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想赶尽杀绝不成?”
慕容也不解释,他心里仔细一想,金、木、水、火、土五将皆是口蜜腹剑的奸佞小人,多闻天王早些时候在内攻读文史,在外行军打仗,即是偶尔动了色心,狎妖放纵一回,可也不会伤及对方性命,虽算不得有功,但也可称无过。可自打先后来了这五位无籍之徒,天王的劣性倒被他们引诱调唆了出来。东、西、南、北四方元帅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今夜突袭蓬莱,四方只负责调兵谴将,并不参与具体行动。而五行诸将分工亦很明确,由五人当中定力最强(事实证明,此人根本毫无定力可言!)、法力最深的水化作个假阿雪谴入园内,稳住福缘白鹤等人,待另四人将真正的阿雪押解到罗山时,便要将善庆君除去,以绝后患。
过了一夜,善庆君然还活着?
慕容料想不到杀人不见血的五将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再说太白金星的好友巽二郎前日里教家人送了封书信给自己这位故友,他原也是一时气性,才在信中写了那些不中听的话。没过两天,便有些自悔。到了二月十五这天,巽二郎的夫人与他心平气和的谈讲的许多,又把善庆君与阿雪的好处各赞了不少。二郎一想,他与太白金星之间也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事,善庆君那是自己自小看大的,如金如玉的风流潇洒,任谁人见了,倒也没有不爱的。阿雪他虽没见过,但听夫人讲也是个极模样极好,行为正派的孩子。二郎一向敬重他的夫人,听他夫人这样一讲,心中怒气尽释。巽二郎略一想,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便也觉得过意不去。晚些,他遂同了夫人风婆一道去善庆君府上道喜。
及到了园子,巽二郎夫妇便瞧出不对来。但见院外来了不少军士,里外三层把府上围的密不透风。二郎摇身一变,也成了他们那派人的模样,混进去探听虚实,才知这班棍徒竟是天王耳目,为着阿雪而来。
二郎夫妇恐对方人多势众,太白金星与善庆君寡不敌众,便合计良策准备援助他们。正在此时,院墙上方竟翻跃出无数只蓝脸红鼻的山魈来,好不吓人。山魈好似受了惊,四处乱撞!驻守在院墙外的军士也有不少被这群猛魈伤了的。
巽二郎觉良机已至,招呼风婆一同站在高处,各自使了术法,便将呼风的布袋扯起,瞬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王部下正被山魈所困,不及提防这阵突如其来的‘怪风’,纷纷被卷带到半空中后再被重重抛下,一时四方所帅军队阵脚大乱。传令的见状不敢不报,一径来到园内直奔慕容身侧,跪禀道:
“报!回东君,院外忽然刮起一阵怪风,令我军将士进退维谷,西君说这风来的蹊跷,怕是岛上搬来的救兵,特请主帅您下令鸣金收兵!”
慕容一看,果然。想此行缉拿阿雪的目的既已达成,五将失手不得善庆君性命,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日后,主子追究下来也与四方毫无关系,随即下令退兵。
这时倒换成嘲凤猜不透了。他猜不透,好好一桩喜事,怎么被搅成了一团糟?慕容已收兵,三声锣响过后,大兵压境之势已不复存在,慕容临行时握了嘲凤的手道:“凤儿!下界不比以往,随我去吧?”
嘲凤面色苦楚,一字一顿的回道:“恕——难——从——命!”
慕容并不讶于这个答案,反倒附首笑出声来,道:“哈哈!本帅老来健忘!你——堂堂东海龙三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小面具,又怎会追随一个过了气的东君?”
慕容竟然知晓他将那面具遗失之事?
嘲凤心上一紧,再不敢抬头看他。
慕容思量片刻,只是用另只手抚上了他冰凉的手背,轻声道别,
“好自为知!”
