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要来次长谈……暗自哀叹,略略心慌起来,可是这形势要我说不,他不是不敢来强的。
随他到了他的宿舍,果然是那天娘娘腔进去的一间。进门就看见那个半人高的布熊盘踞了一张床的空间,给整体简洁利落的房间增添了一股不知是滑稽还是可爱的另类感觉。
康韦辰竟然能够忍受?很好奇只有两个人的寝室里,这般正经八百的他如何能跟那种矫揉造作的家伙相安共处。不过想想康韦辰连我都接受得来,还有什么他不能忍的?
看着娘娘腔那干干净净床,正想将屁股摁上去,康韦辰抓过我,让我坐到对面的他的床上。“人家没同意你坐上去。”
心下一阵不爽。他就这么向着那娘娘腔?嘴上一时控制不住,冷道:“我不想把你的地方弄脏而已。”
他苦笑一下,说:“我的东西随便你折腾。”
我低头不语。
方才在楼下紧张对恃的气氛到了这里就消失殆尽了,他恢复那淡雅温文的模样。我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拖鞋在光可鉴人的瓷砖上摩擦。
空气中清浅的薰衣草香精的味道,糅合了从窗外飘进来的淡淡雨腥味,说不上的舒缓的气息,却无法让看似百无聊赖的我真正放松,康韦辰毫不收敛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打破这样不清不楚的氛围。
他站在窗前的桌旁,倚靠着桌沿,背着光,柔和而深情的目光寸寸上移,从我的脚尖滑动到我的眼里。“……现在……只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他坦白道。低沉的声音一丝沙哑,有种性感的诱惑。
心头紧缩一下,赶紧转移话题。“这家伙叫什么名字?”我示意对面的床,自找话题,总之不能放着沉默弥漫下去,总觉得会酝酿出莫名奇妙的危险。
“余伟男。”他说。
我“噗”地笑出来。伟男……就那娘娘腔的样子,真够讽刺!
康韦辰跟着弯起唇角,“可别在他面前笑他的名字,他会跟你急的。”这般叮嘱着,他的眼神蒙上一层柔溺,贪恋着看我。
我纳闷地摸摸脸,沾了什么东西吗?
他忽然上前拿住我的手腕,轻轻拉下来,“你脸上没东西……我只是……很久没看你笑了……”
我怔住,热度悄然往整张脸皮扩散。“没啥好看的。”淡淡说道,撇开脸,扭动手腕,抗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拜托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别再用那样的语气跟我说话,那样会让我无法维持这副满不在乎的面孔?
“看着我……遥子……”他松开我的手腕,却是贴上我的脸颊,强硬地转向他。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摆脱他的触碰,冷下脸色,“我还有事儿,要是你没什么要说的……”一手已经放在门把,做好夺门而出的准备……
他忽然上前来,贴近我身前,几乎感受他吐出来的气息的距离,低吼着:“你还有什么事儿?去他那儿吗?”
他……谁啊?一时间不晓得他所指何人,但也聪明地闭口不言,只是不甘示弱地瞪视过去,随便他怎么想好了。
他更气了,眼睛里闪着晶亮的火光,几乎咬牙道:“你就这么喜欢他,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他身边?”
我牵动嘴角,嘲讽一笑,上前一步将彼此距离拉近到鼻尖碰着鼻尖的地步,“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儿,你这么激动干嘛?”挑衅的眼光,质疑的语气,相对他的激动,我的无动于衷更显得理直气壮。
康韦辰,今时今日的你用什么立场指责我的移情别恋?你说啊,你大声说出来给我听听——
说你还喜欢我……
他的眼神里纠结了复杂的情绪,受伤的痛苦和失意的酸楚,骤然下定决心般,毅然说道:“我……”
背后门把转动的声音,门板一下撞上我的背,外头那叫余伟男的娘娘腔奇怪道:“咦……阿辰你在里面吗?门堵上了……啊!”
我猛地推开康韦辰,在娘娘腔的惊吓中夺门而去。
脑海中康韦辰欲言又止的神情,那已然成型的唇型暗示的未尽之言……两年前……他想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一次是我故意的,这一次是意外,终究我没能听到。
我仰天一笑,这可不就是天意……
回到宿舍,很鸵鸟地把门关严实,防着被人破门而出,就差没搬东西堵门。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门就给咚咚咚地敲得震天响,康韦辰的声音也穿透门板,直灌进我的耳里,盈满耳际。
“遥子——你开门,我的话没完——”
当然知道你没完,不然我还跑啥?
“我知道你在,你开门……我只想跟你好好说话……遥子……”
门不敲了,换作低声的央求。略带沙哑的嗓音透过门板,闷闷的,棉絮一样飘到我心头,轻无一物却让我心跳都放缓。
“遥子……我不求其它,你让我看看你……”要求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放越轻,卑微着,好像曾经那一份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爱。
我鸵鸟一般,钻到被窝里透,拿枕头捂住两耳。不要心软,路遥!只要开门,只要看到他的脸,只要听了他的话,就万劫不复了!
