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纪事————络石

"小如。"毛喆脸色正经，口气迟疑，"如果我……"
"怎样？"
"如果我喜欢的人，不是薇莎，是她男朋友，你会怎么想？"
夏岳如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没什么，当我没说，我快迟到了，拜！"毛喆马上改口，一溜烟的跑走。
"喂，小毛，你刚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毛喆没回答，发动车子，像逃难一样离开。
夏岳如望着车子离去，咬住下唇，"不会吧……"
小毛喜欢的人，会是城睿宇吗？
夏岳如双手交抱，搓着上臂，与毛喆认识这么多年，从国小就一起做坏事到现在，他话里的认真与否，她不会听不出来，只是……

只是……
她真的没想过——
小毛喜欢的会是男人。
她原先以为小毛是不举，不然就是对女人不感兴趣，这种人，在他们的生活圈里，不在少数。
"成大事者，戒女色。"有这种想法的人还很多，当然也会有神仙眷侣或是那种家中三妻四妾，外头还金屋藏娇的人。
但她真的没想过……
如果我喜欢的人，不是薇莎，是她男朋友，你会怎么想？
毛喆离去前的话语再次浮现夏岳如的脑海，同样地，毛喆脸上的犹疑不安与眼中的黑暗她也记得一清二楚。
想着想着，夏岳如笑了，"小毛，你这个傻瓜。"
是啊，傻瓜，他们什么事都做过了，甚至连她的第一次也是跟他，他怎么会以为她会厌恶呢？
不，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想法，甚或是小宝的想法，但是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没有勇气呵……
他们没有人会有勇气去承担后果……因为在他们的生活里，承受不起这样的事实出现。
"我得跟小宝商量才行。"夏岳如转身进屋。
去年的圣诞节是毛喆一个人渡过的，那天他窝在家里睡了一整天，什么事也没做。
今年的圣诞节毛喆同时被两派人马邀约，一派是城睿宇，由于他的家人全在雪梨，因此圣诞节放假时，他会跟姐姐城瑞丽还有薇莎

他们一道回雪梨过节；另一派自然是夏岳如，但她可没给毛喆选择的权利，她只丢了张日航里斯本直飞东京的机票给他。
可怜的毛喆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婉拒城睿宇的邀约，也在此时，毛喆才知道原来城睿宇会来黄金海岸念高中是有原因的。
不像毛喆是因为成绩太差在大城市怕被刷下来才到黄金海岸来，城睿宇是因为姐姐。
城瑞丽在雪梨念书时曾经混过帮派，为了帮助女儿"回归正途"，城家二老才决定替她转学到现在的学校，而城睿宇是附带过来，让

城瑞丽有个伴，同时也担任监视的工作，瑞佛与薇莎则是自愿跟过来的。
城睿宇躺在床上，双手在脑后交握，看着毛喆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
"你真的不跟我们去雪梨哦……"
"没办法，小如一个女生去日本，我不放心。"其实毛喆根本是被迫的。
"你可以等跟我们去完雪梨再去日本啊……假期那么长。"城睿宇眉头深锁，情绪被一股连他自己也厘不清的焦躁掌控。
也许跟他决定在圣诞节的假期过后立刻参加澳网青少年组的比赛有关，也也许跟最近他跟毛喆的谈话与见面时间变少有关。
毛喆把一件毛衣塞进行李箱，转身看躺在床上的城睿宇，温和的笑笑，"我听说了。"
"听说什么？ "
"你决定去打澳网的事啊！ "毛喆坐上自己的床，隔着走道凝视城睿宇，于镜片下的那双黑眸流转着盈盈水光，但因镜片被光反射

而看不清楚。
"我又没跟你说，你怎么会知道？"城睿宇还以为毛喆有了女人没朋友，没想到他对他还是有关心的。
"同学，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整个学校都传遍了，毛喆不知道也难。
"哦……"城睿宇抱着枕头盘坐，盯着毛喆，一脸哀怨。
"又怎么了？"毛喆见状，笑问。
"没有，你最近太忙了，我们都没讲话。"虽然他自己也忙啦，可是回到宿舍见不到毛喆总觉得有被扔下的感觉，他已经很习惯有毛

喆在身边相伴的日子，他总可以在回头时看毛喆静静的站在身旁，对自己展露笑容，结果夏岳如一来，把毛喆的时间占去不少，害

他觉得很寂寞。
毛喆不解的偏头，微皱眉，"你也会需要我吗？"
"我当然需要你，你是我的朋友啊！"城睿宇闻言，大叫。
"好，好，别那么大声，我听见了。"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城睿宇受伤的大吼，"还是、还是你不觉得我们是朋友？"
对，就是这样，毛喆最近跟夏岳如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他看不到毛喆，心里觉得掉了块什么，让他不舒服极了！
"我们当然是！"毛喆也气了，声音跟着大了起来。"不是朋友的话，就什么也不是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吉吉……"城睿宇被毛喆骂到气势全消。
"唉……"毛喆深呼吸几下，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城，你想太多了。"
"我只是有被丢下的感觉……"城睿宇抱紧枕头，露出无助的表情。"平常我们都在一起，可是你最近常常跟小如在一起……"
"以前，你也常跟薇莎在一起啊！"毛喆苦涩的笑了，城睿宇不会明白他无心的举止有多伤人。
因为不想让城睿宇讨厌，所以他不太会说自己的心事，努力装出怪胎乖宝宝的样子，就是不想被城睿宇丢弃，结果他现在说竟然说

