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行 第六部 中——行到水穷处

修林一想，海平说的是，这些个大宫女，除了侍侯主子外，就在宫里头转，改明天听到什么，全跟主子一说，还不把主子给堵翻了气。不如，就让大家伙陪着主子出宫走走去，这样，主子的心，倒是活起来了，耳朵也省得受闲气。

明珠固执的抓着被子，一绺绺寒风将他春水似的眼睛绞成了一团乱麻。他的手指剧烈地抖动，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薄薄的唇边与其是骄傲，不如说是气馁。

修林陪笑道：“主儿，咱们出去走走。看看天燕城，奴才记得，小时候，您住过很久呢？去书院瞧瞧好不好？”

去书院！明珠心里发出长长的呻吟，我，我还有勇气去么？我下辈子，我还见得到太阳么？心中的那块黑暗，不是太阳照得亮的。他软软地倒在床上，不想再起来了。修林轻声笑道：“主儿，奴才，真的想请主儿出宫走走。小潮，他们在外头听到一些事情，小潮他们很担心，所以，所以，主儿，奴才想请主儿出宫看看去。主儿，奴才知道，现在，龙燕只怕作得起主的，还是主儿。”

罗根已经过来了，他轻轻跪在床边道：“小主儿，奴才求您，出去瞅瞅好么？您出去瞅瞅，您就知道，奴才们在担心什么了！要是您觉得奴才们是瞎担心，奴才也没有话好说。”

明珠还是没有回应，我，我自己都管不得自己，还管别人，呵呵，逞能逞到不知死活的份上么？不至于。

江南冲自己的妻子梅云童她们使眼色，云童笑道：“你们几个，这是内正殿暖阁，进来，探过主子，就好了，按规矩，可不能在这儿留着。叫礼官看见了，违了制了。”

米修林等急忙告退，确实，皇后内殿，不闻宣召，侍卫宫女不得擅进。谁进了，都得存档啊。米修珉轻声道：“主儿，这宫里头规矩比咱们龙泽更大，奴才原来在龙泽的时候，不侍卫主子的时节，还可以随意在龙泽宫里行走。可是，这皇宫啊，却是宫与宫之间，不可擅自来往的。主儿，奴才们，呆了一个多月，实在是呆得难受死了。您就算是爱奴才们好不好，放奴才们出去，吹吹儿风去。”

云童最小，只比现在的珠子大一岁，以前珠子当她妹妹。所以，她便轻搂着主子撒娇道：“主子哥，您就疼我一会儿嘛，自从被逐出龙泽宫，被爹娘送到罗家去，我还没有快活地逛过呢，主子哥，您最疼我了，就依了奴才嘛！”

云童的一番子娇，倒把明珠打动了，这也对啊。龙燕皇宫，规矩极大，太上皇订下的规矩，谁敢违啊，侍卫们只能在外殿，内殿值班的时候，主子不说话，不问话，奴才不可以出声。嗯，可真闷死他们了。想到这里，便柔声道：“童妹妹，依了你们呗，姐姐们，咱们明儿就到外头逛逛去，你们八个，全去，谁都别给我留下，这儿，呆得闷死了。”

丫头们兴高采烈。好主儿，太好了耶。赶紧到外头偷偷传递消息，修林他们着实高兴。大家正在开兴的档儿，皇帝下朝了。晨旭捧了一束紫金梅进来，以前珠子，最喜欢就是这紫金梅了，侍卫们给主子行礼，晨旭可怜他们都累了，便笑道：“你们退下，自己打乐儿去呗，也别太闷坏了。”

进了内殿，几个大丫头会意，都站得远远的。晨旭将花亲自插好了，笑道：“珠子儿，喜欢么？”

明珠冷冷道：“原来活生生的花儿，这么一折，便死了，有什么好喜欢的。”

晨旭一愣，珠子，珠子他跟我说话了，他，他居然跟我说话了。不管这话听起来有多么僵硬，但是，他跟我说话了，真的。晨旭又惊又喜道：“珠子儿，你，你肯跟旭哥说话了，实在是，太好了，旭哥，都，都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好了！”

明珠冷声道：“明天我要出宫去，我跟你说一声。”

