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逃————苏特

虽然他知道，这很难。

欧阳林从和赵铭彦合租的房子搬出来后，回了自己宿舍。很快赵铭彦也退租了，两人之间也就再没有了联系。学校那么大，课程那么繁忙，彼此都有着各自的交际圈，就算是想要遇上也不容易，更何况欧阳林根本就不想再看到赵铭彦。

而赵铭彦也真的再没有来骚扰过他。

大三一年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欧阳林始终还是没有和程玉妮发展成恋人关系。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忘掉赵铭彦，也知道自己对程玉妮，就算有好感却完全没有达到喜欢上的那种程度。他不想利用程玉妮来麻痹自己借以平复受过的创伤，他不想伤害到她。

而赵铭彦，竟然也在不久后和章卉分手了。谁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章卉大受打击，哭着追问赵铭彦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喜欢上了其他人。赵铭彦神情麻木，任凭章卉在他身上捶打发泄，哭得歇斯底里，除了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再不肯多做解释。

最后章卉哭着找到了欧阳林，问他赵铭彦是不是变心了，不然为什么突然要和她分手。欧阳林机械的安慰着她，神情一片茫然。他的视线越过章卉的肩，看到赵铭彦其实就站在马路对面高大建筑物的阴影下，两人的视线无可避免的在空中相交，这次，谁也没有先避开。

无法形容的眼神，因为夹杂着太多的情绪。他们在彼此的眼眸中都看到了那份压抑着的痛苦，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一年多，谁都没有办法忘记对方。

可是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轻易的说一声，我们，还是在一起吧。

最后还是欧阳林先一步移开了视线，他轻轻拍了拍章卉的肩，苦涩的开口：“既然留不住，非要问出个理由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这么好，总会找到更好的。”

当年他也曾这样安慰过赵铭彦，说他总会找到更好的。

可是他们两个人，拼命挣扎拼命抗拒，谁又真的找到了更好的？他所有的勇气已经在当初的那个夜晚耗尽，伤口至今没有愈合，实在没有力气用更多的言辞再来安慰章卉。

我们，都留不住他，仅此而已。

只是她还能光明正大的哭一场，而他所能做到的，只有竭力忘记。

第 20 章

欧阳林翻了个身，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一看睡过点了，吓得立刻蹦了起来。正手忙脚乱的换衣服，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末。

他昨晚整晚都没睡好，基本上都在回忆和赵铭彦的那段过往。都已经过了快十年了，以为早就忘记了的，谁知竟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入睡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当年临近大学毕业时，听到赵铭彦出国了的消息，自己一个人跑到他们曾经合租过的那间屋子前，发了半宿的呆，喝光了一打罐装啤酒。

那时候大概是想着这辈子也许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狂醉一场后打算就这样彻底的忘记赵铭彦这个名字还有这个人。毕业后他放弃了考研，回了老家，进了民政局。这样一份虽然收入不高但也算体面稳妥的工作，他爸妈也算满意，反正老两口也只想儿子留在身边，娶个好媳妇，安定的过一辈子。

欧阳林在工作两年后，就在朋友的介绍下找了个女朋友，结婚不久后便有了个儿子，叫欧阳思。可惜这段婚姻并没有维持长久，他老婆在当地的省外办工作，公派出国学习两年，结果学完了就没回来，痛痛快快的变了心，一张离婚协议书算是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

欧阳林当时自嘲的想，自己管的不就是这档子结婚离婚的事，这下还真管到自己头上来了。他再心有不甘也不能追到大洋彼岸去，何况他老婆在电话里说得清清楚楚，财产分割什么的都不用了，孩子归他，她保留探视权。

欧阳林心想，你还会回来探视你儿子么？

在和赵铭彦重逢的那天，他并没有提起自己已经离婚了。他觉得自己要说了这话，难保赵铭彦不会多想——你想啊，赵铭彦刚说自己离婚了，然后他就跟着说其实吧我也离婚了，哈哈真巧啊——这不就像暗示着他和赵铭彦还有啥可能一样吗？更何况赵铭彦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无耻，连他是不是结过婚了都没问，直接就给他发了骚扰信息。

