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一颗颗泪水立刻悄悄地从他眼眶滑落。
「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去爱一个人......好好地去爱真弓。请你为真弓多付出一点吧。」
不停涌出的泪珠滑过秀说出心中所愿的唇边,然后滴落在榻榻米上。在起了毛球的榻榻米上,泪水很快地就被吸收,消失不见。
关于秀所说的那番话,内心沉痛的勇太是再明了不过了。
「但是所谓真正的家人......」当秀到岸和田接勇太时,曾用前所未闻的强硬语气说道:「是能够随时放手,让对方去飞,不是吗?」
等到勇太能握起某个人的......真弓的手,一起走下去时,彼此才真正地成为一家人--他是这么说的。
「可是......」
然而勇太自己也很清楚,携手相伴的意义并非是和真弓一同度过生活中的每一天而已。秀希望的是,勇太能够和人共享幸福的感受。
「我......」
秀的期望让勇太的思绪紊乱不已,他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右手。
--反正只是碰到而已。
真弓不安的解释还回荡在耳边,的确,自己并没有打他。
--你怎么了?我真的一点也不痛啦。
但是事情真的是那样吗?消除不了心中怀疑的勇太紧握着拳头。事情分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但那股发麻似的强烈触感却依然残留在手中。
「......你们真的吵得那么凶吗?」见到不是在闹脾气的勇太默不作声,秀十分不安地问着。
「秀,我刚开始和你一起生活的时候......」
勇太没有响应秀的问题,依然看着手的他提起另一个话题。
「曾经对你动过拳脚对吧?而且有好几次,还拿厨房的锅碗瓢盆朝你扔过去呢!」
「那个嘛......因为我们一开始相处不太顺利,那都是我常惹你生气的关系啦。」
秀莫名地慌张起来,边说还边激动地摇头。
「这个......是那时受的伤吗?」
勇太把脸靠近,用指尖触碰秀眼睛下方一道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的淡淡疤痕。
「不是啦。」秀温柔地牵起勇太的手并放回饭桌上。「你误会了,这是好久以前就有的伤啦。是我小时候骑脚踏车摔倒弄到的。」秀用听起来坚定过了头的口气笃定地说。
他把残留在眼周的泪水拭去后,拼命想要改变话题。
「其实啊......」
秀背向勇太,伸手触碰电话下头的抽屉。然而动作却显得有些犹豫。
「岸和田那儿寄了封信来。因为这是第一次,所以害我吓了一跳呢!」
挺直了腰杆的秀试图若无共事地向勇太告知这件事,他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大声说若。但他回过头的脸庞,却蒙上了胆怯与不安,以及向勇太隐瞒此事的愧疚。
「这是前天......寄到的。对不起,我因为很害怕,所以不敢交给你。」
「有什么好害怕的啊?」坐在原地的他问道。
虽然从家乡寄来的信让勇太感到很惊讶,不过秀踌躇的态度更教人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我想......信里说不定会写些希望你回去之类的内容。」
声音微弱到快要听不见的秀用微微发颤的手,把信递给勇太。
「笨蛋,他们才不是那种父母呢!而且我也早把自己有亲生父亲这回事给忘得一乾二净厂。再说......」
勇太站起身、接过信,也有些犹豫地看着信封上的地址。
「这封信是煎饼店的老太婆寄来的啦。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因为地址是岸和田,而且我又不认讲对方,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以为是你的监护人什么的......」
秀紧绷的肩膀顿时放松下来,安心地叹了口气。
勇太早知道自己不可能收到父母寄来的信,所以见到秀那么担心的模样,不禁苦笑着把信封打开。
「去年夏天我离家出走时,曾经受到这个老太婆的照顾。后来真弓记下地址,自己寄了谢卡和贺年卡给她。所以搞不好这封信不是写给我,而是给真弓的呢!」
写在信封上的「阿苏芳勇太」几个大字虽然是大人的字迹,却好像不太习惯写字似的显得非常潦草。不觉得对方写信给自己会有什么要事的勇太,若无其事地取出了信纸。
尽管老婆婆似乎不太擅长写信,不过她还是有些生硬地用「敬启」二字起了头。
浏览过文字的勇太无法立刻理解文中的意思,他把短短的信反复读了好几次。
「......勇太?」
由于那副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收到好消息,也不像是读过给真弓的口信该有的反应,于是秀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上面写了些什么?」
见到秀一副犹豫地想要往自己手边看,勇太赶紧把手中的信纸合上。
「没有啦......没写什么重要的事。只说她店里的猫近来如何、向真弓问好,还问我有没有好好地孝顺你之类的。」