晨旭立时呆住了，出宫，要是，要是有个好歹，还，还不把我给急死，不行，要出宫，旭哥陪着你。

明珠看也不看他道：“我明儿出宫，修林他们八个侍卫，修珉他们八个丫头陪着就成了。你要是想让我开怀些，我的事，你休管。”

晨旭一想，回信去龙泽请示，来不及了，不请示，要是不让珠子出宫，他，他非，非，唉，怎么办呢？他微笑道：“珠子，你想去那里，跟旭哥说了，旭哥事先叫人清道。”

明珠冷冷道：“不必，请你不要限制我的自由，不然，我马上回龙泽去。”

晨旭叹气，辅衣送药上来，他想喂，却叫明珠冷声道：“你出去，我自己的药，自己喝。”

晨旭不敢再多话，只好低着头出来。他刚出来，明珠又对爻音道：“把这梅花，给我拿去葬了，好好儿的，没来由叫人摧残了。”

晨旭心里听着就酸，他无奈地出殿，叫过几个侍卫道：“明儿你们辛苦，你们可要一切小心，另外，朕给你们调动禁军的令符，有事，就近调动禁军，动用禁军的信鹰，及时报告给朕。唉，朕，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国事如此，家里头，朕又处不好，修林哥，咱们从小长大，我不当你们外人，你们帮助我看好明珠，我谢天谢地啦！”

第二天，服了药，辅衣又给煎好了药，放在一个小食盒里，嘱咐了侍卫们，到外头，找地儿热了，要给主子服下去。这不能说皇后出宫啊，皇后出宫，这宫内要存档，还要有一整个仪式。所以就干脆说是侍卫宫女们出宫采办，呵呵，这个理由虽然有点牵强，不过皇上点头了，太监们可没有胆子上前去问。

大家小心抬着软床，到了外头，给主子换了舒服的大车子，让主子躺在车子里边。这车帘的最精致的轻云纱，外头看不见里头，里头却看得清清的。明珠卧在云童和修珉的怀里，听着些个丫头兴奋地叽喳。你别说啊，这些个丫头啊，在龙泽宫中，还真没有这份儿自由。每五天轮着回家，回到家里头，就是小郡主，谁家任宝贝女儿去胡逛。现在可真是得了趣了。几个丫头，从小跟着珠子，才华都不俗，罗枝看着那粥店笑着先起兴，出了个上联：黄瓜蘸白糖，青龙卧雪，风雅人爱吃家常菜。李惟明笑眯眯道：“奴才先对正联，就看那菜摊儿：绿叶伴红花，素手遮天，俏佳人喜闻冷门香。”

车外的米修林大笑道：“罗根，尊夫人对的好下联，你若不对一个，可不辜负俏佳人了。”

罗根一甩长发，潇洒地道：“我对得俗些，你们别啐我，我的下联可对的是拙荆的：巧妇得拙汉，黑眼看人，小惟明怒踢萝根翻。”

车外人大笑，明珠卟的一声也笑出来了，李潮也跟着，听到这儿，啐道：“你小心，我妹子，晚上叫你跪来着。”

惟明脸红，想要啐他，修珉笑着拉住她努嘴看少主，惟明见少主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立时明白夫君想逗少主一笑，便轻声道：“这个无赖，不理他了。”

明珠笑毕，逗起俏目，笑道：“我出个上联，姐姐哥哥们对对，你们看那琴曲馆：奇音五律，宫，商，角，徽，羽，立龙燕乐之魂，谁与争风。”

这任海平才思最敏捷，指着边上的棋馆道：“妙谱千思，车，马，炮，相、士，扬将帅军之威，我军无敌。”

楚江南文静一笑，指着书肆道：“文化三才，赋、诗、词、曲、联，是国士学之魄，万古流芳。”

明珠轻轻拍掌道：“好，两位哥哥，一武一文，端的是气势不凡。”

东方水林笑道：“奴才也来对，诸位看那个肉市：牺牲四品，猪、牛、羊，鸡，鸭，乃饿肚汉之宝，满腹流油。”

明珠呼的一声，又笑了，知道水林的才华最是出色，却对这个联，便也逗自己一笑的意思。明珠边笑边道：“林哥，不用心，要罚，罚你出上联，大家轮着对。”

