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怎么能和那种事相提并论!」他气急地说。
「娘娘,该来的躲不掉,您不是早该懂了吗?」阿巧福一福身道:「小的这就去禀报殿下,请殿下今夜于中宫留寝。」
「且慢——喂,阿巧!」
他追出去两步,谁晓得阿巧这么厉害,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这下可好,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最担心害怕的事,终于得去面对了。
涉王每日来看他,动不动就抚摸他的发、牵起他的小手,时而凝视着他一语不发,看得人心慌意乱(头皮发麻),这种种迹象早让他心生警惕,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
正值青春年少又精力旺盛的涉王,过去夜夜春宵都不嫌累,可见涉王能按捺到今日,全是「体贴」他的身子,这点他很感激。但是再怎么感激,要他陪涉王同床共枕又另当别论了。
阿巧说死不了人,话是讲得很容易,问题在于他害怕。
一怕,木已成舟,再想回头也难。以一个男儿身,要在后宫中终老一生,没有破釜沉舟的心,绝对办不到的。二怕,东窗事发,涉王与他的「秽乱」关系,将成为天隼皇朝开朝以来的最大丑事。因为他,涉王将一辈子扛着这污点,更没可能继承皇位了。三怕……万一,万万一,朝暮相处,日久生情,假戏真做地害他真喜欢上了涉王,那又该如何?
我将置身于一世不得解脱的牢笼里,中意一个没可能属于我的人。因为涉王的心,早被嬅与瑛给占据了。这是多苦的地狱?
一辈子守着一个人是庞大而沉重的承诺。
没有过去、身如浮萍的他,岂有这能力许诺涉王一辈子?
抉择的时候到了。
他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仅有的两条道路非常清晰,一条是接受涉王的安排,同他们所说的,做涉王名副其实的「妻」。另一条则是……离开涉王。此路难如登天,难就难在他一个人想逃离宫中重重耳目、森严护卫,不是不可能,却有可能拖累濮宫一族。要如何离开涉王而又不会被满门抄斩?他想到了一个法子,能否成功,机会一半一半。
经过一番长思,他下定决心地朗声道:「外头有人吗?」
很快地,一名小宫女奔入寝殿内。「娘娘有何吩咐?」
「你,过来一下。」他招招手,让宫女靠近自己。
当他于眨眼间使出一记手刀劈往不疑有他的小宫女后,她连轻哼一声都没有,就宛如昏睡般地倒在地上。他小声地在她耳边道歉,然后动手扒下她的宫女侍服。
有个形迹可疑的宫女,在走廊问徘徊着。「她」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选定一个方向,大步迈前。身后则有一双眼睛悄悄地跟随着「她」,而「她」却并未察觉。
又窄又短的衣裳,撑得他好难过,为了遮掩这不合身的衣裳,他在外头又加了件长褂。希望没有人会因为他怪异的穿着,将他拦阻下来。
幸好,承天之佑,他安然无事地到了西宫门前。
两名守门宫女问道:「你身上的衣裳不是西宫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掀开遮脸布。「我是王妃,想求见皇后娘娘。麻烦通报!」
很显然地,他的到来引起了西宫上下的骚动。他走在通往偏厅的回廊上时,许多宫女纷纷探出头来,对他评头论足着。这状况一路维持到他进入偏厅,见到皇后为止。
「你要求要单独见哀家,为什么?」凤心不悦地,皇后扬眉。「莫非你是专程来向老身抱怨上次的事?」
他一个欠身,说道:「有样东西,想请皇后娘娘过目。」
「喔?是毒药还是匕首啊?」嘲道。
他伸手将系在自己颈子上近一个月的白绫,慢慢地拉开,说:「如您所见,罪臣确实是不该身在后宫的人。」
皇后凝目细瞧,神情并不意外。「老身有自信没看走眼,果然没错。那,你来找我,是想求哀家别将此事闹大吗?哼,涉王那二愣子,说什么都要袒护你这公狐狸精,有他的保护你还不知足,还想贪求我谅解吗?」
「不是。」他深吸一口气,下跪说:「罪臣愿意认罪,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请皇后严惩问罪,务必将罪臣放逐到宫外,以保全殿下的千秋英名。」
皇后满脸震惊。「你、你是在演哪出戏啊?」
「罪臣没有演戏,罪臣是真心请皇后治我的罪。罪臣对娘娘只有一个请求。」他伏着身,恳切地说:[请娘娘不要追究罪臣以外的濮宫族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同样被蒙在鼓里的,他们也以为罪臣已死。请娘娘务必、务必高抬贵手!」
皇后错愕的眼,渐渐透出了解,她终于晓得自己该「怪」的对象是谁了。这可怜的东西,一旦被看上了,哪有能力反抗呢?
