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释然。
他是要亲眼看着自己死去,即使濒临昏厥他也要努力睁圆他的双眼。多大的仇恨会让人对死亡这样无所畏惧,来未对他自己,究竟恨到了什么地步......
为什么要这么恨自己。
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丹放细长的眼被恐惧萦绕。他害怕了,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害怕。他知道来未是有些故事的,他不会去刨根问底,他也相信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如果因为脆弱而放弃生命尚还可以挽救,但如果是仇恨......
来未太难揣摩,没有人会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或许他早上的笑就是离去的告别。
丹放没有面对过死亡,他更不想面对来未的死亡。如果一锤子可以砸醒这个浑浑噩噩的家伙,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还好发现的及时,不然就太可惜了。"
护士小姐边挂好吊瓶边兀自说着,不知道她这句话是说给谁听。
丹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不住地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闭合的双目,睫毛颤抖。
来未靠在床头倚放的枕头上,含笑的眼注视着护士小姐的一举一动。安妮--照料来未的护士,一向痛恨这样懦弱轻生的人,平时总会冷眼相待,但面对来未,她无法把他当成一个自杀未遂的病患。
暗暗叹口气,安妮扭过头:"笑容可以这样灿烂,又何必选择走这条路。"说罢,她收好病历夹转身走出病房。
房门被人轻轻掩上,屋里变得安静了。
窗外阳光明媚,夏日的风摇晃着高大的古树又吹进屋里,原本应当是火热的空气此刻吹在丹放身上却变得温暖宜人。
很安心,生活在继续,而他仍然呼吸。
许久,他单薄的声音才打破这让丹放踏实的气氛,也将他从幻想中拉回,来未不是别人,来未就是来未,一个刚刚认识几天就会寻死的人。
不过还是一个19岁的孩子。
丹放甚至想过,如果他现在发生了和来未3年前一样的事情,那么在他19岁的时候他会不会去自寻了断?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真的想象不出来,他周身翻涌着太多谜团,让自己无从招架。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却要命地越来越被他吸引。
他被强暴时,可以那么安然地说出口,完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他自杀被救,平淡得像是早上从自家床铺坐起,依然笑得嫣然。
来未,到底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你?
我想喝水。
第五章
我想喝水。
丹放抬眼看他,深邃的目光此刻和来未脸上的笑一样无法参透。
来未,柔和地笑着。
无语。他起身取过玻璃杯,斟了一杯水,走回来未身边,坐在床头,很自然的一手搂过他瘦弱的肩头,另一手将玻璃杯凑近他唇边喂水。
"以后跟我住一起。"
喉头停顿,来未晶亮的大眼闪了闪,不置可否。
"住你那里可以,住我这里也可以。如果你不愿意,我找人把墙打通也好。"
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挥开丹放的胳膊,来未脸上笑意渐深。
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你住。
丹放将杯子放到一边,蹙眉注视着眼前苍白的脸孔。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来未咯咯笑着,花枝乱颤。
丹放尽力平复被他挑拨起的怒意,冷淡地道:"我比你更有资格管理你自己。"
你还真是伟大,要不要颁个勋章给你?
来未笑里勾人的味道扑鼻而来,而闻尽这味道后,便是势不可挡的尖刻。
如果可以,真想撕碎他脸上的笑。
或者--"你要我以身相许?"圆亮的眼里迸出慑人的光,却丝毫没有逼退那双布满怒意的双眸。
来未感叹,他真的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细细长长,嗔也好,怒也罢,笑亦然,都想让自己用一个词来形容:风情万种。
可惜是个烈性子。而且眼睛的主人也太虚伪。虚伪得像个穿着浆布领子的布道者。
收起你的好意吧--"如果你不管我,我会更感激你。"
"啪--!"
没有控制力道的一掌狠狠甩在来未脸上。错愕划过清亮的眼眸,一闪即逝。苍白的脸颊很快红肿起来,可他仍然在笑,仿佛是意料之外的惊喜,然而眼里却是有着戒备的轻视。
"来未你听好了,"丹放冷脸一手握紧他的下巴,一手伸向他受伤的手腕,迷人的凤眼尽是刺骨的寒光:"如果你再这样自暴自弃下去,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真是好厉害,说得我心惊胆战。可是如果我已经死了,你难道要鞭尸吗?"来未最不吃这一套,毫不示弱地凑近丹放的脸。
鼻尖的距离已不能用肉眼辨别,一阵阵属于他的温度开始包围丹放。
"你可以试试。"说完这一句,丹放嘴角扯出一抹霸道的笑,死死盯着他的细眼竟让来未有种窒息的错觉。
窒息。
来未终究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挪到丹放家里.
无可奈何地叹息,他倒是要看看丹放准备将虚伪掩饰到何时.
晚上将来未接回家后,丹放安排他睡卧室,自己睡客厅,而且几乎是命令地告诉他:"9月份开学,你和我一起上学."
来未失笑,凭什么.