水林笑吟吟地出上联道：“九宫八卦合混沌变化定乾坤无极。”

向天歌接道：“阴阳双形化天地人和变太虚两仪。”

李潮抢道：“十里八乡存百姓疾苦关家国兴衰。”

修林一扬眉毛道：“万水千山聚百姓生活叙盛世太平。”

明珠柔声吟道：“两陆四海汇青年才俊创浩浩乾坤。”

罗根苦脸道：“主子，你对的联儿，奴才接不好了，奴才对的是：三言两语话夫妻家常生活泼孩儿。”

明珠这回可是呼的一声笑出来了，惟明骂道：“没出息。”

水月取笑道：“生孩子，可是最正经不过的了。怎么就没出息了？心里想得狠呢，嘴上却偏骂。”

车外江南又对道：“五颜六色卖媳妇红妆画柳叶烟眉。”

惟明刮着云童的脸道：“羞也不羞，连画眉都说出来了。”

云童最是大方，笑着挑帘子对着丈夫道：“三餐七礼尊公婆双老敬君子文章。”

众人大笑，这路边的人，冷不防见车子里露出一个绝色女子，只一笑一嗔，将大家都酥倒了。明珠笑眯眯道：“好，童妹妹对得好，想不到咱们江南还娶了个贤妻呢。真的要敬的。”

修林笑道：“主子，是江南啊，是三敬夫君。”

明珠奇怪道：“何来三敬？”

修林道：“这初婚之时啊，云童似观音，岂有人不敬观音哉！”

海平乐呵呵道：“等有了小江南的时候呢，便像大虫，岂有人不敬大虫乎！”

水林掩口大笑道：“这到老了呢，云童像鸠罗鬼，岂有人不敬鬼乎！”

明珠笑倒在修珉的怀里，啐道：“真是不留口德，好好的童妹妹，叫他们对成这样子，童妹妹，回去，打他们。”

大家原来便是逗主子开心，现在见主子真的开怀，大家很安慰，一路上说说笑笑，明珠心情大好，便笑道：“咦，怎么这龙燕，跟我小时候住过的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呢？”

修林皱眉，考虑着要不要告诉主子。李潮他们几个已经急着想让中少主知道龙燕现在的局面了。在他们看来，下少主，人是极好，但是，偏就少了魄力，要是中少主能把他的气鼓起来，可就锦上添花了。想到这里，李潮笑道：“主子，这儿还算好的，还有更不好的地方呢？”

明珠一听，微微的动了动，然后轻笑道：“好不好，与我已经无关了。对了，到咱们小时候的茅舍那边看看去，这些年变化应当很大吧。”

修林担心道：“主子，已经快中午了，咱们回吧。”

明珠脸色一沉道：“米哥，为什么推三阻四，摆驾，朕要过去。”

众人一听，呵呵摆龙神王架子了，一群人便拥着他向贫民住所过去。这一路走，明珠便一路听见凄惨的呻吟，明珠很是奇怪，坐起来，靠在修珉身上，往外头一看，这吓得眼睛瞪得老大，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哦这是人，是些千奇百怪的人。有些人全身都烂了，可怕的流着浓水，把破衣服都给粘成一片令人恶心的白乎乎。有些人，身上长着怪怪的东西，一个个发紫发红发黑的包，散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有些人少了胳臂，有些人没有腿，更有甚者，就像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样，眼睛也瞎了，四肢都没有，在路边艰难的滚。这群人的数量极多，男女老少都有，要怎么恶心可怜，便怎么恶心可怜。

明珠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道：“这，这是那里来的乞儿，你们看，好像还有些人，不会动地躺着，是不是已经，已经没气了。哦，米哥，你们过去瞧瞧，要还有气，赶紧请医生给他们看。这，这是怎么回事，龙燕怎么会出现，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修林一拉李潮，示意不要说，李潮急道：“米哥，现在不说，没有机会了。主子，是，是这样的，这些人，他们是”

