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回抱住了青年。曾两度入怀的身子此刻正以着过往从未有过的亲近与己紧紧相贴,让他
难以自制地收紧了双臂,直到真正将青年紧紧地扣入了怀中。
「我会回来的......只是无法确定归期。」
将头轻抵在他肩上,霍景低声道:「如果有了你那位远亲哥哥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
你......顾好自己的安全,明白么?」
「这话是我应该说的吧......」
因对方的叮嘱而低声咕哝了句,为那过紧的力道箍住的身子却没有分毫挣脱的打算。凌冱
羽柔顺地将头靠在他胸前,往日曾感受过的安心之外,某种莫可言喻的感觉,亦随之涌上
了心头。
--纵然虽然明知对方只是个徒有内劲的武功低手,可这一刻,紧紧包覆着周身的温暖却让
他有了种将一切都交给对方亦无妨的可靠感......放空心思让自己沉浸在这样陌生却又让
人迷醉的感受中,直到原先紧拥的自己的力道渐松,他才醒觉般同样松开了双臂,略微拉
开了彼此的距离。
但见霍景又自深深凝视了他好半晌后,一个探手将腰间系着内玉解下,也不等他反应便自
拉过他的手、将玉佩塞入了他掌中。
「霍大哥?这--」
「这是扇子的回礼。」
霍景淡淡道,却又像带着某种深意地,「不要嫌太贵重......我已给出的东西,就没有收
回的打算。」
「我明白了。」
听出了对方话中的坚持,凌冱羽遂也不再多言,珍而重之地将那块一瞧便知价值不斐的白
玉收入了怀中......明明没有多少重量,可蕴含了对方心意的物事,却让他感觉胸口一阵
沉甸甸地。那些个过于难明的情绪再次占据心头,让他心酸之余,竟也隐隐起了几分落泪
的冲动。
感觉到鼻头的酸涩已经越来越难控制,凌冱羽不由得一声低叹:「霍大哥,我若真哭出来
,你可别笑我。」
「我不会。」
回应的音调无比笃定,指尖却已是一个轻抬温柔地拭去了青年眼角已然渗出的泪珠。
「能在启程前等到你......我很高兴。」
他低声道,语气却因头一次这样明白而直接地说出心中的想法而显得有些僵硬。
但凌冱羽不但没因此破啼为笑,反倒让眼角的泪掉得越发凶猛起来......霍景似乎没料到
他会有如此反应,一时竟有些慌了手脚,连忙双手并出轻捧起那张容颜为他拭去颊上的泪
痕,唇畔苦笑微扬:「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让我慌乱至此的人。」
「这么多年来,我也是头一遭......哭成这样啊......」
因对方所言而有些不甘示弱地反击道,音声却难掩哽咽。凌冱羽有些苦恼地想从怀中拿出
随身带着的手巾,却怎么也没能摸着。倒是霍景弄懂了他的意图,同样给泪水打湿的掌由
自个儿衣袋取出条手巾递给了青年。
凌冱羽接了过,可拭着泪水的动作却足过了好一阵子才得以停止......感觉到霍景落于自
个儿身上的担忧目光,他略微迟疑半晌,终还是再一次上前拥住了对方。
「抱歉,霍大哥......明明该笑着送你离开的,却反倒让你如此担心。」
顿了顿,「谢谢你......让我能够实现一直以来的愿望。」
如此一句,让听着的霍景微微一震,本欲回拥的双臂亦随之僵了住......过于复杂的情愫
自青年所未能瞧见的深眸闪过,足过了好一阵,他才像是有所决意般阖上了眼眸,再次回
拥住了青年。
「冱羽......」
「嗯?」
「对不起......」
终于脱口的,是让听着的人有些困惑的一句道歉。凌冱羽因而愣了下,才想问问是怎么回
事呢,对方却已松开双臂,道出了他最不想面对的话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
我,就在此别过吧!」
「嗯。」
纵然虽然心中仍有千百般不愿,可凌冱羽能回答的,却终究只有这么一应。泪虽已停,可
