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没有那个气力去刨根问底,京竹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得几乎像天上的星星......
这比喻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老跟着我干吗?很烦啊!"
"因为我喜欢明皓嘛。"那人理所当然地说。
"喜欢?有多喜欢?"
"嗯,多得像天上的星星......"
"少来了!"
原来是阿允,是那个见了一面后就死死缠着他的阿允,是那个把生活当玩笑开完就过的阿允,是那个总喜欢闹他有事没事就要亲亲他的阿允,是那个他同样无法了解的爱笑的阿允......
13
有秘密的人总爱用笑来搪塞,京竹的莞尔,席允的笑眯眯,杨阵的魅笑,妈妈的苦笑......
"明皓,明皓!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
"你......哭了吗?"京竹轻轻地问。
"没。"只是视线有些模糊而已。
"明皓,发生什么事了,可不可以告诉我?"
京竹温热的手抚摸着明皓的脸,像是给他安慰,给他力量。
"明皓,没事的。我一直在你身边。"
明皓哽咽,京竹温柔地搂着他,给他一个埋头痛哭的空间。
哭过之后,明皓把美术教室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京竹,他没奢望能得到什么帮助,只是想倾诉而已。
说完之后,他觉得舒服多了。
"你的意思是,阿允的......情人回来了?"
"大概是吧,他们似乎有很多过去。"
"阿允没告诉过你?"
"我和阿允不过认识一年多,杨志雄追他的事我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更以前的事。"
"志雄哥追过阿允?"
"嗯,应该是在程律出国之后。......杨志雄也在追你。"末了,明皓补充说。
京竹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只把杨志雄当作一粒灰尘。
"我不喜欢你这样笑。"明皓突然冒出一句。
"为什么?"京竹不解地眨着眼睛。
"因为看起来很假,就像在敷衍,像蔑视,好像......"
"面具一样。"京竹了然地抢答。
明皓点头。
"或许笑是一种伪装,但是明皓你相信我,我对你的笑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什么......伪装。"京竹露出大大的笑靥。
京竹的笑感染了明皓,他不能自已地亲了亲京竹的脸颊,温柔且亲昵地。
"那么,明皓怎么想呢?"
"阿允不会骗我的!"明皓坚决地说。
"嗯,他也许只是不想说,有些回忆,是禁不起重提的。"
"就像你的秘密?"
京竹伤感地叹了口气。"明皓,总有一天我会把我所有的事情告诉你。"
"但愿那一天早些到来。"
京竹没有说话。
夜里,明皓抱着京竹缩在一张小床上睡觉。
没有做爱,只是安静的躺着,感受彼此的呼吸、心跳。
"我是不是应该换张大床?"
"不要,这样比较暖。"京竹往明皓怀里扎了扎。
"我觉得你在偷笑。"
"没有啦。不过我希望每天都这样入睡。"
"困吗?"
"不,不想这么早就睡。"
安静了一会儿,只听秒针喀哒喀哒地发出声响。
"妈妈也常笑......"明皓突然说到。
"咦?明皓的妈妈......"
"去世了,我初三的时候。"
"对不起。"
"没什么,她走了到解脱了,不用受病痛的折磨。"
"明皓的爸爸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在事故中死了。他很早就离开了我们,所以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为什么?那你们靠什么过活?"
"爸爸的保险赔偿金。他不爱妈妈,所以妈妈经常苦笑......"
"那为什么要结婚?"
............
"他的心属于另一个男人,那男人给他上了巨额保险金,然后他们在装了炸药的游艇上......永远沉入了海底。"
"他......自杀了?"
明皓没有回答,在寂静地夜里,响起了悠远的歌声。
"......不懂爱恨情愁颠倒的我们,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相信爱一天,抵过永远,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14
第四位校草留学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校园,无论男女,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艺术细胞堆成的骄子,就连平时最厌恶八卦新闻的明皓也在不知不觉中被灌输了许多情报。
明皓用肚脐眼就可以想到这位光芒璀璨的校草自然就是程律,席允的旧情人。
午后的阳光明媚,京竹没来上课,明皓自然不用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听那冗长的课文讲解。他拎着一瓶冰水,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偶尔路线有些偏差,会慢慢地走到草坪上,或是绕过几棵参天大树。
走近校园里最大的喷水池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明皓眼里晃了一下,他心里顿时激动起来。自从认识京竹,他对白色的东西就特别敏感,就算是脚下跑过一条雪白的贵夫人犬,他也会条件反射似的张望一下。
明皓脚下快走了几步,追上了那个人影。
立即他肯定那人不是京竹,心下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又情不自禁地端详起那人的背影来。
那是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孩,头发略长,乌黑乌黑的;他穿着不得体的白色衬衫,衣摆露在校服裤的外面,随风飘动。男孩在喷水池前停了下来,他站得那么近,明皓可以肯定喷出的水珠能淋湿他的身体。他仰望着喷的最高的水柱,展开双臂,像要拥抱这夏日里的甘泉,然后他的手臂收紧,慢慢地抱住了自己,缓缓地蹲下了身。
看到这情形,明皓的心脏一阵绞痛。男孩像用自己生命,敬畏地全心全意地去拥抱世界,世界却只回以一片空气,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已灭绝,只剩他一个人,只剩他一个......