这种话来伤他！
"我……"城睿字眼神游移着，他慌乱的看着毛喆，觉得毛喆离他好远。
"嘿。"看着城睿宇慌乱的模样，毛喆心一软，起身坐到他身边，抡拳打他肩膀，"这样吧，我保证我在澳网开打时，就到墨尔本找

你，看你比赛，好不好？"
"真的吗？"城睿宇一听，眼睛都亮了。
"真的。"毛喆跟着笑了，城睿宇还是适合无忧无虑啊！
"太好了！你一定要来哦！"城睿宇内心的不安全一扫而空，他开心不已的抱住毛喆，在他耳边叫着。
"我会的……"毛喆迟疑了下，才举手要回抱他，但这一迟疑，城睿宇已经放开了他，他一愣，神绪飘离，好一会儿才落实，缓握紧

拳头，忍过心间那个空洞放肆扩大造成的痛楚。
"吉吉我爱你！"城睿宇觉得毛喆仍是他最好的朋友，很是开心。
这句话像一把疾风利箭，狠狠射进毛喆心窝，他呆了好久，任城睿宇捉着他的手臂乱摇，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小声的

说："我、我也爱你……"
"哎呀，兄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啦！"城睿宇大力的拍下毛喆的背，毛喆身躯颤动下，跟着城睿宇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啦，不跟你闹了，我还要整理行李呢！"毛喆下床，继续整理他的行李。
"别忘了一定要去看我比赛哦！"城睿宇不放心的提醒。
"嗯。"背对着城睿宇的毛喆漫应一声，把脸上的泪水抹去。
日本 新宿
"你白痴啊！"身着黑衣黑裤，外套件牛仔滚毛边外套的夏岳如瞪大了眼，忍不住伸手往毛喆后脑勺巴去，"现在去哪儿买机票啊，

你帮帮忙，城睿宇那家伙说什么你就顺他什么，他是你什么人啊！"
"好啦，小如，你想打死他啊……"拉住夏岳如的，是一名穿着日本私立贵族名校制服，与毛喆差不多高的男生，他留着西装头，长

相朴实，没有戴眼镜。
"与其看他这样，不如打死他来得好！"夏岳如挣开男孩的手，整理身上的衣服，没好气的瞪着毛喆。"你要是还有一点骨气就别事

事顺着城睿宇。"
"城睿宇是谁啊？"男孩问着。
"你问他啊！"夏岳如戳着毛喆。
"别闹了。"毛喆挥开夏岳如的手。"没机票再想办法。"
言下之意是他一定要赶回澳洲去为城睿宇加油。
"你姓白名痴吗？"夏岳如仗着在日本人生地不熟，用力的用台语开骂。
毛喆到最后根本不想跟夏岳如讲话，以沉默表示他的坚决，而夹在两人中间的蔡宝尧有点不知所措。
"好了啦，你们能不能别吵架？现在是圣诞节，你们苦着一张脸，像过圣诞吗？"蔡宝尧叹口气，一边站在街角脱下制服的西装外套

，自背包中拿出一件长大衣套上，再将一丝不苟的西装头捉乱。
"要不是有个白痴要赶回去澳洲为他那个同学加油我也不用苦着张脸啊！"夏岳如双手交抱，瞪着毛喆。
"唉，小毛都答应人家了，你再气也没用啊！"蔡宝尧一边把制服外套折好塞进背包，一边领着他们往新宿车站走去。
"我就是要生气啦！气死我了！"夏岳如戳着毛喆的手臂，不依的娇喝。
"反正我还会待很久啊，一月中才开始澳网，又不是现在就开始。"毛喆看眼气爆的夏岳如，无奈的与蔡宝尧交换个视线。
"你干嘛为了他拼死拼活的？他会知道你为了他做了多少牺牲吗？"夏岳如没好气的吼。"而且以你跟小宝的手腕，根本拿不到机票

，到时候还不是得拜托我去求我家里的人！"
夏岳如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去求夏家人为她做事，但是为了毛喆或是蔡宝尧，她可以拉下自尊去求，只是她会非常不爽。尤其是她

察觉到毛喆对城睿宇的情感，而城睿宇竟然笨到没发现毛喆的情意，更是生气。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蔡宝尧连忙喊停。
"等等，让我搞清楚。"蔡宝尧扶着额头要两人暂停说话，"城睿宇是小毛的同学？"见两人点头，他才又道："小毛答应要去墨尔本

为他加油？"
夏岳如不悦的撇开脸，毛喆点头。
"小毛，你跟那个城睿宇很要好吗？"蔡宝尧还是第一次看见毛喆为了别人跟夏岳如起冲突，毕竟他们三个人里，夏岳如是任性的女