"校长是我妈的发小,好说话."
我不想上学,我讨厌读书,我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哼,"丹放鼻尖斥出一声冷哼:"人少的地方好让你更容易想到死对不对?想都别想。"
我还真是相当讨厌你。来未笑得十分惋惜,不失为一种莫大的讽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听你亲口告诉我,什么样的地方适合你?"
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再回避了。他想了想,唇角上扬:"至少在以前,有姐姐的地方,就是我的地方。"
"姐姐?"丹放感兴趣地坐了下来:"没听你提过,亲姐姐?"
来未没回话,没有笑,平静的目光落在丹放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宛如两池幽深的湖泊。
修长的手指掠过柔软的发丝,指尖的每一寸细胞都全力感受着属于来未的特殊感觉。他的脆弱,他的无助,他的迷惘,他的痛苦......这些是任何人都看不出来的,但是身体的接触却让这一切暴露无遗。丹放明白自己越陷越深,因为好奇而在心里为来未留了个位置,喜欢他的恬静淡然,喜欢他单纯的目光,喜欢他醉心的笑--当然,那笑如果不是真心的,就另当别论。
不过几天而已,却是万劫不复。
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不是感叹句,只是平平淡淡的陈述。大半张埋在枕头上的小脸支吾着。
未置可否,只是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丹放你知道吗,我--"是个很恶心的人。"软软的声音,尖锐的话语。
"你罪恶感太重了。"别对自己太刻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丹放拉了拉被子为他盖好:"该睡了。"
浅笑,没有内容的表情。
九月,秋高气爽。
名扬高中门口,一对形影不离的身影引来大多数人的注视。
新面孔。
两个坐在天台上的男生相视而笑,随即一跃而起,先后离开。
丹放是名扬里少数几个比较惹人侧目的"名人"。并不是因为他和校长的关系被大家知道了,也不是因为他的独立特行。丹放成绩平平,除了缺课率还算比较惊人,其他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不打假不滋事,不好管闲事,学校里私底下的流氓交易即使发生在他面前,他也会当作没看见一样放手不管。
可是这样的人,有着一双绝美眼瞳的男孩,是名扬另一位名人的心头大恨。
何绍,全国高中男子拳击赛的冠军,一个自幼接受残酷训练的运动苗子,脾气确实差得可以。纵使教练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用拳头对付普通人,他仍旧我行我素。学校当他是块宝,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何绍还算有人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校方面对一个个绑着绷带、夹着石膏前来控诉的学生,总是很有底气地推卸责任。
何绍,在名扬里像个天子一般享受着极佳的待遇。
但这样强悍的少年却和丹放--一个再低调不过的人产生了过节。
只是突然有一天,何绍宣布,命令他的兄弟们,在校外只要见到丹放一次就要拼尽全力揍他一次,绝不许手软。
而今天,一向茕茕孑立的丹放身边竟多出一个新面孔,这场景确实值得好好研究一番,至少要比怎么围堵丹放来得轻松的多。
这个学期,明显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预备铃响过,楼道里的学生都纷纷赶进教室。丹放回头看了一眼来未,素白的圆脸满是心不在焉。
坦白说,这个假期--过得有点累。
每天晚上亲手关掉卧室的灯,看着他在床上合眼。转身出去,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个小时后,卧室便会传来极轻巧的踩踏声。
每每此时,丹放的脸上都难免浮现出一种莫名的忧虑。
忧虑。
来未每天晚上都会这样,装得好像睡着了似的,却又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窗台上发呆。他恐惧睡眠。
只是坐着,直到自己撑不住了就放任身体摊在夜里冰凉的台面上。而这时丹放要做的就是把他抱回床上,在被子里温暖他被夜风吹凉的身骨。沉沉的睡颜,却是来未最天然的面目。没有伪装的面具,没有太过甜美的气息,疲惫缠绕着他细致的五官,一种从心底深处呼啸而上的疲倦。
丹放会吻他,亲吻他的额头,鼻梁,然后温暖地覆盖住他的双唇,浅尝即止。丹放了解欲望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明白当来未被自己的目光包围时,他有多么想去拥抱他,亲吻他,然而做爱--不行,丹放不能和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人做,这是其次,最重要的原因是来未还在受伤,而且到了目前,他还丝毫没有治愈自己伤口的意图,任由伤痛一天天吞噬残缺的内心。
貌似尖刻犀利,实际上却是全天下最蠢的人,当最蠢的人有了一份过人的倔脾气时,这世上不会有人再比他更无药可救了。
来未不对自己负责任可以,但丹放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所以他必须要把来未拖出他自己的世界,不管他过去发生过什么,没有人可以以过去为借口来断绝未来,来未更不可以。
逼来未去上学,仅仅是第一步。
而这第一步,明显让丹放有些烦躁。
走廊的另一端,何绍倚在墙边,嘴里不停翻动着五颜六色的棍棍糖,撇头,投来一抹轻佻的眼神。
暗暗咬了咬牙,丹放锐利的目光扫了何绍一眼,又低垂下眼帘。
距离逐渐缩短,何绍眼里的目光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让人看透,精亮的大眼仿佛蒙上了雾气,又宛如海市蜃楼,模棱两可。
眼里熟悉的圆脸蓦地抬头,在刹那间绽开了令人窒息的笑容。
一个恍惚,笑靥不复存在,唯有一双清澈的眼瞳陌生地看了自己一眼,旋即移开。自然的不留痕迹。
"送给你。"
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从何绍手中抛出,以180公里的时速杀向自己。丹放本能的反手接过,差点将物体捏碎,摊开掌心,才发现原来是一颗棍棍糖--一颗和何绍嘴里一样的糖果。
"偶尔当回小孩子也不错。"何绍站直,透过丹放的身躯盯上那张淡定的容颜,平静的脸孔看不出半分异样,好像一切与己无关。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个表情,宁静,恬然,不像个人--不像个活人。所以才会引诱他去逼迫这个男生露出一些活生生的表情吧?