因离别而起的浓浓愁绪,却怎么也无法自面上抹去。
瞧着如此,霍景似乎有些不舍,却终还是强忍着背好行囊一个拱手:「告辞。」
「霍大哥,保重。」
「你也是。」
恢复了平时的音调淡淡一句回过后,霍景不再多留,就此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官道的方向
行了去--
第十六章
凌冱羽一直想了很久,才多少明白了霍景临行前那一声「对不起」究竟是因何而起。
当霍景第一次明白说出自己不会永远留江岭南的那一天,他曾要求对方在离开前提早将此
事告诉自己......虽说那七寨的阴谋的确是突发状况,可若早上一个月知道对方要离开的
消息,凌冱羽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珍惜最后剩下的日子、尽量想办法多陪陪对方的。
可霍景没有说。
像圣上五十大寿廷宴这样大的事,以霍景之能,又岂会直到一个月前才知晓?可他却始终
未曾向自己提及......若非那日由谢季允口中听说此事而及时赶去,只怕连最后道别的机
会都要错失。
凌冱羽不晓得对方为什么会背弃承诺。如果说霍景对与他别离之事毫不在乎,又岂会流露
出耶样深切的痛苦和温柔?他对别人的表现真心与否一向相当敏感,而那天霍景的每一个
表情和话语......看不出、亦听不出分毫的虚假。
那紧紧环扣住身子的力道,亦同。
而那还是他与霍景相识两年以来......第一次见着对方那样明显而全无克制地表露出内心
的情感。以霍景一贯的自制,会有如此表现,又岂可能不在乎?
可如果他在乎,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如果早就知道彼此的分离会到来得这样快,他
说什么都--
回想起那日在淡淡秋意中的别离,青年胸口便是一紧。某种酸涩随之涌上心头,眼眶亦不
受控制地有些发起热来。
--那天之后,他虽没有再哭过,可难过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平息。思念、埋怨、哀
伤......太多太多的感受涌现于心,而连同别离当日的字字句句,轻易地便填满了他所有
思绪......
「姓凌的!拿命来!」
将青年自沉思中唤醒的,是身后响起的一声大喝。隐约及体的劲风让凌冱羽眉头微微一皱
,左手提鞘后抬挡下了自背后叩来的袭击,同时一个跑步旋身,趁对方变招的空档一剑刺
穿了他的心口。
准确而俐落的一击换来的,是剑尖抽出时迎面喷溅而来的鲜血。青年技巧地一个走位免去
了血染面庞挡住视线的结局,衣裳却仍不可免地为血液所浸湿......看着身上几乎已看不
出原先色彩的衣衫,他一方面本能地一个后跃躲过自左右两侧而来的夹击,一方面由四周
混乱的杀声记起了自己刻下正面对着的情况。
他正在执行造成他无法与霍景多相处几日的主因--那个对付反叛的七个山寨的计划。由于
诸般事项早已拟定妥当,敌方的反应也一如预期地愚蠢,即便本该领导行动的他出神若此
,一切却仍顺利地进行到了最后。
看着前方的杨少祺指挥着己方兄弟围杀逃窜的敌方残党,熟练地除掉先前偷袭失败的两名
敌手后,凌冱羽一个轻身窜入杨少祺方布置完成的包围圈中,提剑将已成为瓮中鳖的敌人
一个个消灭殆尽。
虽说他平时出手便十分狠绝,可不留情和增添无意义的杀戮却是两回事。见凌冱羽几下便
将无甚斗志的敌人除了干净,杨少祺眸间几分忧色浮现,示意手下去处理其余残党后,一
个出声唤住了本欲继续出手的凌冱羽:「三当家。」
「怎么了,杨大哥?」
青年闻声一个停步回首,清亮纯粹一如既往的双眸让人难以想像他衣上的片片沉红究竟从
何而来......瞧着如此,杨少祺眉头一皱,问:「出了什么事吗,三当家?」
「不......为何这么问?」
「今天你完全失去了平时洞察全局、适时出手的沉着,从头到尾就只顾着一路冲杀......