“阿辰你这么低三下四干吗?”娘娘腔的声音打断了康韦辰,“……这种人你管他干吗?走啦,跟我走!”
“伟男,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先回去好吗?”康韦辰低声劝说。
娘娘腔不识好歹,拔高音调道:“不要!你跟我一起回去!你看大家都在看啦,好丢脸!跟我走啦——”颇有女生任性撒泼的架势,这人妖!
“我真有事儿!你先回去啊……”轻声细气的温柔,活似怕伤了他弱小心灵似的。那厮给脸不要脸,硬是不依,两人就隔着门在我面前争执起来,什么跟什么!
猛然将枕头扔向门板,暴喝:“打情骂俏给我滚远点!”
“遥子……”
“滚!都给我滚!康韦辰我不想看到你!你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受够了!我们回不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想我怎样!”随手抓起乱七八糟东西不断往门口扔去,伴着我的呼喝,再不识好歹的家伙也该避之不及。
终于除门床板之外能扔的都扔了,我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瞪着门板,要把它瞪出两个洞来。
许久许久,门外悠悠飘进一声叹息——抑或是我的错觉。他的比任何时候都要轻缓的声音飘进来,然后沉重落地——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
而后是沉重得如同敲击在我心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之而来长久的静默,静得连雨点敲打窗台的声音都被吞噬了,心上难以言喻的一股压抑,依旧叫我喘不过气儿来。
我捂住眼睛,颓然倒在床上,任由自己也随着声音被什么东西吞噬进去。
第三章:心绪不定(下)
“你给人甩了?”李季蓉戳戳我的脸颊,见我没啥反应,用力再戳。关月磊大吃飞醋,连忙抓住李季蓉的手固定在自个儿掌中,不容揩油。
我从太虚神游回来,低头闷闷吸着绿茶,对面的一对鸳鸯旁若无人打情骂俏,分外讨厌。这两现在同在北方一座城市,虽然不同大学,但是看关月磊那急色的模样,三头两天幽会是肯定的事儿——都老夫老妻了还在我面前粘乎,存心恶心死我。
“路遥,我们千里迢迢来看你,就给这样的脸色?”关月磊终于分出一点注意力给我,臭着脸抗议。
“我便秘。”我说。不是早上接到他们打过来要我去接人顺道拎行李的电话,我压根忘了他们早说的要在十一长假过来玩的事儿。
李季蓉劝道:“你这等货色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想开点。”
怎能这么能往那种事儿上头扯去,我现在看起来像受了情伤吗?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见我动容,关月磊这狗腿子不遗余力地向着李季蓉挑起的话题里深入,呱躁不已,我直想告诉他们真相,包管吓死他们。
忽然眼角余光一闪,拿过手边的餐单将侧脸挡住,快把头压低到桌面上。
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娘娘腔竟然会跑到这里来——我小心地上下左右扫描一遍,不见康韦辰跟着,松了一大口气,拍拍胸口给自己压压惊。为了避免碰到康韦辰,我一大早出校接人,又特地挑了大学城最外围的最跟康韦辰的品味不搭调的餐馆,怎么还会遇到他呢,别自己吓自己。
对面那两家伙大感疑惑,同时好奇不已。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又瞧不出什么端倪,面面相觑一会儿,一同向我逼视过来。我哈哈一笑,装傻。吃准了他们没法将我的嘴巴撬开。
娘娘腔这家伙四下看一下,径直到角落一桌坐下。原来就坐那一桌的单身美女抬头,露出叫人转不开视线的笑,显然一直在等的就是娘娘腔。
我暗自惊叹。那美女,长发飘飘,明眸皓齿,别说这餐馆,就是找遍了大学城也难见的等级,竟能给这娘娘腔攀上。看他们那般熟络地谈笑风生,显然相识已久……人的际遇真看不出的。
对面两只瞅了那一桌老久,发表见解:“女的太艳,男的太娘,都不是你的那一型。”
不是他们人多势众(两个),我当真揍过去。女的就算了,为什么连娘娘腔也算进来……因为我的不良记录么?