欧阳林对于这么多年后还会和赵铭彦重逢，感慨了一晚上后，也就没太把这事儿放心上了。那段年少轻狂的过去，虽然曾经在他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但他知道，那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了。如今他和赵铭彦，两个过了三十的大老爷们儿，要是还能重燃起爱的火花，那不是笑话吗。

赵铭彦给他发信息的居心不言而喻，欧阳林却只想冷笑。当年就是这样有意无意的撩拨他，把他耍得团团转。如今都过了近十年了，又来这招。可惜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欧阳林，会为了赵铭彦的一个举动一句言语而乱了心绪，他有着自己规规矩矩的人生要过。

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欧阳林准备去爸妈家把儿子接回来。他父母特别疼爱这个孙子，说欧阳林一个单身大男人，哪里会照顾小孩子，非得亲自带在身边。其实老人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催着欧阳林赶紧再找一个，欧阳思这小屁孩儿对欧阳林的占有欲特别强，只要看到有别的女人跟欧阳林稍微走得近点儿，就会扁着嘴开始哭闹，死活不准爸爸再找新妈妈。老两口怕这宝贝孙子耽误了儿子寻觅人生第二春，赶紧的拽在了身边，省得妨碍欧阳林谈恋爱。

其实欧阳林也没有这么快就重组家庭的意思，前妻始料不及的变心让他挺心寒的，对女人的态度也更加慎重了。更何况他一个离了婚还带着个小孩的大男人，怎么看也不轮不上婚姻市场上的抢手货，来给他介绍相亲的对象，总有些不如意的地方。欧阳林在感情上不愿意将就，宁缺毋滥是他向来的宗旨，干脆就抱着慢慢等的态度，随遇而安。

他答应了今天带儿子去游乐场，吃麦当劳，那小子想必已经等不及了，在爷爷奶奶家闹翻天了的盼着他去接呢。忍不住嘴角扬起一个笑意，披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欧阳林一进门，果然就看到宝贝儿子正大闹天宫，在沙发上跳上跳下的叫着爸爸怎么还不来！欧阳思今年六岁，刚上学，古灵精怪比只猴子还调皮，他爷爷奶奶根本就管不住他，跟在他身后想方设法要哄他先吃完早餐。

欧阳林见他扭着身子不肯吃早饭，还跟他爷爷奶奶瞎闹，脸一板，几步走过去，一把将欧阳思拎了起来：“给我坐到那边，乖乖吃完你的早饭！你还想不想去游乐园了？”

欧阳思一见他就不敢折腾了。他平时仗着爷爷奶奶宠，那是无法无天，可对他爸还是带着几分畏惧。倒不是说欧阳林对他有多凶，动不动就打他骂他，而是欧阳林最看不得欧阳思不听话，乱耍性子。而且他爹向来是个行动派，没准今天就不带他出门玩了，把他关家里背古诗。

欧阳林惩罚儿子的手段也向来与众不同，不打不骂，就不动声色的折腾。知道欧阳思最讨厌背什么古诗，就耐着性子非逼着欧阳思背，背不完他规定的几首就不准出门玩。还对自己父母美其名曰，这是提前教育。

他脸色一沉，欧阳思立马就老实了，乖乖坐到餐桌边吃完了早饭，然后蹭到欧阳林面前，讨好的看着他。欧阳林忍不住笑起来，拍了一把他的头，回头对父母说：“我带思思出去，不回来吃饭了。”

欧阳林带着欧阳思到了游乐场门口，周末的上午，人山人海的。欧阳思舔着冰淇淋，拉扯着欧阳林的衣角，说要去玩过山车。欧阳林带着他去排队，忽然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赫然是赵铭彦的号码。