「你起身吧。哀家帮你作主就是。」
「王妃是我的妻子,不用他人帮他作主!」一句冷冷的声音骤出,跟着走入偏厅的,不是别人,正是涉王!
五、
他眼里映着一个受伤的小男孩,血淋淋的伤口不在他的身,在他的心口上。
——而伤害小男孩的人,就是他。
冰冷如寒冬的眼瞥过了他手上的白缎巾,缓慢的凌迟目光移往他细而光洁的颈,仿佛要一口咬下似地往上爬到他的脸,与他因惶恐而瞠大的眼对上了。
「皇后,方才爱妃告诉你的事,你若想向父皇告状,请便。不过,就算是父皇也不能阻止儿臣——他是我的人,从头到脚,从他的每根发到他的每寸肤,早就烙着属于我的印记,谁都不能将他从我手中夺走。所以你不用替王妃作什么主了,他早有主子,就是我。」
没有平仄起伏的嗓子,抚触过在场每个人紧绷的心,在这一触即发的场面中,似乎连呼吸都是件危险的事。
「……涉王,你冷静一点……」哪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皇后,都不免声音抖颤。[哀、哀家觉得这件事,你可以好好地与皇上商——」
「王妃!」
声似鞭,一击笞向他的耳,他惊跳了下。
「快过来孤王身边吧。」
瞅着他的黑瞳是魔的眼,箝着他的意志,饬令他不得违抗。他心儿七上八下地摇摆着,不知该或不该将手搁在男人伸出的手中。
求助地望向面白如纸的皇后,换得的却是皇后同情、怜悯、却也无能为力地一叹。
「你还在磨蹭什么?过来啊。」
如果现在他转身冲出去,毫无疑问的,涉王会像头渴血的猛兽,恶狠狠地往他的背一抓,像撕裂白帛般轻易地撕裂开他的身子,汲着他的血,顺着本能将他的一根根骨头、一寸寸血肉啃光殆尽。
——而他是没资格抱怨的。
抑也抑不住周身发冷,簌簌颤抖着,他将手交到了涉王的手中。
「恕儿臣不多奉陪了,娘娘。您若不想待在孤这『昏君』的屋檐底下,可随时回京畿,只是儿臣近日将会非常忙碌,因为我得好好地管教自己冥顽不驯的妻子,分身乏术,所以无法送您一程,还请娘娘见谅。」
冰着张沭魄人心的俊脸的涉王「携」着王妃,不给皇后多说什么的空档,掉头便走。
好、好骇人啊!
