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好。”他说,“暂时先跟着你吧。你不是要我做三件事吗。”
“嗯。”楼云生顿时露出了森白的牙齿,龇牙咧嘴地说,“你可不能反悔啊。”
他点头,楼云生心里狂喜,这下太棒了,自己可以偷懒了,将三师傅吩咐的那件事交给他来做,自己坐享其成即可。
“那你说说,是哪三件事?”
“第一件是帮我找一件宝贝,其实这是我师父的遗愿,虽然我不明白他死了还要宝贝来干嘛。关于这个宝贝我什么都不知道,只
知道它下落的线索藏在八个人身上。”
“哪八个人?”
楼云生耸肩,一脸的无奈:“我也不知道他们分别是谁。唯一的线索是八个字。”
顿了一顿,我支起身子,一字一字道:“小楼听雨,魅夜暗行。”
他陷入了沉思。
我也不指望他会知道这该死的字谜有什么线索,自顾自地继续吃鸡腿。
“小楼听雨……会不会是指江南著名的忘归楼?”殷夜行蹙眉深思,过了好半响,突然眼睛一亮,沉声道,“应该不错了。江南
八大景之一,指的就是在芙蕖城的忘归楼听雨,据说能听到自己前世今生命中注定之人的声音。”
芙蕖城!
该不会是那个忘归楼吧。
楼云生摹地瞪圆了眼睛,差点被食物噎住。
过了好一会,楼云生小声地问:“你说的忘归楼是哪个忘归楼?”
“当然是一泉阁的忘归楼,怎么,还有别的忘归楼?”殷夜行诧异地望着楼云生。
楼云生忍不住无头长叹,哎,果真是一泉阁。
楼云生怎么可能没听过,一泉阁,大名鼎鼎的一泉阁。
哎,怎么偏偏会是一泉阁呢。
一想到一泉阁的那个人,楼云生忍不住一阵胃痛。
楼云生忍住不打退堂鼓。
三师傅啊,那可是一泉阁啊,一泉阁啊,那个该死的天杀的一泉阁啊。楼云生的神啊,要不,楼云生还是不要去了,这个宝贝什
么的还是不要去找好了。三师傅啊,不是徒儿不孝,只是您老人家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还折磨我这个活人做什么。
殷夜行疑惑地望着一脸扭曲的楼云生,担忧地问:“你怎么了?还好吗。”
楼云生努力了几下,终于扯出一个笑容,只可惜比哭还难看:“你继续,我听着。”
“传闻四月初四,是人间鬼界相通的日子。说来也奇怪,每年的这一天,芙蕖城都会下一场倾盆大雨,不早不晚,刚好就在那一
天。所以四月初四到忘归楼听雨是江南八大景之一。从这里赶过去约莫半月时日,如果你想要去的话,我想最好明日就启程。”
楼云生表情纠结,但还是点头。
翌日,二人便朝江南走去。
一路言笑晏晏,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看看山,看看水,缓慢行走。
楼云生可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着急。
只是殷夜行不住地催促楼云生,说过了四月初四就难以看到那江南最出名的八大景之一。
而一路上,楼云生发现一件颇令他疑惑不解的事情。
那就是殷夜行对他的态度。
虽说是只有他们二人同行,但一路上总避免不了会与不同的人打交道。
而殷暗行对他们一概采取无视态度。若是不得不与之交谈,他亦是态度冷漠,整张脸仿佛戴了面具一般,不苟言笑。而且高傲,
仿佛只要他往那一站,天地间万物都得让路,态度孤高冷傲。
这人恐怕久在权势顶端,习惯了施号发令。
而无论是小二还是商贩,一路上遇见他的人皆诚惶诚恐,深怕使其不悦。
可惟独面对楼云生,殷夜行虽说依旧表情欠缺,但基本上还算柔和。
更诡异的是,任何人只要靠近楼云生三尺以内,他一张脸立马就沉下来,阴冷冷地盯着别人看,直到用气场吓退别人。
可楼云生没有多想,他对自己不同的态度,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吧。
无论如何,终于还是赶在四月初四的头一日到了芙蕖城。
但他们没有去投宿客栈。
忘归楼周边方圆十里都是富贵人家的住宅,富丽堂皇而又豪华。
江南出美女,芙蕖出巨贾。
这句话用眼前的事实来说明最清楚不过了。
楼云生轻车熟路地在豪华的高宅阔院间穿梭,宛如一条小鱼般轻盈地穿梭在巷道中。
而殷夜行不远不慢地跟在楼云生身后,偶尔浮现惊讶的神色。
没一会,眼前就出现一排茂密的桃树。