言毕,东君却已消失不见。
++++++(今世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三十一章:哭坟钉棺
前些日子,紫桓君按照以往习惯,差人岁首上送去封神札给貔貅,可办事的去了三天才回,回来就哭,这家奴是紫桓君点化的一块顽石,历尽三千年才晓得了何谓孝义廉耻,又过了三千年才有了喜怒哀乐各色表情。
石头跟了他家主子这么多年,没见过紫桓君平素里对什么人、什么事这样上心,除了每年定期让他往不周山送信这档子事。石头那是极老实的乖觉人,同为伺候人的奴现下却俨然成了北辰宫的主管、尊神的心腹,怎不教人艳羡。用他的话讲,主子交代办的事,下人们只有鞠躬尽瘁、尽力而为的份儿,却是至死也要烂在肚子里说不得的。
石头一路赶的紧,靴上还沾着雨露。不周山昨夜新雨,山洪冲垮了数座桥梁,石头却一刻不敢耽搁,揣着那封主人三天三夜才写就的书信,好不易寻到了貔貅住处,哪里想到推门而入却是另一番萧索景象。
北辰宫昌华殿上,仪从纷纭,两班排立。突突靴声渐近,正是石头立于阶下,淹面而泣,紫桓君见状五内骤紧,忙遣退左右,命石头细叙事情原委。
石头勉强止住哭泣,尚是呜咽,哆嗦着由怀中取出那神札重置案上,则说:
“回爷,那人没在,府上如今早易了主儿,被几个道行浅薄的泼皮髻怪霸着。屋内冷清,蛛丝盘网,显是许久不住生人了,小的四处打听了一下,他们皆说不记得曾有这么个人!”
紫桓君仔细听了事情始末,不禁蹙眉,他原本已料想到一二,可瞧着面前这未拆的书信,又觉一阵凄然。但见他将信摁在胸口处,另手捻着那墨书的“爱鉴”二字,沉吟半晌,淡淡道:
“可曾见过他的灵柩了么?”
石头担心如实回禀,会触及主子心事,可紫桓君追问的紧,石头踯躅了一回,只得说道:
“其实主子,您又何必?您明知……您明知他是卒死,曝尸蛮荒,骨骸全无,如何入殓?”石头自知自己一席肺腑之言犯了大忌,仍忍不住道出,他真真不愿瞧着紫桓君为了个‘生时求不得,死后舍不得’的人久郁成疾。近来,紫桓君饮食减了好些,面黄如蜡,非但如此,甚至连房事都免了,一个人清心寡欲,常立于落叶满阶的古刹,佛前静思。
“你说的极是,倘若不是本座当年大意放他去了,他也不至惨死……一百年不过白驹过隙,可这信却迟迟送不到他的手中!”
语毕,紫桓君深叹一声,一手摸着心坎,竟从口中涌出股血来,他寻了貔貅百年,不得其踪。唯一可卜的到他今生所在的蓬莱仙岛上的阿雪也杳无音信,前路渺茫,岂不令他寸心如割?
石头忙将主子扶住了,唤了仆妇丫鬟吊了参汤灌下,拍胸捶背的折腾了好一回,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紫桓君又从喉里呕出几口痰来,脸色才好看了些。
众人不解,尊神身体一向安康,为何无故发作起来?想是为了缠身的公事了?孰不知紫桓君却是别有心忧!
那边青龙、凤凰、麒麟、与灵龟得了信儿也由后园赶来前殿。
四人看紫桓君华颜如昨,却显苍白,衣上还带了些血渍,皆吓的乱了心跳。这四人是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各人也有各人的打算。有一心向善,别无所求的;也有心存他图,貌合神离的。
四公子齐相劝慰,内中凤凰故流泪太息道:
“尊神,公事再多那也是身外之物,身体才是您自己个儿的,我们四个离了您可就当真没个去处了!所以,恳请您千万保重!”