虽说并未因此造成无谓的损失,可你身为统帅却如此鲁莽,又如何能教手下的人放心?」
顿了顿,他一个眼神示意对方看看自己那一身吓人的衣衫,「你并非嗜杀之人,为何要将
自己弄成这副德性?兄弟们方才看你的眼光都有些畏惧了,你难道没注意到吗?」
几近于质问的语气,却因不愿引得他人注意而刻意压低了声音......明白他的用心,回想
起先前的种种,凌冱羽面上微露歉色,苦笑着一声低叹。
「是我不对......因为私事而分了神,一时没留心便......」
「因为崔景?」
因近期来唯一能称得上理由的改变而有此猜测,而回应的,是青年面上苦笑依旧地一个颔
首。
「虽说别离本就是注定之事,可一切终究来得太过突然......这些天来,我一直无法让自
己不去回想那日的种种,还有他未曾依约事先告诉我自己将要离开的理由......」
「我不晓得你两人间曾有过怎么样的相处、怎么样的约定,可对于三当家的问题,我却有
一个可能的答案。」
「喔?」
杨少祺的话语让凌冱羽微微怔了下,「什么样的答案。」
「他说不出口--对于自己珍视的人,道别总是十分困难的事。也许他一直想说,却始终找
不到合适的时机,或者不愿你因此便镇日为离愁别绪所笼罩,所以一拖就不知不觉拖到了
最后关头......」
「是这样吗......」
因那「说不出口」四字而微微受了震撼,凌冱羽明眸微凝,突然忆起了近两个月来彼此相
处时,霍景身上始终隐约透出的阴沉情绪。
先前他本以为是海青商肆出了什么事才让对方心绪不霁,可经杨少祺这么一提,另一个可
能变也随之浮现--莫非霍大哥其实是因为别离在即,想告诉自己却难以开口,才会......
对了。也许霍大哥会突然要他承诺永远保持住眼下的心境,也是因为那即将到来的别离。
因为知道彼此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见面,所以才要分外盼望着日后彼此重逢时,自己
仍是当初的那个「凌冱羽」。
原来......是这样吗?
仅是推测却十分合理的答案让横亘于心头多时的疑惑终得消解,凌冱羽眉间微微积聚的郁
色亦得以一散。察觉他的变化,一旁的杨少祺笑了笑,道:「心结既解,就赶紧回去换件
衣裳吧?你这个模样实在大吓人,不知情的人瞧着,还以为是哪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呢
!」
「欸、杀人的确是不能眨眼的呀!」
故作无知地回应了对方的调侃后,凌冱羽含笑收剑,一个轻身往自个儿的住处去了;杨少
祺则在目送他身影渐远后,接续了先前未完的工作开始指挥起部队收拾残局。
这场战斗由未时而起,而在延续大半天后于暮色初现时顺利告终。只是破坏容易收拾难,
单是将战场上的遗体残兵什么的整理、移开,便已耗上了一个时辰之久。之后,从善于追
查痕迹进步成同样善于俺藏痕迹的鹰堂接手了最后的收尾工作,负责将沦为战场的蓊郁林
间尽可能恢复成旧时的样子。虽说一些砍在树上的刀痕是没可能轻易掩盖地,但在一两个
时辰的努力后,昏黄夕照下,环绕着行云寨的森林已看不出几个时辰前曾有过的激战。拂
过林间的阵阵秋风吹散了残留其间的血腥气息。待到日暮西山、夜幕低垂,进行着清理工
作的人们才纷纷收了队,各自回到了行云寨暂歇。
经此一战,昔日的岭南一十八寨减少为十一寨。原先那七寨的地盘由参与行动的邻近诸寨
依出力大小瓜分,而像白杨寨这样地盘并不相邻但贡献极大的,则予以实际的金钱补
助......当然,对除行云寨的其他十寨而言,这些补偿都还是其次,更重要的却是提升自
身在行云寨眼中的重要性--随着车马行的生意日隆,各寨的精锐几乎都间接或直接地受到
了行云寨的控制,收入多寡也与此息息相关。由原先尚能自给自足的情况到如今的对行云