殷夜行面无表情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楼云生却一把拉住他。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楼云生,然后抬头看着桃树林,目光渐渐凝固,眼中闪过一赞。
楼云生知道他已经看出门道来了,于是穿过桃林,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拨开桃树。
眼前出现了一间小巧精致的宅院。
它深深地埋在这喧嚣的浮世中,仿佛一位站在浮尘边缘的隐者。
殷夜行赞叹道:“这可真是一处好地方,设计相当精巧。”
楼云生乐了,但没有告诉殷夜行这就是他想出来的。
楼云生感慨万分地站在门口。
青石板路,桃木大门,两边嫣红的灯笼。
这里还是那么安静,有着闹市所欠缺的安祥,暖橘红色的灯静静地散发出温馨气息。
就在这时候,一位身形绰约的少女忽然从里面推开门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竹篮子,似乎正准备出门买菜。
殷夜行立马后退,隐藏在暗处。
他身上的毒素仍未清理完,面上依旧有一些黯淡的红丝没有消去。所以他总是避免过多地与人接触,并且出门必定带着黑色面纱
。
那少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菊。”楼云生轻声唤。
闻言,那少女猛地抬头,看到微笑着的楼云生。
她先是一愣,接着惊呼一声,把篮子一丢,提着裙子就朝楼云生冲过来。
“少爷,真的是你吗?”小菊边跑边尖叫,一张小脸笑得宛若开了花。
“是我,过来,让少爷我看看你。”楼云生张开双臂,笑着一把抱住扑到他身上的小菊。
“天哪,我太高兴了。”小菊狂笑着抱住楼云生的脑袋,旋即又推开他,捧着他的头细细查看。
边看还边发出感慨:“啧啧啧,少爷你居然瘦了,真神奇啊,以前你胖得可是连眼睛都只剩一条缝的。”
楼云生“啪”地一声敲在小菊脑袋上,详怒道:“胡说,你少爷那是笑得眯了眼,哪是什么胖得看不到眼睛。”
“是是是,少爷的笑容是天下最好看的笑。”小菊谄笑。
“大家怎么样?”楼云生问。
“想你想得不得了呢。”小菊笑,“对了,我得赶紧去菜场买些好菜才行,一定得把少爷你给养胖来。”
话一落,小菊又提着她的裙子匆匆捡起菜篮,跑走了。
楼云生笑着站在原地,用目光远送粉红色大裙摆,宛若一条大尾巴金鱼,游走消失在那排隔离外面和宅子的桃树里。
戴着斗笠的殷夜行从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来,一阵风吹过,隐隐约约看到黑色面纱后面绝世容貌。
“这排桃林的设计很好,恰巧隔离了里外。而且寻常人也不会想到桃林后面竟然还有一家人家。”他自言自语。
楼云生眼前不由出现了那个因他一句抱怨就花了整个大夏天栽树的少年,还有他对自己回眸妩媚一笑,一时又有些黯然。
“那是……”殷夜行问。
“小菊,婢女。”楼云生简短地回答。
殷夜行有些惊诧,似乎没有料想到小小一个婢女会这样没大没小。
“没规矩,没有一点下人的自觉。”他蹙眉。
楼云生只是笑笑。
其实这一家子人都早已被自己宠坏了。
但这又如何呢,就算只为了那无忧无虑的笑颜,楼云生也觉得值得了。
“对了,刚刚为何她称你为少爷?莫非……”殷夜行说。
楼云生踱步至大门口,闻言,伸手指了指头顶。
桃木大门的牌匾上写着赫赫三个大字:
楼家宅。
楼云生伸手对殷夜行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嫣然一笑:
“欢迎回家。”
殷夜行的脸隐藏在黑色面纱后,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楼云生却可以感觉到他似乎一刹那浑身僵硬了。
又或者,是感动。
他身材比楼云生高大,而此时他垂首,凝视着楼云生。
楼云生可以感觉到他炙热的眼神,透过层层黑纱,落在楼云生的脸上。
时间像是静止了,楼云生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只觉得这样的他,忧伤得让楼云生忍不住想要拥抱。
过了很久,殷夜行亲启朱唇:“云生,可否再说一遍。”
楼云生仰起头,竟然感觉到殷夜行的手微微地在颤抖。
楼云生一颗心刹那间融化了。
可怜的孩子,你是否已经失去了你原来的家。
你是否在害怕?
害怕我给你希望又将其拿走?
