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相隔甚远,就算有了什么进展,也得费上好一段时间才能传至岭南--想到友人如今说
不定仍身陷牢狱之中,可上回离别前自个儿却因气着他胡来而连半点好脸色都没,凌冱羽
心下便不禁有些懊悔了起来。
虽知以师兄之能,事情必能顺利化险为夷,但这样苦苦等着的滋味,却毕竟还是太过煎熬
了些......
「三当家......」
便在此际,熟悉的呼唤自树下传来。凌冱羽微愣低首,入眼的是杨少祺温文儒雅一如既往
的身影。知道要对方爬上树来跟自己谈话有些强人所难,凌冱羽遂一个轻身自树上跃下:
「怎么了,杨大哥?特地到行云寨来......」
「有些事情想和三当家私下谈谈......方便同我边走边说么?」
「当然。」
瞧杨少祺神色有些严肃,凌冱羽心下微凛,当即一个颔首,示意他一同往林中行去。
一直以来,作为诸寨联盟中与行云寨关系最为亲近的一员,白杨寨向来有几分代行云寨监
视旗下诸寨的意味在。故眼下杨少祺会主动前来儿自己还要求借一步说话,自然让凌冱羽
有了些不大好的联想。
「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么?」
仅以二字代称的,是旗下十七寨中始终存有异心的七个山寨。行云寨辖下诸寨大致可分成
两类,一类是像白杨寨那样,从主事者到成员都是迫于生计或受奸人陷害才不得不落草的
,在行事上面较有分寸,就算劫财也取之有度,不会贸然干下那种劫了整队货物又将人全
部灭口的恶行;另一类则是与当初那个黑虎寨类似,主事者本身就是绿林大盗或在其他地
区犯有不小案子的恶徒,为了逃避官府缉拿而落草岭南,旗下也物以类聚地纠集了一帮凶
恶之徒。这类山寨通常一出手就是灭口绝户的大案,也是让岭南地区长年来「凶名在外」
的罪魁祸首。行云寨立基扬名并开始「统一」大业后,前一类的山寨多在一番沟通后便顺
利归入旗下,后一类则是抵抗最激烈的。一直到行云寨结合本身的过人实力和凌冱羽的侦
查以迅雷之势减掉数个山寨后,余下的七个山寨惊觉大势不妙,这才屈意降服。
只是他们降服归降服,暗底里却仍然有些小动作,像是表面上同意「寨旗」通行,私底下
却仍出手劫掠之类的。若非鹰堂追踪、调查的手段日益成熟,让他们犯了规矩也无从抵赖
,岭南的情况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泰。只是这两年来凌冱羽一直关注在车马行的发展及
与海青商肆的合作上,多少有些疏忽了这些潜在的威胁,是以脱口便是这么一问。
而同应的,是杨少祺略带苦笑的一个颔首:「不错......在三当家的带领下,靠着车马行
的收入,这两年来,岭南诸寨倚赖劫掠及寨旗营生的部份渐少,生活却反而比以往更来得
好,算是成功为日后的收山洗白打下了良好的根基。可『他们7 却非如此--以他们寨中成
员的品行,能通过车马行第一关拣选的便已是极少,更何况真正参与到赚钱的行当中?眼
见车马行和与海青商肆之间的合作带来如此惊人的收益,他们自然十分眼红......据眼线
所报,他们正暗暗图谋联合起来取行云寨而代之,以此接手行云寨手下的行当。」
「荒唐!」
听罢杨少祺所述,即便以凌冱羽的性子也不禁动了真怒,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垂了下一旁的
树干......稍显惊人的力道让天际登时散落了片片绿叶,还是他察觉不好一个拂袖,才让
杨少祺免去了黏上一身树叶的命运。
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凌冱羽一个望后靠上了先前遭他摧残的树木,容颜微仰
、一声轻叹。
