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赋 第三卷————语秋

“我跟他本来就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六年！”小秋争辩。

“从过年回来就觉得你跟他就不对劲，可朕还是希望能相信你！朕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皇上，小秋从来没有承诺过您什么！”

“承诺？你有什么资格对朕说承诺？你当你是什么！”

“我爱他！我爱他从来没变过，从他对我发誓，要用生命守护我那一天开始，我就跟自己说，我会为他活下去，所有人都抛弃我，但是我还有他，因此我还有活下去的意义。但是他不爱我!他虽然关心我、忠于我，但那不是我要的爱，我试探过很多次，他的反应令我很痛苦。渐渐地我想开了，不再执着于付出必有回应，因此我才放任自己接受皇上的垂爱。可是～～我一旦知道他是爱我的，那么我便再也无法去爱别人。皇上！是我对不起你，我早说过，皇上对我是错爱！”既然说到这个程度，小秋也不管不顾，索性把话说开了。

“错爱！朕为你用尽心思，仍然只是错爱！”想到自己只是小秋孤独的慰籍品，只是某人的替代品，皇上高傲的心出离得愤怒了。

“皇上！”小秋跪下。“小秋本来以为他死了，便决定全心全意地陪皇上三年，以报答皇上对小秋的情意，三年以后便去东海寻他。小秋并非刻意欺瞒皇上，只是不想因此而影响这三年的相处，小秋想给皇上完整的三年。”

“你心里有他，怎可能完整？”

“小秋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小秋真的想报答皇上，但小秋也只能给皇上三年。”

“为什么是三年？”

“因为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小秋陪皇上三年，还了皇上的情债，然后随他归隐云谷。”

“情债？原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可笑朕还～～朕还～～”皇上微微仰起头，酸涩的眼前蒙起一片水气。可笑自己还抱着一丝幻想。

“皇上！三年已经是小秋的极限。那时田大夫说小秋只能活五年，小秋想虽然三年后只剩下两年光景，但跟他回到云谷，也许能多活几年也不一定。”

“你觉得你的所谓报答很对得起朕？你太自以为是！任意处置别人的感情，难怪云之光会那么激愤！他心里不情愿，你这个混蛋！自以为聪明！你以为你这样安排朕会体谅你？你委屈着云之光，同时欺骗着朕！你这样对得起谁？对得起朕？还是对得起云之光！如果你真的一心只有云之光，朕也认了，可是你鱼和熊掌却想兼得！”

“皇上，我不是！我不是！左手和右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皇上尖刻的话语刺痛了小秋，他伏下身子，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泪水渗进青砖缝隙。我不是，我不想欺骗您，我也舍不得您啊！可是我现在必须要选择，我必须要自断一臂才能抽身，那我只能离开您，否则我会彻底失去他。

感觉到皇上冷冷的眼光却如烈火一般灼烧着自己的脊背，小秋猛地抬起头决然说到：“小秋自知万分对不起皇上，小秋早知道自己在玩火，终会自焚，烧伤自己，也烧伤别人。皇上无论如何处置小秋，小秋绝无怨言。只是，求皇上准小秋先去见他一面。”

“滚！朕再也不想见到你！”皇上大吼一声。

小秋咬牙站起来，冲出御书房。

小秋来到云府，可是小光不在云府。府里的下属告诉他，云大人还在朝中议事。小秋知道是为了出使的事，虽然急着想见他，但也知道出使是国家大事，只得在云府候着，派了人去通知小光，让他尽快回来。

云记各分号的掌柜来拜见了小秋，纷纷请辞，说到既然神勇庄主无恙，而且马上要出使东盟，沿途各掌柜要先行回去，做好接应准备。小秋随口应付了几句后去看父母。

梅夫人也在收拾行装，小秋前些日子的冷淡令她不想再待下去。小秋心中有事，也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地坐着。

“云儿，光儿既然没事，你为何还是如此闷闷不乐？”梅夫人敏锐地发现儿子情绪不对。

“没什么。爹、娘，再待几天吧。”

听着小秋毫无诚意的挽留，梅庄主皱皱眉，梅夫人叹口气。

小秋一直等到晚上小光也没回府，便唤来刚才传信的下属问到：“你刚才亲自对庄主讲了我在等他吗？”

下属点头说是。

小秋又问：“那他怎么说？”

