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康跺脚道:“你的职责就是夜巡,看到了可疑的人,为什么不上前去查问他们!”
兵士偷眼看看发怒的世康说:“小人当时的确是打算上前盘问的,但是还没等小人远远地走过去,林中突然起了一阵浓雾,什么都看不清了。等浓雾散去,待小人过去寻那两人时,他们已经不见踪影了。”
世康双手抓着一把椅子的靠背,觉得手心里面有些腻滑,抬起手看,原来是汗。世康陷于玉留城之中这么些日子,都没有因为什么事情手冒虚汗,即使是面对楼兰十万大军、自己都城政乱、自己失位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过这样的慌张。而一向冷静的他现在是怎么了呢?
他想起印雪是狐狸精,而树林中突起的大雾也只能是法术所为。印雪是不会法术的小狐狸,他身体虚弱的时候甚至连人形都变不过来,那么林中大雾一定是另一只狐狸精干的——那只黑狐狸!
于是世康传令召集大队人马寻找印雪,玉留城里里外外都要搜个遍,直到找到印雪为止。
李将军闻讯赶了过来,对眼珠子都红了的世康说:“陛下,不可啊。如果现在大举寻找灵王,一定会引起楼兰的注意。楼兰知道玉留城出事,一定会大举进犯的!”
“那就迎敌。”世康咬着牙说。他现在的大脑已经像一台棉花糖机一样,嗡嗡地转动着,飞出许多混乱的棉絮,妨碍了他正常的思考。
李将军说:“仓皇迎敌,只怕我们会打败啊。毕竟我们现在是腹背受敌,都城已失,不能再失去玉留了!”
世康低下头:“那就派少部分的兵力去找,尽量不引起普尔国那边的注意。”
李将军说:“陛下,现在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无论多么小规模的搜寻都会引起楼兰的警觉。而且,如果楼兰知道了我们在找灵王,也派出人马搜寻,先我们找到,那灵王不就危险了吗?”
世康微微抬起头,低声说:“那依你——”
李将军上前一步道:“陛下,楠国的江山怎能和区区一个男宠相比啊!”
男宠这个词像一枚尖锐的匕首一样,插入了充血的急促跳跃着的心中。他按在椅子靠背上的手一较劲,镂空雕花的椅背瞬间断裂,木头显出纹理,木刺扎入世康依然紧握的手中,本应的刺痛,现在却只是麻木。
男宠吗?世康从未想到过绝色的小狐狸在他的生命里面应该有怎样一个世俗的称谓。
他想起刚刚遇到印雪时候的情景,一只洁白美丽的小狐狸,就那样被他生生地从山林里面虏了回来,伴在他身边。战争起了,自己就离他而去,每天像情人一样牵挂他。而事实上,世康也一直是把他当做一个情人来对待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爱他。他从未想到过男宠这个词会被用在美丽无邪的印雪身上。
而现在,李将军却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这让世康沉默了。
是的,如果他们是很相爱的情人,那么他为什么要背着他和别人逃跑呢?如果他们是情人,印雪当然有权利选择不再爱他,而去爱别人,他一门心思地追了去,就算抓到他们,又能怎样呢?再把他捉回来?那么不就更加印证了李将军的话,他是他的男宠,而不是情人。如果世康相信他们是爱着的,那么他不应该追,应该相信他,等着他回来,或者,成全他,让他永远地离开。
世康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
他平静地对李将军说:“朕,没事了。平时让巡逻的兵士多留意灵王的下落就是了。”
说完,李将军便退了出去,留下世康一个人在屋里。