皇后抚着胸。她一直以为几个孩子里头,涉王是最好说话、最好指挥的。
膝下无子的她,与成天只知在后宫嫔妃间周旋、放荡好色的皇帝关系形同水火,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因为她不想待在皇宫里,作个有跟没有都没两样的皇后,才想到各皇子的藩国轮流小住,挑个适合自己养老的地方。
当时她想也不想地就挑中了垠淮,便是看上涉王的个性。谁晓得原来外貌温和谦恭的孩子,真性情却如火般刚烈。
总之,她已惹恼了涉王,池城是住不下去了。
「阿隰,吩咐西宫里所有的宫女,整理哀家的行囊,准备动身离开。」
「娘娘要回皇宫吗?」
「当然不。」
去哪里好呢?……她不喜欢阴气森森的照王,也不想成天面对鬼灵精的四子暮王。虽然个性闷得有点无聊,她就转往中规中炬的长子邺王那儿去好了。
数十支的大红烛,灿灿地被点亮,光照满室,熠熠生辉。
小宫女一边为他梳理着涂抹上香脂的缎亮长发,边说:「净身沐浴过后的娘娘,真是美丽不可方物啊!瞧这袭银白雪绸裹着娘娘吹弹可破的冰肌、玲珑的玉体,多娇多艳呀!哪个公子哥儿能不心动,小的就不信!今夜的殿下可真有福气呢!」
另一名小宫女则替他的唇点上胭脂,笑嘻嘻地说:「娘娘也是有福之人啊!放眼垠淮,姑娘家谁不羡慕能独占英俊挺拔的殿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娘娘!」
「嗳,总归是一句话——娘娘与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羡煞鸳鸯!」
小宫女们格格笑着,没有人注意到「王妃」眼中的怅然、留心到他面无表情底下的心灰意冷。
阿巧走了进来,问:「你们替娘娘准备好了没?」
两人慌忙地退到一旁回道:「是,长宫女,全都照您吩咐的,弄得妥妥当当了。」
「那就退下吧。」
窸窸窣窣地,等宫女们全离开后,阿巧站在他身前,静默地看着他一会儿后,冷冷地开口说:「娘娘真是做了件愚蠢的事呢。」
他转了下眼珠,茫茫眼神飘向不苟言笑的老宫女,
「小的说娘娘傻,娘娘不服气吗?」
阿巧从梳妆台前的宝盒中,拿起一支镶着珍珠琉璃的钗头凤。
「这些东西没有心,但是送的人却有一颗心。在娘娘眼中看见的是庸俗的礼物,在小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个笨拙的郎君希望讨好他的娘子、心上人。男人图的如果只是一副身子,他早就到手了,还巴巴地买你的心做什么?」
他敛眉不语。
阿巧不动声色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扁平雕花金罐,拉过他的手,放在他掌心上。
「这……是?」
「请娘娘好好地向殿下谢罪。娘娘心若诚,定能打动殿下的心,让他息怒。倘使娘娘真那么怕疼,在燕好前,请殿下替你把这玩意儿涂抹在腿儿间。有这大内秘传的销魂合欢膏助兴,什么疼都不疼了。」
恍悟自己拿在手上的竟是媚药,刷地,他双颊染上重重尴尬的红霞,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一摔手,小罐便飞了出去,远远地掉在墙角边上。
见状,阿巧挑了挑眉,道:「用或不用,交由娘娘您自己决定。小的告退。」
空荡无人的屋内,他以眼角觑着那滚落在地上的金罐,红晕更显。悠悠地叹口长气,走过去将它拾起,放回梳妆台上。
支着下颚,他瞅着那玩意儿,苦恼地皱起脸。
……阿巧说的不无道理。
自他清醒以来,涉王在他身上确实费了许多心思。不只是大把金子、银子地花在他身着的锦服罗裙,还召来一流的大夫为他诊病,甚至为了不使他感到枯燥无聊,而安排戏子到宫中唱戏等等。这些有形的再加上他时时有心地献殷勤……
倘若,自己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家,与涉王邂逅、相知,他定会为涉王的一举一动心花怒放,满心喜悦地沉醉在涉王的爱里,为两人能相遇在这世上而歌颂世间美好的一切,绝不会落入今日这样苦闷的困局中。
……说这些又有何用?就像一代朝起、一代朝灭的历史无法改变,春去秋来的时间流转更不会受人扭转而逆行,他与涉王的命运,已走到一个彼此都回不到过去的转捩点了。
「王上驾到!」
他猛地—抬头,这、这么快?
娘娘,该来的躲不掉,您不是早该懂了吗?