原来不管多冷漠的人,坚硬的外壳里包裹的依旧是一颗柔软害怕孤独的心啊。
光线昏暗,殷夜行逆着光面对楼云生。
楼云生的脸上落下他身上的阴影。
楼云生笑了,柔和地,轻声说:“夜行,欢迎回家。只要你愿意,这里永远是你家。”
“为什么?”殷夜行忍不住伸手抚摸楼云生的面颊,一双琉璃般纯粹的眸子里闪动的光芒,楼云生读不懂。
“什么为什么?”楼云生问。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带我回家,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楼云生忍不住想,这样脆弱的他是否只有自己一个人见过,自己是否真的能给他温暖,连他的心一起捂暖。
就在这时,大门却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八旬老翁。
殷夜行的手刚好放在楼云生面上,一时间,三个人都愣住了。
楼云生最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伸手将殷夜行的手拿下,同时冲老翁一笑:“福伯,是我。”
福伯先是一愣,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楼云生,忽然,一张老脸接着笑得开了花。
他竟然和小菊一样激动地尖叫起来:“哎呀,是少爷回来啦。大家快来啊,少爷回来了。”
安静的楼宅顿时热闹起来了,人们从各个角落冲出来,一张张笑脸迎向楼云生。
“哦,我的神啊,真的是少爷啊。”
“少爷,我们好牵挂你啊。”
“少爷,你回来啦,这次可得多住些日子啊。”
“天哪,少爷你怎么瘦了,都没以前胖的时候好看。”
……
一阵激动中,楼云生抽空瞄了一眼殷夜行,隐约看到他唇际的一抹笑容。
这时,从众人间走上来一名绿衣女子,容貌和小菊颇为相像。
她是小菊的胞胎姐姐,海棠。
但相比急脾气、雷厉风行的妹妹小菊,她要显得成熟稳重多了。
“回来了。”她并没有像众人一样激动非凡,语气依旧平静。只是若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双明媚的眸子在看到楼云生的刹那,
异常地明亮。
“嗯。”楼云生笑着点头。
海棠转身,冲众人挥挥手:“都散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少爷刚回来,让他喘口气休息片刻,不要围在这里。”
众人听言,零零散散地都散去了。
海棠回首,眼珠滴溜溜一转,接着竟然冲楼云生行了个礼,柔声道:“是奴婢失职了,早知道少爷要回来就应该前去接您。至少
能减少鞍马劳顿之苦。”
楼云生苦笑着对殷夜行说:“你瞧瞧,这丫头在抱怨我呢。”
“奴婢不敢,只是少爷这一去三年有余,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少爷你捡的这些老老小小该如何安顿,少爷你可什么都没说。”海
棠的声音依旧柔柔的,但听在楼云生耳里却一阵毛骨悚然。
楼云生忍不住求饶:“好姐姐,你就放过我吧。你看我连续赶了大半个月的路,都瘦了一圈,你还这样责备我。”
殷夜行冷哼一声。
楼云生顿时尴尬地笑笑。
其实所谓赶路然后瘦了一大圈完全只是托辞。
这一路上楼云生玩山玩水优哉游哉,哪还有可能瘦呢。骗骗别人还可以,殷夜行可是一路上被楼云生不急不躁的脾气给气了个满
的。
谁知海棠真的相信了。
她伸手摸了摸楼云生修长的爪子,又伸手在楼云生脸上掐了一把。
然后确认似的,又用力狠狠地在另一边掐了一下,接着一脸幽怨地望着楼云生,说:“真的瘦了,你到底吃什么减肥的。怎么在
这里的时候,我给你配的那些减肥药都不见效,出去几年就瘦了下来呢?”
楼云生顿时黑线,同时眼前不由浮现那些颜色诡异的药丸,冷汗直飚。
“对了,这位是……”海棠望着殷暗行,嘴里却是问楼云生。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海棠,楼宅的管家。”楼云生指着海棠说。
“这位是殷暗行,楼云生的……”楼云生指着殷暗行,斟酌着该怎样介绍他的身份。
谁知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夫君。”
楼云生俩顿时瞪大了眼睛,而殷暗行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任由楼云生用视线冷光射杀他。
楼云生顿时感慨万分,这人平时不声不吭,自己还道他是个老实人,结果脸皮厚得让人自愧不如。
海棠诧异地来来回回打量楼云生们两个,忽然又猛地倒吸一口气:“少爷,你们真的……”
楼云生顿时黑线,海棠应该不会连个玩笑都分不开吧。
谁知海棠接下来厉声责问:“那公子呢,你又将如何对待公子。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要那般对待他!”
“冷静,海棠,他是开玩笑的。”楼云生连忙安抚激动地海棠,阻止她继续胡言乱语。
同时斜眼狠狠剜了殷暗行一眼。
“对了,我回来的消息不要告诉公子。”楼云生对海棠说。
海棠眼神复杂的看了楼云生一眼,终于只是长叹一声:“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懂。我会告诉他们不要到处乱嚼舌头的。”
“麻烦你了。”楼云生赔笑。
海棠微微一笑:“那我先去帮你们准备一下房间。”
你看看,马上就由奴婢变成我了,还说刚才不是在生气。
楼云生一脸谄媚地送走海棠。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立马转头,一把揪住殷夜行的衣领,将他的头拉低,厉声道:“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
殷暗行也不反抗,隔着黑纱看楼云生,眼神复杂。
楼云生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小题大做了,不由松开手,拍了拍他被楼云生弄皱的衣服,道歉:
“抱歉,我太激动了。”
“如果我不是在开玩笑呢?”殷夜行忽然说,语气低沉带有男子特有的磁性。
楼云生愣住。
“我从来不开玩笑。”他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楼云生竟然觉得他这样看上去有些落寞。
第八章
翌日,用过早餐,楼云生和殷夜行二人便登上忘归楼。
忘归楼,入而忘归也。
而它敢取这么狂妄的名字不是没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