当明皓回过神时,男孩突然不见了。
他惊慌地追过去,生怕那男孩被奇怪的力量带到另一个世界,或许是死亡,或许是宇宙尽头。
在他内心无比惶恐的时候,终于又发现了男孩的踪迹--他正坐在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上,仰望着天空,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却赶不走他一身的清冷。
明皓走到他正面,他看见光芒笼罩着男孩精致的脸,饱满的额头,英气的眉毛,空洞的眼......
一滴泪突然毫无预兆地从明皓的眼眶里溢出。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捏炸了一样,周身冰冷。
明皓颤抖着蹲下,伸出正在急速降温的手扳过男孩尖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平视。
"阿允......"
"嗯?"
"我是......明皓。"明皓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一句话,好像他怕席允的灵魂已经被带走,再也认不得他!
"明皓?"
"嗯,我是明皓,乖,看着我好不好?"
席允的眼神由涣散慢慢凝聚在明皓脸上。
"明皓......"席允把脸贴在明皓的手心里磨蹭,轻轻地嬉笑。明皓却看不到他的快乐,他的笑里只有磨人的凄楚。
"阿允,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连那么熟悉他背影的明皓也没有认出。
席允一向是不穿白色的,他嫌太过做作。一头略红的头发也全部染成了墨黑色,之前炫耀夺目的耳朵上,也只在右边用一条银耳线穿过所有耳洞,左边带一颗莹亮的宝石。
"这样打扮好看吗?"席允笑着问道。
"嗯,好看。只是有点不习惯"明皓如实回答。
"明皓,晚上要不要去跳舞?"席允像只小精灵一样闪烁着双眼问。
明皓记得晚上和京竹有约,但是席允这个样子,他实在无法放心地走开。
"好。"
"我就知道明皓最好了!那么晚上见吧,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美术教室。明皓要一起来吗?"
"......不,不了......"
明皓给京竹打了电话,说席允的状况不太好,他必须陪着他。京竹很理解地原谅了他的违约,并且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席允。
明皓觉得,他必须撑起席允,而支撑自己的那个人,似乎总是京竹。
放学之后,明皓早早地就等在楼下,过了一会儿,只见席允抱着一摞白纸,从二楼下来。
"这是......"
"今天的素描作业。"
"你回去上课了?"明皓问。
"嗯。"席允点头。
是因为程律吗?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明皓怕自己会得到糟糕的答案。毕竟他曾承诺过的,只要是席允想做的事都可以无所顾及地去做,他没有权力妨害。
"我们可以走了吗?"席允把画纸装进书包,然后说。
"可以了。啊?阿允你的滑板呢?!"
平时总是与席允形影不离的滑板竟然不见了踪影。怪不得明皓从刚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扔了。"席允淡淡地说。
"扔了?!"明皓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嗯,我不想再玩了。"
"那不是你姐姐送给你的吗?"
"那又怎样?反正我不想要了。"
席允外貌的改变让明皓吃惊,而扔掉滑板的举动更让明皓震惊。因为送滑板给他的姐姐已经在三年前的车祸中去世了,所以他几乎视它为亲命。
"现在可以走了吗?"
