怕娘亲的血挤得太多了，娘受不了，所以，每次只接受三个指头的血对不对？如果是这样，你把第四指的血给吸了好不好，娘亲已经挤出来了，浪费也不好。"他的话讲完，瓶上的血，又渐渐地不见了，然后那红珠子，又慢慢地回到中央。

已经不需要宝儿对自己解释了，风凝明白了，他紧紧抱住瓶子，我的心肝啊，娘这样对不住你，你，你还在牵挂娘亲的身体，你，你待娘亲这样的孝顺，娘亲心疼如何，后悔如何啊！明珠，明珠，娘错了，所有的过错，都是娘犯下的啊！

等过了十六个小时之后，金辰鹰再一次接过瓶子，正是喜出望外啊，珠子全聚成一颗了，很红很亮，开始慢慢地向一颗心的形状变化。金辰鹰一边运起十甲子龙神功相助，一边涂着自己的血，好孩子，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你会好了，一定会好。

整整五个小时，运功急冲，以血相喂，真的是累极了，金辰鹰一边抱着瓶子，一边坐在练功玉床上，垂着头，打起了瞌睡来。

恍惚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爹，爹，您回床去睡啊，您这样睡，多累啊，珠子会心疼的！"

珠子，珠子，爹的好儿子，你，你在哪里？金辰鹰从玉床上直跳起来，四下打量，才又想起，儿子在瓶中受苦，他将瓶子小心地从怀里摸出来，捧到眼皮下，儿子已经躺在铁枷上了，身上，盖着那床，破破的布条。那布条，也不再是碎碎的一堆，也不知道，这孩子在什么时候，又将布条，结成了单子。珠子侧着身，一双大眼睛，真看着自己，他张着嘴，很显然，刚才，是，是他在对自己说话！

金辰鹰一下子，又喜又悲，他一边笑，一边哭道："儿子，儿子，是，是你在跟爹说话，是，是么？你，你好啦，你，你好啦！"

明珠虚弱地在脸上开了一朵小小的美丽笑花道："是，爹，儿子没有劲，想睡觉！"

金辰鹰慌乱地道："好，好，你睡，爹，爹再给你，给你龙神功！"z

明珠抿着嘴，笑眯着眼睛道："不用了，爹，您，您睡到床上去，好么？让儿子像小时候，一样，躺在您怀里，睡一觉，好么？"

"好，好，当然好，金辰鹰一听，孩子不怪我，他要像小时候一样，睡在自己怀里，当然好啦。立即抱起儿子，跳上床，将孩子搂在胸口，一边抱着他，一边轻轻地摸着瓶子，一边用龙神功轻轻地抚摸，一边轻声地哼着小时候，哼给他们兄弟听过的歌，不一会儿，这父子俩，便入睡了。

风凝在母亲的帮助下，无声无息地进入悦怡轩内殿，见到他们父子俩，泪如雨下，哭倒在母亲的怀里，怎么办，我的珠子，要怎样，才能救你出来呢？

珠子魂魄已经现出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现在开始把如何将珠子救出来的话题，提上了议事日程，三派三种建议也就罢了，风涵还跑到娘那里，要求用自己的命，来把珠子换出来。这下，就有四种建议。

当然，风涵的意见，金辰鹰坚决否决，我儿子，用不到他来操心，他还是操心他的中泽吧！就算珠子，真的出不来，我也不要他帮助。

这样，就只有三种建议是可行的，争执得最厉害的，是鹰父子，父子俩，都想将珠子换出来。宝儿苦请，说自己，已经跟弟弟有过沟通，弟弟也知道自己的心意，所以，自己最好。

金辰鹰看了他许久，坐在椅子上，微笑道："龙珠娘亲啊，弟子是珠子的生爷，恐怕，我的身体，比娘您的要合适。再说了，到时候，孩子要是进了您的身体里面，我们叫他什么呢？不是很难处么？所以，娘，您不要跟儿子争了，儿子现在，论龙神功，只怕还在娘亲您上面一些，您说，儿子有没有拿大？所以，只要您和爹，助羽儿一臂之力，羽儿当然就能成功。另外，您和爹，多余的功力，也可以帮助明珠固本还原，麒钰神功，本来就是天下，最好的疗伤内功嘛！"