咬咬牙,硬着头皮,慢慢地起身,准备迎接他的君王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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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王沉着脸,走进熏过檀香的寝殿里。当他乍见瑛披散长发,一身雪白地站在床榻前的一刻,不由得屏息。
从七岁看到瑛开始算起,十年后的现在,他的眼睛依然会被他所俘虏,他相信十年后的自己也会有同样的反应。纵使花颜不再,眼尾生纹、发鬓挑雪,涉王觉得到那时的瑛仍会有另一种摄魂动魄的美,宛如上好的醇酒,越陈越香。
因为他明灿的眼不会老,他慧黠的心永远是芳华年少,甚至……涉王在心底苦笑,那恼人的择善固执也没可能改变。
以前他老是输给瑛的固执,但以后他要让瑛知道,他也可以顽固,比瑛更顽固。就从这一刻开始!
放慢步履,涉王走近到他能嗅到瑛身上的浓郁馨香,能细看他低垂眼睑边上镶着的一根根鬈翘长睫,以及妆点上脂红的丰润诱人双唇处,停下脚。他以两指轻轻执起了丽人的小巧下巴,望进那一双带着几分怯、几分强、几分未经人事的处子才有的恐惧。
「你怕我吗?瑛。」
青年张了张眼,放低视线,难以启口。
「你无须害怕孤王,只要像过去一样,顺从于我,让我好好地宠爱你。」两指松开,涉王含笑地说。
此言一出,令青年疑惑地缩起眉,欲言又止地偷看了下他。
「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纵使得到了恩准,青年并没有立刻说出心中所想,迳以一双忖度的美眸无言地望了他老半天。
「说吧。」以一抹温柔微笑促道。
于是青年放大胆子地问:「阿巧叮咛我得好好地向你赔罪,但是我看你似乎已经不生气了。」
涉王摇了摇头。「孤王一开始就没生爱妃的气。」
「哈啊?」青年杏眼圆睁,无法恭维地道:「殿下,你要打诳言也得看情况。方才那样子不叫发火,敢情殿下是高兴到怒吼吗?」
「对王妃方才的行为,我深自反省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为夫的错。」平静地说。
此时,涉王一反之前盛怒火爆的态度,表现出来的冷静、宽容与柔情蜜意,打乱了青年心中的盘算,使他一头雾水,弄不清涉王袖里卖什么乾坤。
——这,正中涉王的下怀。
「瑛……」柔柔呼唤着,黑眸撒娇,一指在青年的脸上抚过。「过来我这儿。」
这回涉王既不推逼、也不强拉,只用了一声请求,与一道甜腻的、恍若孩子央求般的目光。
心旌摇动困惑的青年犹豫再三后,不禁主动靠向他敞开的双臂间。
涉王轻搂住他,把脸埋在他香气四散的纤颈上,低哑地说:「把眼睛闭上,孤王要给你一份惊喜。」
青年毫无防备地照他说的,合上双眼。
未几,某样沉重、沁凉的物体,环住了青年的颈,发出喀嚏一响,他马上睁开眼。「这是什么?」
摸上去,坚硬无比的金属质感,让他震惊之余又感到不解。
涉王露出惬心的笑。「孤王要好好地打赏这批工匠了,几个时辰就能量身打造出这只大小适中的金环。它天衣无缝地套着爱妃的香颈,真是华丽又漂亮啊!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金工师傅们。」
「我已经有够多首饰了,你何必——」等等,这真的只是「首饰」吗?摸着那宽可覆盖住自己颈长的金属物质,他声音渐消。
「以后除了我手中的这把小金钥可以开启它外,谁也不能,连你也一样,都不能再随意地移开你的颈环了。」
涉王一亮出指间的钥匙,他立即快如闪电地出手想抢下它。想当然耳,涉王迅速收拳,将钥匙藏起。
啧、啧地咋舌,涉王一副「你真坏啊」的表情,戏谵地眯细眸子。
「爱妃,你将以前在学堂中所学的规炬,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这是孤王的东西,你怎能动手来抢呢?难道,师席没传授你礼义廉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