他强打精神,咽下喉头的哽咽,拿起桌上的战图继续研究了起来。
故意忽略胸口情感狂澜的人,是把自己栓在浪尖上的小舟,无论怎样都把握不住脚下的航程,却要在毁灭的暴风雨中,努力使自己冷静,躲过自己纠结不宁的心绪和别人投来的审视的目光。
同样因为失去小狐狸苦恼的人,不止文世康一个,他的弟弟文世杰,也一样为了一个宠都没来得及宠上的“男宠”而心绪不宁。
现在他夺了他哥哥的位子,清理他哥哥的余党,听着朝臣对他呼喝着本应对他哥哥的称呼,他现在几乎记不清自己是谁了。只有在能看到印雪的梦里,他才能听到有人亲切地叫他“梦儿”。其实一路想来,自己在阴暗中委屈地长大,楼兰、歌妃一个个经过他身边的人无不是在利用他,而真诚地把他当做朋友的,除了印雪,他真的想不起还有谁。
世杰满脑子胡思乱想着,伏在桌上写给楼兰的密件。把他和陈郭一起制定的、对付自己哥哥的计划,详细地写在信里。
而文世杰胡思乱想、神魂颠倒,却对已经返回楠国都城、并且在联络亲信准备推翻文世杰的魏永十分有利。
魏永已经联系上了复位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人,并且已经与他商定了复位的具体计划,虽然他还是不敢十分信任此人,但是文世康却对这个人非常有把握。宫里一切都准备好了,里里外外似乎只欠东风了。
文世杰的信取道栗立国,送到楼兰的手中。
楼兰看完信,轻轻地笑了笑,把信顺手夹入一本书的书页里面,随手放在桌子上,转身看床榻上熟睡的印雪。
印雪头天夜里中了楼兰的迷药,已经昏睡了一天了。楼兰之前只道印雪是狐狸精,以为他也会小有点法术之类的防身,就算是没有法术,也至少是有放人之心的,所以拿给印雪吹的那只笛子,事先已经在迷药的药水里面浸泡了很长时间,药效很长。早知道这个小狐狸这么好对付,楼兰也不需要费那么多周章,直接撒一点迷粉就好了。
楼兰走到床边,他冰凉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滑过印雪白皙温润的脸颊,冷漠的脸上泛出了一丝让人不解的笑容。
这在这时,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楼兰闻声抬头,看着说话间变走到眼前来的这个青年,只见他虽然身材魁梧挺拔,但是面色却苍白虚弱,仿佛原本应该健壮的身体已经被某种可怕的疾病掏空,只要随便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楼兰见来的是樊越,微微一笑,对他说:“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要派人去找你呢。怎么样?这几天我没有过去找你,你身体好些了吗?”
樊越冷笑道:“多谢陛下关心,幸好樊越命贱,扛过了前天的高烧,不然今天还真没有缘分见您了呢!”
楼兰轻轻从床边站起身来,走到樊越进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哦?你前几天发烧了?哎呀哎呀,你看我忙政事忙得都没有顾得上去探望你。现在好些了吗?没事了吧?”说着,抬起手来去试樊越的额头。
樊越往旁边一闪身,让楼兰的手着了个空。
楼兰则毫不介意地把手收回来,一副难过的样子说道:“樊将军怎么连让朕试一下温度都不肯?怎么说我们也——”说着暧昧地看着樊越,“怎么说我们也君臣一场——”
樊越冷冷地说:“你是邵国的君,我是普尔国的臣。”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印雪:“怎么?怪不得不使唤我了,原来又找到新的了?”