龙珠语塞，现在谁都不怕死，他和弟子谁都想将龙神救出来，可是，大家得用一个好法子，千万不能再给明珠造成伤害。自己的身体当然比不上弟子的身体适合，怎么说，自己六十八啦，明珠一出来，立即变成六十八岁，这孩子，不是硬生生短了寿命了么？

金辰鹰这一说，宝儿立即跪下道："如此说来，宝儿最合适，还是，还是我，我让给弟弟。我跟树儿，昊儿，都已经说好了，没事的！"

金辰鹰将儿子拉到身边，摸着儿子的手道："这些天，你实在是瘦了很多。你知道么，你爹我，只有你们俩儿子，谁都是爹的心肝宝贝命根子，谁没有了，都不行。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爹的面前魂飞魄散，你是爹的希望，珠子是爹的心肝。心肝受苦，爹痛不欲生，恨不能以身相代。没有了希望，爹下半辈子，活着，很痛苦。从你上太子位那一天起，爹就希望，北渊能够在你的手里，成为世界上最受人尊敬的，负责任的大国。现在，离这个理想，已经很近了，你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舍了爹的希望呢？你把北渊交给谁呢？爹，很清楚，若论做皇帝，爹不如你。否则，爹怎么会如此干脆的让位。所以，你给我听着，如果，你真的要，要看你弟弟过得开心幸福，你，你这个哥哥，一定要好好爱护，兄兼父职，好好地替爹爱你的兄弟！"

宝儿伏地痛哭，爹，您，您如此为儿子着想，儿子实在是这些年太，太辜负您的一片疼爱之心了。

那就说好了，等到明珠的魂魄能够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就用金辰鹰的命换命。风凝不敢反对，但是，如果要他支持，这话，绝对说不出口。晚上，他在悦怡轩外的大殿中，徘徊了许久，想进去见夫君，想要求夫君在魂飞魄散的时候带上自己。

走了小半夜，帕尔顿心中大不忍，便进去反复禀告，说小主儿在外边，要见您。

金辰鹰一直哄明珠睡着了，才慢慢出来。风凝见到他，低下头道："二哥，我，我来求你，我知道，半个月后，你就要用魂飞魄散的方式来换珠子，我，我想跟你一起，跟你一起，虽然我的力量微不足道，可是，可是多少也能起点作用！"

说金辰鹰不感动，那是骗人的，这一霎时，如果风凝抬头，他会看到，他的二哥，已经热泪盈眶，甚至已经有伸出手来抱他的冲动。

金辰鹰顿了一顿，控制自己情绪道："如果，你真的是为孩子好，你以前亏欠了他，那你就要等他魂魄进入身体以后，好好弥补他。再爱他一次，用你作一个母亲的耐心、爱心、细心，抚平他身体和心灵上的累累伤痕，让他重新感受到爱，重新站起来。如果这样，远远比跟着我，做无谓的牺牲，要有意义的多了！你，你把所有的爱，给明珠吧，因为，他是我生命的真正延续，而且，他为咱们所做的一切，也理所当然应当得到你的最爱！"