勇太露出微笑,很快地把信中内容告诉他。
「然后还说我以前一个叫做阿丰的朋友让女朋友怀了孕,就快结婚了。你还记得吗?你来过来几次,应该见过他。」
「嗯,是那个因为这里秃了一块,所以剃着光头的孩子,对吧?」回想起因为受伤所以有一块头皮长不出头发的光头小子,秀指着头说道。
「没错,那个秃头丰要结婚了。那个老太婆真是的,既没啥有趣的事情、又不习惯写信,干嘛还特地写来嘛!」
「......真的只有那样吗?」勇太不自然地试图展开笑容,让秀内心益发感到不安。他抬头望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勇太问道。
「就只有那样。」勇太静静地笑着回答。
「那你要去参加结婚典礼吗?」
「是不是真的会办还不知道呢!再说尽管过了那么久,阿丰到现在还是说一见到我就要把给我宰掉。」
听到耸着肩的勇太一番吓人的话,不知是否该当作开玩笑的秀暧昧地歪着头。
「我那时像这样,握着石头,」像是回答秀的疑问似的苦笑,勇太握起了右拳。「一打下去,他的鼻子马上就断掉了。阿丰比我大两岁,非常爱记恨。」
望苦笑着打开手掌的勇太,向来和暴力二字扯不上关系的秀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
「......不过当初打架的理由我早就不记得了。」
突然间,喃喃自语的勇太低头望着自己张开的右手掌。像是透过手掌看自己的过去一般,接着他失神地遥望着远方。
秀无法继续半途中断的话题,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勇太的侧脸。
隔壁油炸食品店的油渍似乎附着在电灯泡上了,站在变成淡褐色的街灯下,色泽鲜艳的初夏花办缓缓地飘落到头上。
往真弓迟疑不定地慢慢走近阿龙身后,忙碌的阿龙正在将明天要抛售的龙胆草搬进店里。
「......真弓。」
对人的存在很敏感的花店主人立刻就注意到真弓,他一边用脚把桶子推进店内,一边回头打招呼。
「怎么啦?最近很少见到你耶。」
「嗯,因为升上三年级比较忙。不过我想说还是过来看一看。」
其实真弓并非忙于课后辅导,而是因为和勇太吵架,才会都没在花店露脸,因此他笑得有些尴尬。
「明信哥呢?」
不情愿马上就问勇太在哪里,真弓装做一副若无其事地提起哥哥。
「我请他帮忙到附近送货了。」
「前几天我说明信哥是笨蛋,到现在都还没有跟他说对不起。」
真弓一边帮忙收拾开满花的桶子,一边对哥哥的恋人坦白那件事。
「你为什么又说那种话啊?如果对方是丈的话倒是没差啦。」
其实已经知道来龙去脉的阿龙,一直觉得很想笑却又不能笑,只好故作正经地问下去。
「都是因为他说什么智齿不拔不行嘛!」
「我也拔了唷!大概是在二十岁的时候吧。真的一点也不痛!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唷。」
「龙哥......」
真弓翻起白眼,瞪着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谎的阿龙。
「所以呢?你今天是特地光临这间花店,来找哥哥重修旧好的吗?」
「......龙哥,你很坏心眼耶!真不明白明信哥怎么会觉得你好......真是的!」
故意把核心话题转移开的阿龙让真弓气得牙痒痒的,忍不住抱怨起来。尽管不被家人认同,但明信却仍固执地硬要和龙哥交往。
「......说真的,你和勇太怎么啦?」
阿龙虽然一不小心就显露出喜欢揶揄恋人弟弟的坏习惯,不过其实也很担心两人。他随即就停止转栘话题,开门见山地探问。
「我们最近都没有讲话。」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真弓无力地低下头。「可是吵架真的好无聊喔。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该跟他和好了......」
「见到事情没完没了,所以你打算做出让步了吗?记得勇太之前跟我抱怨过,他说一开始你都会马上跟他道歉,可是最近每次都是他先退让呢。」
「他说得太夸张了啦。十次里面大概有一次是我先道歉的耶。」
对着因为真弓的老实话而惊讶地瞪大眼睛的阿龙,接着真弓又一副怅然若失地说出没什么好被称赞的事。
「也就是说,这回是那十次中的一次啰。」
阿龙拿水浇完店内的花、完全结束今天的工作后,便把依旧不适合他的围裙脱下,接着坐在圆形的塑料椅子上。完成工作后必定来一根的他拿出了香烟。
「我原本打算这次绝对不要让步的......」
真弓望着阿龙点燃香于头的动作,一边叹了口气。
「但是我总觉得......勇太他好像开始变得有点怪怪的。」愣愣地注视着袅袅上升的白烟,真弓像在喃喃自语似的说。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次只是普通的吵架而已......勇太很奇怪这件事,也许是我太多虑了吧。」
对于自己急著作结论的真弓,阿龙只是一边吐着烟一边听他说话而已。
大概是觉得没有出言否定的阿龙跟自己有同感吧,真弓松了口气,并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勇太他究竟是怎么了呢?」