说着,他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就要亲自服侍紫桓君用药。紫桓君冷眼瞥了他今日这身明艳装扮,面色稍显不悦。凤凰不察,待近身送药时,却被紫桓君自然而然的推开。
凤凰一惊,举眼询问,“尊神,这……”
紫桓君却一脸无谓的执起凤凰肩颈上搭着的一缕发,捏在指中把玩。凤凰窃喜,正欲上前献吻,“这是什么香?”紫桓君却在这时在他发间闻了片刻,颦眉问他。
“回……回尊神,是龙涎……”凤凰坎坷着低声回了。
“换了!本座不喜欢!”
凤凰心上委屈,只得起身退后站了,他明明从一枢臣口中探听到紫桓君用香喜好,不想却错了。凤凰本就又气又恼,兼之看到灵龟脸上挂着的讥笑,立刻从中明白了几分。凤凰克制住动武的冲动,仍装作一副可怜模样,战战兢兢着跪答后与其余众人徐行退出。
殿上又只留下了石头一人伺候。
石头直等到他们背影瞧不见了,才垂首低声道:“爷!那人想是先前走的急,有些东西还不曾带走!”
星君听了,眉锁的愈深。
石头便示意殿外的侍从抬进一只木箱,他亲自打开,又由当中拿出七只拜匣,依序开了。西昆仑山上的七只宝葫芦便纹丝未损的搁置案上,
“爷,您瞧!都还好着呢!”
紫桓君略应了一声,心思却早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了,他思忖着,不周山上那座旧年才修茸一新的院落,过了一年,是否应该翻修一次?他记得那年貔貅住的屋子,每逢梅雨时节最爱漏雨……衣物怕是也该添补了吧,虽然石头告诉自己,屋角靠着的那只樟木衣箱里如今还有一摞崭新的缎子衣裳……
紫桓君思及此,不由得展颜一笑。
石头见了,也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庆幸着作好作歹也算交付了差事,他又站了一会,见主子没话说,也就走了。
出园门一转身,石头竟和身后一袭明艳装束的男子撞个满怀。
“二公子?”石头一惊,忙将件事物慌慌张张袖纳着收了,这才规规矩矩跪下叩首请安。
凤凰瞧出他神色不对,随即冷笑一声,道:
“石头,这次你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又带了什么人回来?”
石头则笑答:
“二公子瞧您这话儿说的,奴才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去年主子说把如意指给我,奴才都没敢应承,哪敢随便带人回来?奴才就想啊,娶妻婚嫁也要讲个门当户对,比方只有二公子您这样的才配上爷的榻不是?”
凤凰被赞的云里雾里的,不觉笑出声来,道:
“石头,整个北辰宫里就数你最会讲话!照你方才说的,主子一心惦记的那人……没跟着一起回来?”
“哎呦!二公子您还不知道吧?那人早死了,主子也是可怜他死无全尸,嘱咐小的下去给他多烧些纸钱,主子真是好人呐……”
石头三分真七分假的说,一面擦擦眼角。凤凰听了惊喜万分,打赏了石头一包碎银子,嬉嬉哈哈朝后走了。
石头把那包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狠狠往那妖娆背影处啐了一口,骂道:
“人心啊……人心……什么玩意……”
后日,是中元节。紫桓君令石头在北辰宫后为貔貅立了座衣冠冢。棺材选用上好的红木,宽敞的足可以躺下两个人。紫桓君白衣玄冠,将貔貅生前遗物仔细放入棺内。
“这紫金葫芦是他最喜欢的!”他笑了笑,拿着方帕子,慢慢擦拭掌中的葫芦,仿佛是在为爱人小心揩去滴滴眼泪。
紫桓君独自守在灵前两日,未颂佛经,未奏鼓乐。
“他好静,本座怕打搅了他的好梦!”
听着主子时不时的自言自语,石头心上好生难受,更不好劝他。二人灵纬伴宿,又施了好些冥币。一阵风过,火盆里木炭生烟,活火直燃,灰便烬散了一地。石头忽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紫桓君奇道:
“主子即是断不了这份情,想必他也一样!为何不向冥君处打听那人去处?”
紫桓君听了点点头,再摇摇头“星昶确是见过他,但当晚他被酒所困,也不记得判词所言何处,现如今那折子又不翼而飞,正是死无死法,活无活法!”