「且不说他们是否有能力取行云寨而代之......难道他们真以为这车马行和商队是那么容
易经营的吗?要真到了他们手上,我看用不了两个月,他们便因觊觎眼前的货物而自毁长
城,让两年来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基业就此付诸流水......」
「他们若聪明到看得出这点,又岂会让野心膨胀至此?这世上多得是眼高手低、自视过高
的人。他们看着这行当赚钱,就自以为只要将产业夺到自己手中,钱就会转而源源不绝地
流到口袋里,却忘了有些事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是啊......他们只看到车马行和商队刻下的收入,却忽略我们究竟费了多人的心思才建
立起这一切。虽知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可一想到多年来的心血在他们眼里是
如此轻贱,我便有些......」
回想起当初费尽心思图谋出路,以及向霍景求教学习从而得着启发的种种,凌冱羽便是一
阵感慨,「而且近年来山寨的实力与以往相比只有更强,他们难道当真全无所觉么?或者
是过于利欲薰心,所以连可能的困难都忽略了?」
「多半是后者吧......作奸犯科也是需要用脑袋的。他们要是晓得这点,又岂会成天估摸
着要重操旧业?」
杨少祺叙述的音调一派云淡风轻,言词却颇为毒辣,让听着的凌冱羽不由得为之失
笑......只是那「作奸犯科也是需要用脑袋的」一句,却让他忆起了月余前同师兄的一番
谈话。一想到那仍潜伏于暗中的势力,本就有些闷的心绪更是瞬间为之一沉。
可师兄的叮嘱,却也随之浮上了心头。
知道自己现下最重要的是先顾好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凌冱羽拉回原有些偏了的思绪,容色
一正,问:「他们打算行动了?」
「是的。他们知道近期又有批商队要出发,入秋又是车马行较为繁忙的季节,所以想趁行
云寨人手不足时发动攻势。」
「这也好,若非怕乱了人心,早在十八寨联盟成立之初我便将这些恶徒一举灭掉了。眼下
他们自个儿把下手的理由送上门来倒还省了我的麻烦。横竖这些毒瘤都是要除的,不如便
趁此机一举除去,也好免去日后另立基业时可能带来的麻烦。」
凌冱羽本就对那些个穷凶恶极的货色极其厌恶,初始的愤怒平息后,他反倒因得了个正大
光明除去对方的机会而高兴了起来:「不知杨大哥对他们的计画可有更深的了解么?」
杨少祺在这方面向来和他「志趣相投」,微微一笑道:「杨某既说了愿为三当家的军师,
自然有些出谋划策的自信。这次的事我已有了些腹案,现下便为三当家一一道来,再看三
当家届时如何取决了!」
「如此,就麻烦先生了!」
因他那「军师」二字而学着戏文拱手回应了句,眉宇间已再见不得分毫愁色。杨少祺亦配
合着一个回礼,而后方将自己的计画一一道予了对方......
◇◇◇
虽说那七寨就算联合了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连彼此间能否配合良好都很难说,可为了能
尽量降低山寨的损失,杨少祺还是和凌冱羽连着商讨了好几回后才正式订下了应对的计画
。
七寨要想攻打行云寨,就必然得先由各自所据的山寨启程、经过一番跋涉后方能到达集结
。而杨少祺所提出的计画,就是先以假消息让七寨以为行云寨已人手大减,实则是将本因
出「任务」的人马藏兵于四近。如此,当七寨集结于前开始攻打时,他们便可由后包抄围
歼。至于寨内人手不足的问题?白炽予的机关可不是设计来放着好看的。一旦启动,面对
训练有素的官军多半都有把握守上好一阵,更何况是那些个乌合之众组成的疲惫之师?