楼兰听他这话里,分明充满了醋意。
樊越原本是一员龙虎一般的小将,竟然也不堪楼兰一番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变成了一个妃嫔一样善妒的男宠。本来嘛,如果一直给予一个人他不想要的东西,那么时间久了,他就会对这项强加给他的东西改变态度,习惯于这种东西,迫使就会变成欣然接受,无论这东西是物件,还是情感,或者是社会身份。但当一旦要从习惯中去除它,就变得比让接受它还要难了。
荒淫的生活如此,迷失于其中的情感,更是如此。
51.楼兰的“家”
楼兰毫不掩饰对自己战利品的得意,笑着对樊越说:“这,就是朕对你说过的妖物,没想到吧?居然是个漂亮的男孩。”
樊越的目光在印雪的身上僵僵地停留了一会儿。床上躺着的却是是个美貌的少年,就是他不张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美艳。
美丽的男孩躺在藕青色的被褥中间,微微侧着头,脸上露出纯然安静的表情,一张温润的小嘴半张着,轻轻吐着气。他的两只胳膊搭在被子外面,肩头的白色袍子松了,露出一截洁白光滑的肩膀和小半块稚嫩的胸膛,头发已经散开,凌乱地铺在身上。完全是一副海棠春睡的撩人景象。
连樊越看得都有些出神,这样的男孩子似乎天生就是用来蛊惑人心的。也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睡姿是怎样的,但是如此的媚态确实让人销魂,似乎他就是这样娇媚地睡着,等候他要服侍的人来。
天生的男宠!他这样美,却又这样让樊越生厌!
樊越又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不也和这个少年一样吗?每天一堆烂泥一样躺在床上,完全忘记了自己原先的生活,每日衣不蔽体,完全沦为一件被人随时体用,又随时准备抛弃的物品!更可笑地是,在他看不到楼兰的时候,他心里总是暗暗怀恋他身上那种说不清楚的,淡淡的气味。有些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甚至可以想到几乎疯掉。
而本来应该占据他心头的那些个沙场,兵戈,流血,国土,他不知下落的年迈的母亲,以及之前对楼兰的仇恨,都似乎是隔世之事,变得模糊到看不清楚了。让他鄙视的恶人楼兰,却好像是一株可恶的藤蔓,理所应当地占据了他的身心,变得那样熟悉和让他无法离开。
而今天看到床上一副等待人来怜惜的印雪,樊越仿佛看到了这一段日子以来萎靡不振,荒淫无度的自己。某一只巨大的钟咣地在他耳边被击响,他仿佛是溺水多时,突然被捞上来的人,从混沌的梦魇里,突然有了人世的知觉。
他看着楼兰回到了床边坐下,轻轻抚弄着印雪额上的发丝,猛然间清醒过来的心,不知为什么,仍然因为梦魇里的内容深深地刺痛。
静默了好一会儿,樊越突然轻蔑地笑了,他转过脸对楼兰说:
“既然你找到你要找的人,那么我也就不必继续留在这里了。”
楼兰悠然地说:“要走?朕是在韦更那里把你要来打仗的,樊将军一仗都没打过呢,怎么能就这样走掉?”
樊越看着楼兰对床上昏睡的印雪亲昵着,深吸一口气说:“那小将明日就归队训练!随时等待将令出战!”说着,转身就要往往外走。
“樊将军!”楼兰叫住他。
樊越背对着楼兰站住,不看他,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楼兰突然走到樊越的身背后,抱住他。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荒唐生活造成的条件反射,樊越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楼兰。
冰凉的嘴唇后面是温度低于平常人的口腔,那对樊越来说,大概是一个一旦陷入,便无处救赎的深渊吧。樊越禁不住忘情地抱住他,身体紧紧地压过来。理智似乎在千里之外召唤他,但是他却无法抵抗地在他的气味里面轻轻地颤抖。
吻到深处,楼兰突然一把把樊越推开,樊越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那人脸上露出无耻阴邪的笑容。
楼兰说:“樊将军,咱们和是君臣,以后还要一同作战,从今往后很多事情要分得开些。”
樊越惊讶地望着他,看他讲出本来他就能料到的话。
樊越被定住一样:“你——”
楼兰露齿一笑,凑到他耳边说:“今夜妖物就要近身了,最后再从将军这儿借些阳刚之气。”
“混蛋!”樊越大喊,挥手要打。
这在这时,一个清澈的声音传来:“你们是谁?在干吗?这是哪里?”