郁闷着,打算结账,顺便将这两只东西带到哪儿卖了算了。刚站起来,康韦辰正巧踏入餐馆里头,朝我这边来,眼光扫视着餐馆其他地方。
我头皮一紧,反应极快地坐回去,顺道将对面两只的脑袋压低。他们也看到康韦辰了,吃惊的表情僵在脸上,三个人跟不能见光的似的几乎趴在桌面上,一直等康韦辰从我们桌旁走过,走向娘娘腔和超级美女那一桌。
做贼心虚般匆忙结账离开,出了门口,我却忍不住回头再看。康韦辰的落座给那两人很大的惊喜一般,尤其是那个美女,微挑的丹凤眼里映出含蓄却热烈的光芒,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涵义,而康韦辰……对她温柔笑着,轻声说着,俨然一幅才子佳人的美景。
我的七孔七窍都跟堵上了棉絮一样,轻飘飘的酸痛和憋屈。
“现在可晓得了吧,我碰上这冤家了……”
裂开嘴一笑,想若无其事地调侃一下,可笑声难听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我多想两个家伙说点什么捣乱气氛,可是这一刻他们都沉默下去,留着我一个像在唱无人捧场的独角戏。
“不是说带我们去看那什么雕像吗?”“一破餐厅,有啥好看……”好一会儿后李季蓉和关月磊用上轻松的口吻说道,一左一右夹着我,将我拽走。
“那个是全省最大的体育馆,下个月有个超大型体育比赛,唉,你们俩没能看到我的英姿太可惜了……那旮旯里的是T大的老亭子,从本校移过来的,别看它老态龙钟要垮不垮……唉,我说得嘴巴都干了,你们也捧个场好不?”对上他们两垂眉不语的死样儿,我的火气终于上来了。
牺牲难得的黄金假日,带他们溜了一圈大学城著名风景名胜,卖力一一介绍下来,李季蓉和关月磊两个家伙愣是一脸平板,屁也不迸一个出来,害我这导游做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遥子……”李季蓉轻唤了一声,关月磊碰了他一下,想说什么又止住,顿在那儿叫我看了心烦。
“是你们让我带你们到处跑的,别给脸不要脸!”冲口而出粗暴的语气,愕然了一下,看到两个家伙丝毫不见怪的模样,心里更气,愤然踢了脚边一粒石子儿,暗骂自己搭错了哪条神经。
关月磊搭过我的肩,拍拍,想让我消气。我吐出一口恶气,心里还是那么憋着闷着,就是不痛快,挠挠自己的头发,突然心闪出个念头,冲口而出:“我要剪头发!”
李季蓉和关月磊互看一眼,一起轻声叹气,“客随主便,你干嘛我们逗奉陪。”
清汤挂面的头发丝丝落地,极细微的断裂声音透过一根根头发传导至脑际,在大脑皮层引发一阵奇异的脱离的快感,郁闷也随之落地一般,一股轻快起来的感觉。
镜子里看见李季蓉他俩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我做个鬼脸,问他们两要不要也来一下。关月磊揽镜自照,恶心吧唧地说:“我家老婆大人就爱我这完美形象。”李季蓉翻个白眼,一个指头将他戳到一边去。
我呵呵笑起来,心情好不容易愉快起来了。头发剪完,发型师让我去洗头,刚在躺椅上躺下,一道柔婉的声音窜到耳边,就贴着我的耳朵充满暧昧道:“先生还要其他服务吗?”
若是别人,我会当是玩笑然后逗回去,但说这话的是林可,我生生打了激灵。“你怎么会在这儿?”刚要起来,又叫她按了下去,温暖的水流在我的头发间流淌,和着她轻柔的揉搓。
“我在这儿当干活呢,怎么不在这儿?”她笑着说,一改以前的冷漠。
“你不是……”
“被人包养?”她嗤笑一声,风轻云淡地一带而过,“什么年代的陈年往事了,就你还记得这么牢。”顿了一下,换了一种口吻,说不清是得意还是嘲讽,“他给我的东西能供我未来十年吃香喝辣,我干吗还继续伺候他,男人还真蠢!”
“不怕他找你麻烦?”
“他有身份有地位,干嘛跟我一小女孩过不去,再说比我年轻漂亮的一捞一大把,这你也不懂?还是说你担心我了?”俯下身来,她的鼻息近在咫尺,眼波流转,营造出一股暧昧。
我闭上眼睛,冷笑,“我是担心你到处害人……找到好男人就定下来吧,别换了一个又一个……”听过一些传言,她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
头皮刺痛了一下,她姣好的面目有一瞬间的狰狞,极快恢复冰冷姿态。“我就喜欢怎么着?你知不知道他们被甩的时候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我,你没看到那光景多有意思,而且……”她忽然想到多有趣儿的事情,笑着说:“你那耗子哥们还是我见过的最容易到手的,一副傻样儿,你猜到分手那会儿他该是什么样儿……估计想死的心都有……”
“你不要太过分!”我站起来瞪着她,她倒满不在乎,轻巧而坚定地说:“由始至终我喜欢的就你一个人,我得不到我爱的,我去享受被爱又怎么了?”
“不断伤害别人,这有意思吗?”
“你也在不断伤害我。”她理直气壮道。
“有病!”抓下毛巾扔掉,一肚子气走出去。由着头发湿嗒嗒的,唤了正打情骂俏的那两人就走。他们莫名其妙,“你又怎么了?”
我大骂:“我见鬼了今天!”
将李季蓉和关月磊带回安排好的学校招待所里,虽然有些不够意思,可我这心情只有扫兴的份儿,还不如让他们两爱去哪儿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