二十五恨铁难以成精钢

一身淡紫春衣的明珠正在月湖边舞剑，龙神当空，蓝色的光，映着玉色的长带，紫色的衣襟，白里透红的脸，修长的腿长长地踢上涔镜亭，身子，在那面镜子上灵动的跃过。回头向母亲调皮的一笑道：“娘，珠子儿这一招，使得好不好？”

突然他的身子没有站稳当，从亭子上直跌下来了。风凝惊得一身冷汗，直直向儿子冲过去，珠子儿，娘的宝贝，你不是好了么，怎么又跌下来了。刚把儿子抱到手上，突然手上的儿子不见了，留下了一粒血红的珠子，这粒珠子，在他手上也慢慢散开来。风凝惨叫道：“珠子，珠子儿，不要离开娘，不要离开！”

玉龙吟轻轻地用柔巾拭着儿子的脸道：“晴轩啊，这烧怎么还没有退呢，唉呀，急死朕了。朕的儿子，把贴身的东西给了珠子儿了，只怕是三天两头的要病。唉，羽儿，不是我说你啊，你，你不知道他的身体弱么？怎么折腾的？你还真以为，你能像逸云儿一样，能折腾个小公主出来。你，你，唉，能折腾出小公主，娘亲当然谢天谢地啦，可是，折腾不出来，倒把我心爱的儿子给折腾坏噣，我不，不打你，我，我打谁？”

鹰在一边想叫晴轩给自己配后悔药去。原来么，儿子走了，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前天去柳涔家喝酒，叫攸多劝了几杯，回来，这份量就把握不住了，把小狐狸给折腾得哭天抹泪的，早晨就发起烧来了。鹰这酒劲儿醒过来一看，小狐狸昏过去了，这身子露在外边，下体叫自己弄得都是血，吓得全身直打战，赶紧叫轩来救命。自己不停地运龙神功，给爱人护着，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可是凝就是昏着，醒不过来。

娘过来一看，下体叫撕成这样儿，立时怒气发作，狠狠敲了徒弟两下脑壳，你，你怎么没分寸呢！这夫妻俩，都是最疼爱风凝的，一看孩子成这样子，也没有心思再回宫去，就在下泽宫守着。谁知道风凝这次可是心里累加上身上累，再加上那天晚上，鹰已经完全醉了，把他吃抹了个干净，还不把被子盖好，几重的折腾，这高烧就是不退下来。玉龙吟也急啊，你们呢，老大不小了，凝儿啊，看他喝醉了回来，就叫侍卫把他架出去用水冲，你自己伏侍个啥，叫他弄成这样子。

玉龙吟夫妻一直守了两天，风凝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哭着要明珠。说什么都放心不了明珠，要去龙燕。玉龙吟一边依着他，一边也想孙子，一想，反正，过了年关了，这些天，风凝也一直召集下泽殿主宫主们商议，看儿子的样子，应当胸有成竹，就出发看珠子去。

刚好碰到开春泽主们巡泽，本来三位泽主是分开的，向三个方面出发，不过这次，却统一，都向龙燕方向，一方面，观察龙泽的情况，一方面风涵也想考察龙燕，索性，就把时间放宽了，一路行去，大家都是私行，不惊动沿路官员。

风凝的身体才好，却恨不能肋生双翅，立时飞到儿子身边去。但是玉龙吟也担心旭儿的国政，过去以为这孩子小心仔细，应当是个守成之材，可是看他在龙泽的治理经历，只怕龙燕的情况不会很好。果然，玉龙吟和风涵一路行来，看到龙燕的情况，真是揪着心儿。特别是看到沿路这些呼天号地，千奇百怪的流民，风涵的心就提到嗓子眼里了。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般恶形恶像。旭儿怎么不处理他们呢！

到了龙燕皇宫外了，也不去宗人府，风涵拿出如朕亲临的玉令，这些守宫的禁军首领一看，太上皇来了，赶紧延开正门。大家伙儿进来，风涵是一肚子气啊，龙燕的状况实在堪忧，想着自己儿子如此无能，天下第一大国，已经被北渊接过，旭儿根本不能与宝儿相提并论，这做爹的，怎么能不伤心。唉，自己还管了儿子二十几年呢，那么费尽心机的把江山给他创好了，国库给他创足了，他，他在做什么啊，为什么把家弄成这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