无论如何,计画既已订下,他们所要做的,也就只有积蓄实力静待时机了。同陆涛及田义
禀报过此事后,凌冱羽反倒闲了下,索性跑了趟好些日子没去的漳州城,一方面探探白炽
予的消息,一方面儿见同样睽违多时的霍景。
--而这一次,凌冱羽终于如愿收到了友人平安无事的消息。
「太好了......」
听到白炽予总算「沉冤得雪」获得了释放,青年松了口气地一声长吁,胸中悬着已久的大
石亦终得放了下......「那么先前那个流影谷给的查案难题呢?也顺利解决了吗?」
「嗯。中间虽然经过不少波折,可二爷他们还是顺利让真凶认罪并供出了一切。而且这次
流影谷出了几个昏招,让于大人寻得了机会见缝插针、多少减低了皇上对流影谷的信
任......对一直担心流影谷擅用官府之力对付山庄的我们来说,倒也是一项意外的收获了
。」
谢季允笑着同他说明道,「这趟流影谷主动出手却败兴而归,实在让人颇为痛快。」
「是啊!」
凌冱羽对流影谷一向没什么好感,虽没什么幸灾乐祸的意味,却也相当为擎云山庄的收获
高兴......只是思及事情已了结近一个月,自己却仍没听到白炽予回到江南的消息,心下
不禁有些疑惑:「对了,谢大哥,炽还没回江南么?事情也结束好一阵子了,怎么半点风
声都没听到?」
「三庄主刻下想必还在京城吧?他和于大人阔别八年才见,先前又给查案之事所扰,现下
终于得闲,自然得抓紧机会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了。」
「原来如此......」
「至于二爷和东方楼主,他们因有些担心流影谷的动向,所以在离开京城后又另寻管道暗
中回去,打算等宫廷夜宴后再走。」
「宫廷夜宴?」
有些陌生的词汇让凌冱羽微微怔了下,而旋即恍然:「谢大哥是指以前霍大哥也曾出席过
的那种?」
「不错。你应该也听他提过了吧?再过不久便是今上五十寿诞,过九逢十的大寿,身为北
地第一富商的霍景应该也在受邀之列才对。」
谢季允因清楚凌冱羽和霍景的交情而理所当然地这么道了句,怎料最后一句方完,便见着
眼前青年露出了一脸错愕......心下几分讶异因而升起,他同样有些错愕,问:「你不知
道?」
「不知道......最近我都在忙着计画该如何处理那七寨,有好一段时间没去找霍大哥
了......本想说问完炽的消息后就去一趟,难道霍大哥已经离开了?」
没想到自己忙完一阵后面对的竟是如此情况,一想到可能又有好长一段时日无法见着对方
,凌冱羽询问着的音调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急切。
但见眼前的人摇了摇头,可还没等凌冱羽松口气,谢季允便已有些凝重地道:「虽然还没
,但也应该是这一两天的事......现在离圣上诞辰只剩下半个月,就算马上出发都嫌赶了
,哪还可能继续拖下去?本来我还在疑惑他为何迟迟不动身,看来现下终于有答案了。」
所谓的答案,自然便是为了在出发前同凌冱羽见上一面了......明白这点,青年胸口微紧
,连忙同谢季允一声告退、匆匆离开了白桦。
凌冱羽向来不常在城内施展轻功,但此刻渴望及时见着对方的心情却让他无了顾忌其他的
余裕,真气全力运起便朝霍景的住处直奔而去。
循着熟悉的巷道一路疾行,不消片刻,那扇破落的朱漆大门已然映入眼帘。可还没待青年
上前,大门却已先一步由内而启,那个他光见着背影就能清楚辨认出的不凡身影,亦随之
出现在眼前。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足音,凌冱羽才刚缓下脚步,便已见着方踏过门槛的霍景抬眸朝自己望
来。那神情间的冷峻依旧,眸间却闪过了一丝过于难解的色彩,像是因青年的出现而高兴
、却旋又袭上了某种深沉的哀色。
可凌冱羽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这一切,便先一步给他手中带着的行囊攫获了全副注意--看来
他匆匆赶来是正确的决定。要是偷懒没用轻功,只怕他就真要与霍景就此错过了--松了口