真弓望着湿掉的水泥地,回想起和勇太在神社前最后一次好好谈话的事情。与其说是谈话,不如说是争执。
手不小心挥到真弓的脸颊后,勇太的声音就突然变得微弱,当时真弓还以为吵架就要结束了,然而勇太却连正眼也不瞧真弓一下。
「我是不是应该跟他道歉比较好呢......你觉得如何,龙哥?可是啊,人家明明就没有想过要偷腥呀。再说,他会不会听到『抱歉,我偷腥了』这种话反而更火大呢?」真弓把双手摆在腿中间认真地问道。
恋爱这方面的问题,龙哥是真弓精心挑选的商量对象,比亲生大哥更适合。
「嗯,如果真的承认的话,确实可能就此玩完。」
说完,阿龙把一下子就抽光的香烟扔进铝制的烟灰缸里。
「我想,还是要坚持自己绝对没有想过要偷腥比较好。至少总比让怀疑的那一方听到『那是真的』来得好吧?」
「......你不可以玩弄明信哥喔。」
见到阿龙那么狡猾,真弓不禁有点替哥哥感到担心。明明是自己找对方商量的,真弓还是一脸怀疑地看着阿龙。
「我才不想被你教训呢!」
「......怎么会说我偷腥呢?对方可是小达耶!」
为什么勇太就是无法理解呢?真弓无奈地嘟起嘴抱怨。
「嗯,对方是达也的话的确是......」
关于这一点,尽管阿龙也觉得尚有斟酌余地,但一想到如果事情是发生在自己和明信身上,他就没办法轻易地同意真弓的话了。
「勇太他真的......」
不管好意地也跟自己一起深思起来的阿龙,真弓自顾自地开口。
「真的认为我偷腥吗?总觉得好奇怪喔......他怎么会生那么大的气。」
「会生气是很平常的吧?要是自己的恋人和其它男人接吻的话。」
「我都说了我没有啊!」
听见抬起一边眉毛的阿龙提起那件事,真弓立刻气呼呼地抬起头。
「也是啦......只是稍微擦过而已,再怎么说都不是严重到无可挽回的事。」
「......咦?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啊?」
虽然两人很自然地在讨论,但真弓忽然惊觉阿龙为什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便狐疑地皱起眉头。
「呃,没有啊。」
「是勇人说的?」
「不是那样啦,是我跟明信那天在神社另一头不小心看见的。不过,你们俩吵架的事和达也的事情已经整个町的人都知道了。现在这附近最悲惨的男人就属达也了吧。」
阿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实情全盘托出。
「这样啊......难怪最近都没见到小达。」
「他应该是觉得很难为情吧。你和勇太要是不早点和好,达也也就难有被超渡的一天啦。」就像在悼念往生者似的,阿龙在白菊花前合掌说道。
「真是的,不要开那种烂玩笑啦!不过说的也是,我果然还是得跟勇太好好地谈一谈不可。吵架吵得太久,连人都变得奇怪起来了。对了,勇太呢?他也去送货了吗?」
一旦决定就立刻付诸实行的真弓迅速地站起身,环视着狭小的花店。
「......咦?」
叼起第二根香烟,没有回话的阿龙只是皱起了眉头。
「喔?真真,你怎么来了?」
此时明信恰好送完货回来,他脱掉围裙,满脸笑意地走向弟弟。
「我好久没来,想说来接勇太回家。」
「......对了。我该去整理一下帐簿了。」
真弓一笑着说完,阿龙随即就伸着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
「阿龙......你没跟真真说啊?」
「呃,我去看看里面的盆栽......」
「阿龙你够啰!」
你该不会是不想面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所以打算落跑吧?明信见状,赶紧死命地抓住阿龙的衬衫阻止他开溜。
「什么啊?怎么了吗?」
满脸问号的真弓轮流望着怎么看都非常可疑的两人。
倒吸了一口气后,明信和阿龙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着真弓。
「......阿龙你说啦!」
「他是你弟弟耶!」
都不想回答真弓的两人,小声地互丢着烫手山芋。
「别卖关子了,到底怎样啦?」
听到真弓焦急地大声催促,放弃挣扎的明信叹了口气。
「......勇太他把这里的打工辞掉了。」
明信无可奈何,只要克尽身为哥哥的义务,说出原本打算隐瞒到底的事实。
「咦?」
话一说完,真弓立刻不可思议地惊呼一声。
「大概是在一个星期前正式辞职的。你似乎......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听说。」双眼满是愤怒之火的真弓一脸茫然地答道。
「呃,都怪我来店里帮忙得太勤快,抢了他的工作。他说要找其它了作,不过我也不太清楚他在哪里上班。我想一定是因为你们一直在吵架,所以他才没机会跟你讲。」
「......真是不敢相信,没想到他会因为吵架,就连这种事都不告诉我!」
不理会拼命想要缓和气氛的哥哥,真弓顿时把一开始说要让步的话给抛到九霄云外,还准备要冲出花店。
但是,勇太周末老是不在家,似乎也常常不去学校上课,那么他究竟在做什么呢?真弓不由得在意了起来,因此暂时压抑住急躁的情绪并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