明皓木然地点点头。
在一起玩的时间不算短,而明皓却是第一次见识到席允这般疯狂的舞姿。彩色光柱在他身前身后飞速地交叉,席允像嗑了药一样大嚷大叫着,跟着激烈的节奏疯狂地摆动着身体。他衬衫的扣子扯掉了好几颗,围观的人吹口哨、尖叫着为他喝彩。他甩动的头发遮住了全部表情,让他看起来好像一具抽搐的阴尸。
明皓在人群中看着,却一点也没有被那气氛感染,反而愈发觉得寒冷。席允这种自虐的玩法,恐怕会让他体力透支、全身扭伤。
明皓觉得时间好慢,似乎好几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席允终于停了下来,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他脸上,他又再次融入到人群中,与明皓对视着。
明皓看不到席允的表情,他觉得他好像哭了,又好像在笑着。
席允踉跄地走到吧台前,明皓在后面跟着。
"BLOODY MARY 。"他打了一个响指。
酒保立即奉上"血 腥玛丽",只见席允粗鲁地扔掉芹菜根,抄起杯子直接往喉咙里灌。
那鸡尾酒真是酒如其名,像鲜血一样沾满了席允的唇,让他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冶艳非凡。
"玩够了吗?"明皓问。
"嗯,回家......"席允瘫痪似的靠在明皓肩膀上,倦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15
明皓叫了辆计程车,直奔席允的公寓。
在车上,席允疲惫地闭着双眼,头靠在明皓肩上休息。有几次车转弯的时候,他的头从明皓肩膀上滑落,明皓又轻轻地扶他回去,最后,干脆把他揽进怀里,让他舒服地依偎着。
不一会儿,席允发出了猫咪似的低呜,呼呼地睡着了。
明皓趁这个空闲给京竹打了个电话。
"......我现在正要去阿允家......嗯嗯,不行,他这样子,我放心不下......"
......
"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自己弄点吃的,别吃泡面,不健康。"
......
"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点,晚上睡前检查好窗子。嗯......"
......
在京竹温柔的嘱托中,明皓双眼带笑地挂断电话。独居的这些年来,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家的味道。而京竹的存在,似乎又让他重温了那种幸福的感觉。
明皓低下头,心里突地一跳。
席允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一下子望穿了他的心底。
"你的白雪公主?"席允呵呵地笑。
京竹总是穿白色衣服,所以席允叫他"白雪公主"。
"他在你家住吗?"他继续问。
一时间,明皓慌乱地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心虚,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阿允......"
"什么?"席允不在意地把玩着计程车后窗上的挂饰,应到。
"京竹他家里有点事,所以借住我那儿。"明皓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知道呀,明皓没必要解释的。"席允轻声回答。然后一路沉默。
直到快要下车的时候,席允才突然说:"明皓从不让别人在家里过夜。"
明皓几乎习惯了,每次来到席允的住处,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伺候他洗澡。今天也不例外。
席允大呼出了一身汗,明皓就乖乖地去放洗澡水了。他有时候想,其实自己不只是席允肚子里的蛔虫那么简单。
趁席允洗澡的时候,他铺好被子,倒了一杯果汁(席允每次洗完澡都要喝水),整理整理卧室,收拾收拾客厅。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的摆放,鲜花插了多久,盆栽什么时候浇水,明皓在清楚不过了。
有时他会有一种错觉,这里才是自己家,每天早晨在这里睁开眼,才算是正常的生活。
一切收拾完毕,明皓估计席允也该洗完澡了,赶快从衣柜里拿出蓬松的深蓝色睡衣,站在浴室门口等待召唤。
可是这次,明皓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那熟悉的"明皓我洗好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明皓心底升起。
"阿允,"他敲门,"听到了吗?"
里面除了哗哗的水声,再没有别的回应。
"阿允?洗好了吗?"
依旧只有水声。
明皓慌了神,急切地拍打门板,大声喊:"阿允!开门!快开门!"
浴室里始终没有动静。
明皓飞快地冲到储物柜前,拿出备用钥匙,心急火燎地打开浴室的门。
眼前的画面让他触目惊心!
浴缸里,凌乱的黑发像水草一样漂浮着,水下袒露着光洁的后背,修长的双腿......好像一具僵直的死尸。
明皓扑上前,几乎是粗暴地拉扯着席允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拖出浴缸。席允紧闭着双眼,嘴唇泡的发白,汩汩的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浸透了明皓胸前的衣服。
"阿允!阿允!!"
明皓抱着席允歇斯底里的大喊。
他的心脏快要窒息,他没有任何准备去接受席允的离开!他甚至一次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因为阿允是那么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他身边,一路与他同行着......
"阿允,醒醒!!"
他用力拍打席允的脸颊,恐惧使他失去了控制力,此刻他没有任何可以思考的方式。
可能是被拍疼了,席允艰涩地睁开眼,眼里流出大滴的泪。他一阵猛烈的咳嗽,水从他的鼻腔口腔耳朵里流出,他看起来难受极了。
咳了一会儿,席允勉强能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自己了。
明皓喜极而泣。狠狠地抱住苏醒的人儿。
"你为什么总吓我?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他的心脏停止不住地鼓噪,耳膜剧烈地跳动。
席允露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