欧阳林皱了皱眉，接了电话。

“周末你干嘛呢，欧阳？”赵铭彦的语气挺正常的，好像真是个没事儿关心一下他的老朋友。

昨晚上发骚扰信息还不够，今天又来？

“带儿子出来玩呢。”

平平淡淡一句话，电话那头立刻没声了。欧阳林嘴角勾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那笑容有多恶劣。

这下该死心了吧，赵铭彦？

第 21 章

欧阳林猜想得没错，赵铭彦差点就死心了。

他回国后，辗转了几个城市，结束了一段早就名存实亡的婚姻，最终还是回了老家，然后见到了欧阳林。不可否认，他之所以会选择回家乡安定下来，其实心里还是希望能再见到欧阳林。

当年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回想起来，简直像是迫不及待的要逃离。而且在他走前，他还做了一件最恶劣的事情，他打电话约了欧阳林出来见面，说是快要毕业了，想最后见一面。

老实说，那个电话打出去后，他并没有确切的把握欧阳林会不会真的赴约。毕竟自从欧阳林从他们合租的房子里搬出去后，两人之间就几乎形同陌路了。他强迫自己再不去招惹欧阳林，欧阳林也从来没有再来找过他。于是每一次偶遇便如同一场折磨，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都装作不在意的转开视线，而后在擦肩而过后，都以为对方不会察觉，在转弯的时候，或者假装弯腰捡东西，偷偷回头。

落入眼底的，总是对方毫不在乎般离开的背影。在迅速回头的瞬间，谁都没有想过其实另一个人也会回头看。

他们都以为对方已经放开了，然后自嘲原来还放不下的只有自己而已。

那天赵铭彦打电话给欧阳林后，早早就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却是藏在角落里，害怕欧阳林根本不会来赴约。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赵铭彦焦躁不安的不断看表，就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欧阳林匆匆的跑了进来。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欧阳林进来后四处张望了一阵，似乎有些疑惑怎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赵铭彦正要从藏身处出来，忽然想到自己约欧阳林出来见面，好像只是为了告诉他再过几天，自己就要出国了。

他满心的激动瞬间被浇了瓢冷水般，冷却了下去。他想这算什么呢？每次他都给予欧阳林一丝希望的时候，又狠狠的切断他所有期待。已经发誓再不去撩拨他，在临走前又有什么可说的呢？难道他对欧阳林说，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如果有可能……希望他能等自己回来。

连他自己都不敢自信能做到的事，凭什么要给欧阳林这样一个承诺，凭什么要给他这样一个空虚的希望？

赵铭彦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死活挪不出往前的一步。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欧阳林呆呆的伫立在他们约定好的地点，握着手机不断的看，表情从疑惑到失望再到绝望，最后嘲讽般的轻笑了一下，将手机收进口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知道欧阳林一定以为自己又耍了他一次。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赵铭彦才想到要追出去。他急忙奔出藏身的大柱子后面，一直追到大门外。人潮汹涌的街头，早就看不到欧阳林的人影。赵铭彦颤抖着摸出手机，给欧阳林发消息。

他连打电话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他害怕听到欧阳林冷笑着说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他更害怕欧阳林根本连电话都不会接，直接关机。

他对欧阳林说，其实他并没有耍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他说，自己果然是个混蛋，但是真的不想再一次伤害到他了。他就要出国了，本来想和欧阳林好好道别，结果发觉自己连说声再见的勇气都没有。

他其实想说，欧阳，也许现在的我们对未来实在是无能为力，但是也许以后……我们会有足够的力量掌握自己的人生，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答复。

但是欧阳林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当他试探着打电话过去时，对方已经关机了。

欧阳林已经彻底对他绝望，再不会相信他的每一句话。赵铭彦木然的呆立在拥挤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有言笑晏晏的情侣拉着手从他身边经过。在这个满大街都唱着我们需要爱情的甜腻情歌的季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嘲笑着他的失败与自作自受。