石头不再言语,转来为主子端过些清淡茶食,紫桓君形容憔悴,也一慨不用。
“主子!时牌已快到更上了,差不多就盖棺吧!”
知道他心有不舍,可若是紫桓君为此一味消沉下去,石头自己倒当真成了负恩之人了。紫桓君怔了一怔,走了数步,只觉脚下轻飘飘的,他绕至棺前,整个人也好似被抽空了般没了一点生气。
“春光早去,秋色又遍,一片闲情空恋……恨随流水,人想当初,何处重相见?……休负了……”
石头从中读出一丝心死,一死无奈。
“哎……哎……血……”
石头简直吓坏了,眼见紫桓君弃用术法,只靠掌力将一根根铆钉寸寸钉入棺木,纵然他是仙体,但肉身也不是固若金汤的铜墙壁垒,反复几下,钉子便穿了掌骨。石头也顾不上多想,拼了力气拖住了紫桓君的臂膀,哭道:
“爷,您不能糟蹋自己啊……爷,您不能啊!您心里有气就冲奴才来,奴才皮贱骨轻,禁的住……主子,小的跪下给您磕头了,求您别再折磨自己了……天界不能没您啊……”
石头泣不成声,哭的紫桓君内心更加自责,两眼红红的,像要淌下泪来。石头见劝住了他,想起今日是中元节,便建议道:“主子可知何谓‘照见九泉’?”
紫桓君沉默了一会,转过脸来望着石头,道:“走吧!去天河!”
第三十二章:天河畔,恨春宵
紫桓君叫石头装了个食盒,带了香烛清酒和油纸扎成的灯彩,也不乘车辇,徒步走了数里才到了天河岸。两岸花木繁重,灵石层叠,云雾缭绕处就是一湾绿水,习习清风。紫桓君罗衫轻扬,化了只绿顶子蓬船泊在一处,石头急忙起浆摇撸。
紫桓君坐于中舱,将素果烛火就在张梨花小桌上铺设开来,石头隐隐听得主子口中讷讷有声,时而长吁短叹,石头看他触景生情,眼圈微红,连连劝解道:“爷是个明白人,万事还须看开些。石头虽愚,但有一样却也看的透!”
他见紫微帝不言语,便索性乍着胆子撂了浆继续讲,“主子乃是三界主贵的星,是天上顶亮的一颗,您何时瞧见过周匝不寂寥的帝王?”
紫桓君听罢苦笑:“石头,你这是意在暗示本座‘位高权重,高不胜寒’的道理么?”
石头怔忡有顷,拱手一揖朗声说道:“奴才不敢!只是,小心没过逾的,万事谨慎总是不错。连玉帝都怕因儿女情常而累及,担下个‘盛名之下,其实不符’的恶名,您又何必过虑?主子一向睿智如日月,哪会不晓史笔如戳,人言可畏的道理?要我说,那人去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一席话,说得紫微帝语塞,其实这些理何需旁人多言?他心里比谁都再明白不过。只是明白归明白,情到至真处,轻易拿的起了,却又让他如何放的下去?
石头暗忖主子颜色,心下却很是发紧,这些话憋在他心中良久,早已到了不吐为快的地步,虽说圣意难料、君威难测,但近来三界里风传的那些个闲言碎语,已多少走漏了风声。西王母非特着昆仑瑶池仙者来询‘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非不周山上的妖不可?’话讲的称不上客气。门政听说是上头的来人,也不禀知,竟一路引进书房,好在主子那日不在家,石头当时只好一味陪笑,回说:‘主子的事,咱们做下人的怎敢过问?难道尊神还不省得‘分寸’么?逢场作戏,怎好当真?
石头有心,请门上销记了大簿子上的访客誊录,他忧心的无非是日渐颓然的紫桓君,再者便是天界当中心怀叵测的小人,多少人巴不得执法严苛的紫微帝获罪下狱,余者刚好递次补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