寨仰赖日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随着各寨的独立性日渐丧失,正式归入行云寨也只是时
间的问题了。
由「盟友」变为「下属」的改变虽大,但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寨变成堂堂四大势力
之一、「南寨」行云的重要一员,却显然比一个虚名的损失更来得吸引人......当然,源
自车马行的惊人收入也是一大原因。可以确定的是,纵然虽然岭南诸寨都感觉到了行云寨
的意图,可除了已成为历史的七寨之外,其他各寨都选择了接受,并力求表现以求日后能
在行云寨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连白杨寨也不例外--杨少祺虽已有了个「凌冱羽心腹」的
身分,地位颇为稳固,可他的手下、白杨寨其他成员还是得靠自己的力量才能获得重用。
不过两寨本就友好,也让白杨寨的成员有了更多机会得到来自行云寨的、武艺上的指点。
再加上杨少祺过人的才识眼光和指挥,白杨寨在这一仗的损失并不比其他寨多上多少,战
果却是当之无愧的头名。
安顿好各方友军后,已恢复平时阳光形象的凌冱羽将其余诸般杂务交给了田义,自己则回
到了房中和等候许久的杨少祺开始检讨起这一仗的得失。
「死伤方面的结果统计出来了吗?」
取过了茶水为杨少祺添上,凌冱羽侧身入座,询问的音调因方才见着的遗体及伤患而微微
染上忧切。
虽说十八寨联盟成立前他也曾参与过一些个剿灭敌寨的行动,可那些个战事又岂能与今日
的状况相比?以行云寨为首的十一寨对上其余七寨,实力虽颇有差距,却仍不改十八寨联
盟分裂内战的事实。
明白他的心思,杨少祺拍了拍他的肩正待回答,便因察觉了青年衣袖上微微晕开的一抹鲜
红而愣了下......本以为是青年先前去视察情况时沾上的,可那依旧鲜艳的色彩和逐渐拓
展的范围却显示了自身的推测有误。眉头因而微微蹙起:「你受伤了?」
「没......咦?」
凌冱羽才正想否认,便因察觉到自个儿袖子上的鲜血和微微发疼的手臂而愣了住--先前他
急着换好衣裳出去探探,竟是没注意到那么个伤口--说道:「真的耶......麻烦杨大哥稍
等一会儿,我去处理一下。」
「拿药箱过来,我帮你吧......伤在手臂上,三当家单凭一只手又如何能包扎得好?」
「也是......那就交给杨大哥了。」
一个颔首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凌冱羽起身由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了药箱往桌上一放,而后伸
出手臂拉起衣袖让对方替自己包扎伤口。
划过左臂的伤痕并不怎么深,之所以会一直渗血,自然是因为青年全无所觉还一直乱动的
缘故。杨少祺打开药箱取出里头备着的烈酒沾了点为他清洗伤口,并依照青年的说明找出
了合适的伤药帮他敷上。
「这药箱里备着的东西可真齐全......不过这些个花花绿绿的瓶子又是做何用途的?为何
半点标示也无?」
「只是一些个比较强的迷药、麻药和伤药而已。因为名字有些吓人,所以干脆什么也不写
。」
并非毒药却还说名字有些吓人,自然是因为那些个药的声名太过响亮的缘故--作为医仙的
师侄,凌冱羽身边自然也留有一些「特别」的药物。幸好杨少祺也只是问问,并没有深究
的打算,替青年包好伤口后便收了药箱,回答了他早先的问题:「敌我双方的伤亡约在五
比一左右,敌五我一,与预期的相差不多,比之当年几次行动的情况还要好上许多。虽然
仍有一些损失,可大体而言,参与的各方友军士气都仍相当高昂,也深深为自己的成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