在这个盛夏的夜晚，只有他，从骨子里一直寒冷到心脏深处。

赵铭彦在离开了十年后，再一次回到了曾经熟悉的街头。他想着自己过去的这十年，他每一次谈恋爱，都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忘记欧阳林，一定可以顺利长久的和对方交往下去。可是每一次，他都绝望的发觉自己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忘记过欧阳林。他一直以为那段暧昧不清的感情中，先付出的是欧阳林，付出得更多的也是欧阳林，直到最后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才是深陷其中不得自拔的那个。

他回来这座城市，目的就是为了再一次遇到欧阳林。得知欧阳林在当地民政局工作后，他故意一次又一次的往民政局跑。其实他早已经离婚了，不过是想装出巧遇的样子，好再次顺利的和欧阳林联系上。

不过是想告诉欧阳林，自己目前是单身，方便再一次对他出手。

在不知道第几次跑空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在欧阳林下班时逮住了他。表面上维持着镇定，佯装出只是偶然间遇到的样子，顺利将欧阳林拐上了车，并计划着下一步能不能顺利拐他上床。

结果他做梦也没想到，欧阳林竟然已经结了婚，而且连儿子都有了。

赵铭彦几乎想嘲笑自己，怎么他还以为欧阳林会一直维持着单身，等他回来找他吗？在他们分开后的那么多年里，欧阳早就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和他毫不相干的人生。

只有自己还在幻想着，这次能够和欧阳林重新开始吗？

赵铭彦握着手机，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欧阳林那句毫不留情的“带儿子出来玩呢”。他瞬间疯狂的嫉妒起来，嫉妒欧阳林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妻子，妒忌她竟然能够分享欧阳林的爱。

那原本该是属于他的东西，是他鼓足了勇气，想好了所有的退路，然后义无反顾的回头来重新获取的东西。

而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次得到了吗？

赵铭彦机械的回了车上，无力的倒在座位上，几乎不知道自己回到这座城市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回来后，立刻找到了高中时的旧同学，拐弯抹角的问出了欧阳林工作的单位，踌躇满志的准备重新展开追求，结果竟碰了这么大的一颗钉子。他们之间是不可能了吧？

自己……还有必要继续留下来吗？

他正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手机里的一条短信，是他回来后联系上的旧同学通知他，过几天要举办一次高中同学聚会。这种高中聚会是每年都会举行的，赵铭彦今年才回家乡，所以通知他去参加。

他犹豫了一下，回了个电话过去，问有哪些人会参加。对方报了一串的名字，赵铭彦听到了欧阳林也在其中。

赵铭彦故作不经意的问，能够带家属吗？对方痛快的回答，当然可以啊！

赵铭彦当然没有什么家属可以带，他这么问，只是忽然想看看欧阳林的妻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决定去参加这次的同学聚会。也许在亲眼看到了欧阳林已经拥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后，他就能彻底死心了。

第 22 章

老实说，欧阳林对于这种同学聚会并不感冒。高中同学中工作了后还留在老家的并不多，也就十几人，大多数都已经成家生子，每次聚会都拖家带口的。女人凑在一起打麻将，男人们则拼酒量侃大山，那叫一个乌烟瘴气群魔乱舞。还好没人带小孩过来，不然更叫一个乱。

头两年欧阳林还觉得新鲜，后来就开始有些无聊了。每次聚会都是那些人，聊来聊去的话题也不外乎最近有没有升职，股票赚了还是赔了。尤其是近两年，他更加不愿意参加同学聚会，因为总有人热心过头的问他，有没有找到合意的对象，啥时候打算再婚。

欧阳林离婚的事儿，老同学们都知道。他以前参加同学聚会，总带着妻子一块儿过去，后来再不带了。别人一问，他也就爽快承认是离婚了。大家笑着说，欧阳你条件这么好，不怕找不到啦。可是年复一年，他还是一个人跑去参加同学聚会，渐渐的，大家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带上了一些同情。

靠，老子不是找不到老婆的可怜光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