樊越和楼兰一起向后面看过去,印雪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很无辜地看着屋门口两个以奇怪的姿势站在一起的男人。
樊越被印雪懵懂的目光射中,不由得将举起的手轻轻放了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
楼兰撇下樊越,走到床前,低头对印雪说:“我是阿兰啊,怎么?睡了一觉就不认得我了?这就是我家。”
印雪四周看看,觉得这个房子虽然不是很豪华,但有股尊贵之气。印雪对他点了点头:“哦,我怎么到你家来了?”
楼兰说:“你不记得了?昨天你跟着我学习吹笛子,累了就到我家里面来睡下了?”
印雪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虽然印象里面是跟这个人学吹笛子来着,但是实在记不清自己还跑到人家家里面来睡觉了这回事。
楼兰亲切地说:“睡好了吗?饿不饿,饿的话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印雪看了看站在一边不动的樊越说:“这人是谁?”
楼兰看了看樊越,说:“那人是我弟弟,樊越。”
“哦,原来你姓樊啊。”印雪恍然大悟地说。
樊越忍不住冷笑出声。印雪奇怪地看着这个身材魁梧,却面色苍白的年轻人,问:“我说错了吗?他是你哥哥,当然你们俩应该一个姓。”
樊越看到这个小男宠居然这样的单纯,而且一点也不想是装出来的,便有心揭发楼兰在这个男孩面前编出来的谎话:“我们不是兄弟,我怎么可能高攀得上这样身高位尊的哥哥?我姓樊,他姓楼!”
“姓楼?”印雪瞪大眼睛看着樊越,好像想起了什么。
樊越恶劣地笑着对他说:“这个姓氏,可是邵国的国姓——”
“樊越!”楼兰大喝道,“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儿了,你出去!”
一股像看到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一样的恶心和愤怒的感觉嗖地一下涌上樊越的心头,然而这股厌恶涌到头顶时,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鼻腔里面的酸涩和眼睛里呼之欲出的眼泪。
樊越咬着嘴唇,看了看楼兰,又看了看印雪,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楼兰看到他离开的背影,胸口一颗冰冷的心脏,居然也轻轻地抖了一下子。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他换上一副笑脸,对印雪说:“他是我的表弟,性格古怪,不太好客,印雪,你可不要见怪啊。”
印雪面无表情地看着殷勤微笑着的楼兰,没有说话。
楼兰轻轻抚了抚印雪的脸颊,像一个很善于照顾人的大哥哥一样问他:“怎么不说话,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于是他叫侍女去弄些饭食来。
印雪还是一声不吭,只是一会儿盯着楼兰看,一会儿又低下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楼兰见状,心里暗想是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他识破?如果他确实是世康的男宠,那么应该听说过自己的名字。不过既然这个小东西什么都没说,他也不想先把话说破。
印雪突然露出甜甜的笑容来,对着他说:“楼大哥,我昨夜出来也没有和我哥哥说一声,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到处找我呢,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说着,就拉起身上的被子,要下床,却一把被楼兰截住。
楼兰很好客似的说:“唉,这怎么行,你来到我家,就是客人,我怎么能随便让你走呢?”
印雪偷眼看了看楼兰,一双美目里面露出惊恐,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吃过饭可以走吗?”
楼兰没说什么,只是很豪爽地笑了笑,手环在印雪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肩头。
印雪心里暗暗叫苦,之前总是听人家说起邵国国君楼兰,说他怎么阴险怎么狠毒,今天他不会真的遇到楼兰本人了吧?之前他说他叫阿兰,刚才那个叫樊越的人又说他姓邵国的国姓,那么加起来不就是“楼兰”吗?怎么会这么惨?楼兰会怎么对付他?他想起孟大人的地牢之中的暗无天日受尽折磨的生活,不禁浑身冷汗。
正胡乱想着,饭菜被拿了进来。印雪昏睡了一整天,也着实饿了。他往桌子上面一看,居然一眼就看到了桂花蒸鸡,以及其他一些好吃的鸡肉大菜,不禁暗暗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