气地问:「崔大哥,你要出发回京城了?」
可霍景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双过于幽沉的眼眸深深凝视着眼前清俊的面容,足过了好半晌,才答非所问地
道了句:「送我一阵。」
「嗯......」
这才察觉到对方有些反常,凌冱羽一个颔首应过,回望着对方的明眸却已染上了几分忧色
......瞧着如此,霍景微微一叹,竟难得地没有分毫压抑掩饰,而是任由面上流露出带着
几分疼惜的柔和,抬掌轻轻拂开了青年额前的浏海。
「走吧。」
「好......」
或许是给他如此难得的温柔蛊惑了住,也或许是感觉到了他此刻内心潜藏着的某种阴郁,
凌冱羽连一句都没有多问,仅是轻轻应了声后便随着他穿过市街、迳直出了漳州城。
今年的秋似乎来得特别早,虽不至于像北地那样遍地落叶枫红,可那种绿叶丛中隐带黄的
萧瑟凄清,却还是多少能有所感觉的......望着前方不论行止都大异于平时的身影,那仿
若与秋意相呼应的沉郁让凌冱羽胸口不由得微微一紧,而在单纯的担忧之外,名为心疼的
情绪,亦渐渐于胸口蔓延了开。
但他仍旧没有出声。
他只是静静地跟在霍景身后,直到两人出了城郊的范围、离开官道进了一旁的树林后,他
才略微加快了脚步走近对方身边一声轻唤:「霍大哥......」
音声虽轻,担忧之情却无分毫保留......如此一唤让原先迳自前行着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脚
步,转身望向了那始终伴随身侧的青年。
就好像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压抑般,本就深沉的眸子,此刻盈满着的情绪更是浓烈到让人几
欲窒息......青年吐息因而微乱,可一双明眸却仍不闪不避地直直回望,像是想照亮些什
么、又像想驱散些什么......尽管未曾明言,可那种渴望为对方分担痛苦的心意,却仍全
无保留地传递了出。
感觉到这点,纵然虽然眸间过于复杂沉重的色彩依旧,面色却已是一柔......霍景将行囊
背到了肩上,而后一个上前、顺着先前为他拨开浏海的动作轻轻抚上了那张染着忧色的清
俊面容。
凌冱羽没有闪避。
他只是因这个有些陌生的动作而困惑地回望着对方,而在片刻思量后、一个抬手轻轻覆上
了那正停留于颊侧的温暖指掌--不带任何抗拒力道的。
可如此举动换来的,却是霍景唇边微微勾起的苦笑......轻抚着青年面庞的掌缓缓滑落至
下颚,却在短暂的犹疑后就此移开,转而反手握上了那始终轻覆着的掌。
「还记得......我上回要你答应的事吗?」
「嗯。」
回想起赠扇当日对方曾有过的要求,凌冱羽点头应了过,神情间的担忧不解却只有更甚。
他微微张唇想问些什么,却终还是再度抿了上,静静等待对方给予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
只听霍景道:「过些日子便是圣上五十大寿,而我作为海青商肆之主,宫廷夜宴是无论如
何都得出席的。」
「之后呢?」
因对方明显不寻常的态度而联想到了什么,凌冱羽终于按捺不住地急急问出了声,「之后
......你还会再到岭南来么,霍大哥?」
先前听谢季允提及霍景必须出席夜复之时,他还以为对方顶多也就是像以往那样暂时回去
一段时间而已......可看着眼前俊容那完全不同于平时的表现,却让他意识到了事情或许
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单纯。
虽早在霍景直言自己不可能永远留下的那一刻便已有了别离的准备,可实际面对可能的情
况时,充塞着胸口的不舍却仍教凌冱羽一阵心酸......眼见霍景久久未置一词,此刻的他
更是连责怪对方未守约定事先给自己一点离别的准备都无法,而在沉默半晌后、一个向前
紧紧抱住了对方。
似乎没料到凌冱羽竟会就这么抱上来,霍景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