王，连他都极少反驳夏岳如的话，但毛喆竟然为了城睿宇跟夏岳如顶嘴。
"要好，他根本想吃了人家。"夏岳如嘴里骂毛喆，却又挽着毛喆不放。
毛喆不自在了起来，他推推眼镜，别开视线，双手插入外套的口袋里，大吐口气。
"别害羞了。"蔡宝尧见状，笑了笑，空出一只手臂来让夏岳如挽，三人就这么走着。
"什么意思？"毛喆闻言，看眼蔡宝尧。
"原来那个人叫城睿宇啊，小如，你怎么不先告诉我呢？"蔡宝尧回给毛喆一个意味深长的瞥视对着矮他们两人一个头的夏岳如说。
毛喆脸色一变，"搞什么，原来你也知道了。"
好吧，虽然是他自己透露给夏岳如知道的，但是他还是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即使小如接受了他的性向，但是他还是不确定蔡宝尧会

不会接受。
"我不能知道吗？"蔡宝尧好笑的反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不会看不起我吗？"毛喆微低头，迟疑的说出口。
"老实说，我并不了解你的情感，不过我们从小就玩在一起了，很难去讲鄙不鄙视。"蔡宝尧耸耸肩，缓道。
"拜托！"夏岳如赏了毛喆一记拐子，"你想太多了吧？我们不能接受，还有谁能接受？"
"你们太奇怪了……"毛喆深吸口气，"我以为你们会考虑不要我这个朋友。"
"可能没办法。"蔡宝尧正色道："我们的孽缘太深了，要是你以后想去变性，我跟小如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接受你变成女人的

事实。"
"去你的……"毛喆作势要打蔡宝尧，蔡宝尧见状哈哈大笑。
"哎，你就是这样，什么都自己一个人烦恼的要命，要人拼命问才肯说，你这种性格将来怎么到社会上跟人家比拼啊！"蔡宝尧一出

口就成章，弄得毛喆与夏岳如两人白眼连连。
"噢，拜托，蔡老师求你别再说教了，我肚子好饿啊！"夏岳如扯扯蔡宝尧，要他介绍好吃的店。
"蔡老师你还是别讲了，等一下小心被人盖布袋。"毛喆含泪笑道。
"哼，学校有人要我讲，我还不讲呢！你们是有幸能听到……！@#$％……"蔡宝尧说到一半，即被夏岳如捣住嘴，接续的话语成了

外星的咕噜语。
之后，蔡宝尧带他们到纪伊国书屋附近地下一楼的日本食屋吃饭，吃完饭又到台场去，他们三个打打闹闹，渡过了一个寒冷的圣诞

节——但是，没下雪。
这个圣诞节，成了毛喆此生最难忘的圣诞节，因为那是他人生里最后一个听见自己笑声的圣诞节。

一月中旬澳洲 墨尔本
结果毛喆果然还是得求助夏岳如才拿得到机票，只是夏岳如虽然替毛喆要到机票，却不肯与毛喆回澳洲，还留在日本缠着蔡宝尧玩

，到月底开学前一天才会回来澳洲，因此没有伴的毛喆只能孤单的来到墨尔本。
他依承约定前来为城睿宇加油，却因事先没有联络好，使得他一人在墨尔本当了好几天的孤魂野鬼，到墨尔本时，正是澳网开始的

当天，但青少年组还没那么快比，也就是说，他早到了。
早到又没联络到城睿宇人怎么办呢？
毛喆不得已地当起观光客，拿了份旅游介绍与地图，先问明了澳网青少年组比赛的时间与赛程后，即在市区闲逛。
偌大的城市，人来人往的街道，毛喆一人伫立，竟有遗世独立之感，想着如果他死了，会为他伤心难过的人有谁。
爸跟妈，也许只哭个一个月，丧礼结束便能立即重建生活，也许会再生一个小孩，也许家里的事业就交给其它的堂兄弟了。
小如与小宝两个可能会哭得最久，三个月吧，也许在日后想起他，小如仍会哭，而小宝则眼带泪光，然后他们一定会每年到他的祭

日便重聚，为他烧点纸钱，啤酒烟还有纸糊的车子与房子等等……
至于城睿宇，也许哭个两天吧！
思及此，毛喆脚步顿了下，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他不能这么灰暗，不然被小如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骂，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通知我？ "城睿宇放开握住薇莎的手，双臂一伸，给毛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他看了下毛喆的周围。"

小如没来吗？"
"我来了才发现我忘了跟你要电话，你的行动也不通。"毛喆轻咳一声，推推眼镜，笑道。"小如还在日本玩。"
"噢，我把我的行动忘在雪梨的家了，所以你打给我一定不通。"城睿宇一脸苦恼，"不过我们太有缘了，走在街上都会遇见。"
"是啊！"毛喆打量城睿宇，不过两个多星期没见，城睿宇竟然又长高了，而且看起来壮了些，"你又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