风凝呜呜大哭，跪坐在地上，夫君的要求，没有办法拒绝，可是想到半个月后，丈夫就要永远离开自己，怎么能够忍受！

鹰没有办法再看他哭，转身又进了内殿。风凝哭倒在地上，玉龙吟蹲下去，将他抱起来，我的孩子，你要坚强，坚强啊！

三十，魂飞魄散

玉龙吟回到龙安宫，真的有点身心俱疲，抬头看着那龙安两个字，心理发出了一声苦笑，龙安，龙安，何以安，自己这一辈子，如何能够安安稳稳地，如何能够开怀啊！明珠，明珠，爷爷的好宝贝孙子啊，爷爷已经不忍心再对你说坚强勇敢之类的话，没有任何人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当年的明亦远，就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苦楚，所以，才在瓶中魂飞魄散的。好在溶月先祖知道情势不对，用自己的功力，将瓶中的魂魄留住了一部分，否则，刹那之间，可能整个桑德兰就完全被撕碎了。现在，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全仗着珠子在顽强地支撑下去呀！珠子啊，爷爷，爷爷知道啊，如果你爹真的救了你，而他自己魂飞魄散，爷爷相信，你下半辈子，再也不会快乐了，可是，可是除此之外，又何有法呢？

突然脑子中，就灵光一闪，沧泪爷爷，沧泪爷爷，他，他向来通情达理，如果，如果他肯，肯魂飞魄散，他，他肯牺牲，救明珠，也许，也许是可行的。不是我自私啊，沧泪爷爷反正本来就是个魂魄嘛？再说了，他，他也活了那么多年了，还有啊，唉，反正，他，他......

心中念头转动，却总觉得比较卑鄙，说不出口。到了内殿，给爷爷请安。真的是别扭啊，顶着明珠的样子，却愣是个爷爷，你说，叫龙珠怎么能不别扭，勉强露出笑容，这可能是他这一辈子中最难看的笑了，比哭难看多了（叫风净尘伤得没了心的那次，也是笑，但是绝对不难看，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痴笑）。像这种明明不想笑，却偏偏作假的笑，在龙珠看来，才是最难过的。

沧泪默默地看着他，这两天，又去了月湖边，冰天雪地中，风晨旭，已经不再来了。不知道自己居然那么希望明珠不要再回来，内心深入有两个沧泪，那个曾经如此善良的沧泪说，为了明珠魂飞魄散吧，为了他，尽你最后一点力吧，龙泽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

可脑子中，另一个沧泪，那个在冰湖底，被明无心能量附身的青蛇所污染的沧泪正在自私地说："管他，他的死活，与你何干，你又有了身体，现在你又年轻了，虽然已经没有武功，可是，你可以借明珠之名，拥有全天下人的敬仰，拥有无上的权力和富贵，还有，你，你可重新拥有你的爱，你跟风晨旭，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你跟萧然哥一样。你无法跟弟弟争夺，难道，你不能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爱么？

两种想法，就伴随着两种眼神，在他眼里交错，这种突然温柔，突然凄苦，又突然冷漠，突然精绝的光，把玉龙吟吓了一跳。爷爷，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可能，可能不妙了。龙吟硬是把自己难看的笑容给收回来，微笑道："爷爷，这些天，孙儿忙于俗务，未能向爷爷问安，请爷爷恕罪！"

沧泪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笑道："龙珠啊，爷爷，都认不出你来了，想当初，在冰湖底下，你，你都成了一具血骨了，今天，却如此光彩夺目，我虽然费尽了神力，可是见到你如此出类拔萃，仍然让人喜欢莫名，难怪，我的蓝烟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也不枉我当日在冰湖下，护你一场。"

龙吟一听，这话，如果没有他冒明珠身体这个前提，很正常，但是如果有这个前提，那就大麻烦了。爷爷在暗示几个方面：第一，你不要忘记，当初你在冰湖底下如此凄惨不堪，是谁救你，所以，你不可辜负你的救命恩人。第二，我是玉蓝烟的哥哥，论家庭地位，在你之上。第三，如果你得罪了我，你就是得罪我的兄弟，要知道，当年我是为救他而死的。龙吟心中一冷，知道大事不妙，太祖一点都不跟自己谈明珠的事，一开口，就旧事重提，真的像明亦远说的那样，太祖，只怕，只怕是别有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