也许还是活色声香。真有趣。
他疼痛的表情,无法克制的呜咽,还有颤抖的身体。 何绍发现自己竟是有些怀念这些的,不,是相当怀念。原来心也有被麻痹的时候。
边暗自自嘲,边手快地一把拽住即将擦身而过的丹放。
凑在他耳边,眼睛却专注地盯视着来未,何绍笑得极其暧昧:
"欢迎回来,这个学期,我们都会过得很有趣。"
第六章
丹放温热的手指轻轻滑过刺眼的伤疤,用手掌根部覆住,有分寸地揉压按摩着。
知不知道自己割了多深?
丹放的眼望向他,目光悠长。
这样的按摩有助于伤疤淡化,只希望你不要再轻举妄动就好。
来未专注地凝视着眼前这张秀雅的脸孔,精致的眼眉总在低垂时腾生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气,贪婪地吸噬所有人的目光。如果鼻梁的线条稍微柔和一点,这张脸就完全可以用娇媚来形容了。正因为矛盾,所以迷人。
鼻梁高挺,挥走所有弱态,丰满的双唇给人的感觉踏实而理性。被他目光夺走的同时,又难免在心底对这个人有所戒备,细长的双眸将柔情演绎地无可挑剔,可被迷惑的同时仍无法忘却他刚烈的性子。
可惜了这张脸。
来未的手伸向他尖削的下巴,轻轻抚摸,丹放,太可惜了。
冰冷的触感传来,丹放几欲回避。来未的手好冷,不像单纯地血液循环不畅,而是一种自灵魂深处传来的寒冷。
丹放依稀看见他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冰天雪地里,凝固的时间和空间,求救无门的绝望。这一刻,从来未眼里丹放看到的是渴望,一种孤立无援的挣扎。虽然他心里未必明白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眼神却早已背叛了意志。
来未,你何时才能清醒?
握住滑上脸畔的手,丹放浅笑,缓缓凑近他的唇:"来未告诉我,怎样你才会心甘情愿?"
轻笑,却是醉人心扉。
我没有拒绝你。
我知道。丹放轻吻他柔软的嘴唇,你不拒绝,是因为你对自己无所谓,那么你的心呢?
说得真好听。笑声淹没在唇舌绞缠的瞬间,丹放温柔的举止逐渐溶解着来未对那个夜晚的记忆。
丹放的舌不断缠绕着他的舌,纵然他未有过回避,丹放依旧一次次经他紧紧环绕,温热地要他注意自己的存在,还有此刻释放的情意 。
来未,如果我的祈求你会接受,那么就请你正视我的存在。
双手拥揽住来未的身体,将他紧紧拥在怀中没有一丝缝隙地贴合着自己。薄薄的Tshirt无力阻挡热浪的侵袭,分毫不差地传递给来未,丹放的体温染红了他白净的脸庞。
呼吸不再平稳,看似温柔的举止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坚持。来未逐渐无力,双手置在他结实的肩膀处,颤抖的手指此时不知道应该去拒绝--还是拥抱。
如果犹豫了,就请你抱紧我,不要再被自己迷惑。
心里不断呐喊着,希望得到来未的呼应,丹放更深的吻着他的唇,仿佛要夺走他的呼吸一般,缱绻漫向喉头深处。
是不是想抱我。
......
可以啊,我不会拒绝你的。
"除了你自己,你还会拒绝谁?"丹放叹息,抚摸他的脸颊。长吻结束,脸上仍留有情绪的余温。
想做什么就去做,何必想得那么多?来未笑着,深藏眼中的试探。
"有时候,太过随心所欲,就会是一种毁灭。"额头相抵,注视着这双清澈的大眼:"来未,我等你。"
仍旧是笑,但双眼却已湿润。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丹放,我们不是一路人。
来未的眼睛映满月光的清冷。证实了丹放的人品,得来的却不是内心的轻松。本来自己是一个没心没肝的家伙,为何却因为这样的现实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