“庄主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小秋挥挥手，让这名下属退下。

户部尚书、礼部尚书、程庭轩跟小光敲定所有细节后，天色已晚，便相互告辞。小光说：“三位大人慢走，之光再仔细看看有无遗漏。”

程庭轩提醒说：“云大人，家中不是还有人等候吗？”

小光点点头。“之光知道，多谢程大人提醒，之光很快便回去。”

三人走后，小光一人坐在静寂的大屋内，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子时的更声，才猛地清醒过来。

小光回到云府，得知小秋仍在内堂等候。他刚走到内堂门外，老五从黑暗中闪出来拦住他。“云大人，公子等了您一下午一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我府里没饭吃吗？”小光冷冷地问。

“他不肯吃！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他会那样？”

“老五，你的职责好像只是保护他的安全吧？”小光反问。

老五叹口气，消失在夜色中。

看到小光进来，安远面露喜色，叫了一声“云大人”，看了一眼自家公子，便窜出门去。

“你为什么不吃饭？以哀兵之态，让我心软，博我同情？”小光声音冷漠。

小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看来云大人在兵法上已经略有心得，可喜可贺！”

小光不再应答，脸微微偏向一侧。两人一坐一站，都默然不动，如同两尊雕像。

“光！”小秋率先打破静默。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小光身边，伸手搂住小光的腰，脸垂在他肩上。“光，为什么我们要说彼此伤害的话？你活着，我也活着，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如果你活着，我死了，或者我们都死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没错，如果那样，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可是如果我死了，你活着，一切仍然有意义。不是吗？”

“不是那样的！光，不是你想的那样！相信我！我是宁愿死，我真的只想死，只想死啊！”

“可是你没死！”

“你～～你希望我死？”

“我当然不希望你死！我一听说你寻死被救，我怕你还有求死之心，我不眠不休七天便赶回京都，我拼着耗尽真气要用最短时间赶到你身边，可是我看到什么？”小光的声音突然凄厉起来。“昨天夜里，我真的希望我死了，那样至少我是怀着对你的爱死的！”

“光！我现在没法解释，因为你看到的是事实。你～～你就当我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你应该怪我，我还不如一个寻常女子，她们也知道要为丈夫守孝～～”

“守孝？你在说笑吧？你又不是我的妻子，你是皇上最宠爱的秋公子！我算什么！你怎么会为我守孝？我怎么敢奢望你为我守孝？那我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小光悲愤地挣开小秋的怀抱，走到一边。

小秋心底里一片慌乱。小光他好像气得很厉害，好像完全不肯原谅自己啊。

小秋再次走到小光身边，直视着他。

他瘦了很多啊！小秋心疼地去抚摸他的脸，小光将脸拧到一边。小秋毫不在意，再次抱住小光，用唇去找他的唇。没等他贴上，小光冷冷推开他说：“我要休息了！我实在太累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出行，请您回去吧。”

“光！别这样！”小秋继续去拉他，抱他，亲他。

小光恼怒地推开小秋。小秋连续后退了几步，被桌子挡住才停下，腰被撞得生疼。

“秋公子，请自重！”小光说完拂袖而去。

小秋狠狠地咬着嘴唇，血丝渗出也浑然不觉。光！我没有背叛你，没有啊！光！不要这样对我！光！你想我死，那就死吧！死吧，如果死了大家不这么痛苦，那就死吧！

小秋猛地抓起桌上的茶壶，向地上摔去，还没等他捡起碎片，老五已经冲进来抓住他的手。

“你让我死吧！放开我！你为什么要救我？谁让你多管闲事救我？你是害我啊！他要我死，我死了才能证明我的心！”小秋挣扎着，哭喊着。

安远惊慌地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老五对安远喝到：“你去叫云之光过来，这两个人在瞎胡闹！真是胡闹！”

“不许叫！不许叫他！”小秋大喊。“安远，你敢叫他！别忘了谁是你主子！你也要背叛我，是吗？”

安远无助地望望老五，望望小秋，不敢轻举妄动。

老五叹口气：“好，不叫他，那咱们回秋园吧。”

“不！我没脸回秋园，不回！”

“别胡闹了。回秋园！”老五不由分说点了小秋穴道，将他负在背上，与安远一同离去。

127 姿态

回到秋园，将小秋放在床上，老五在床边坐下说：“小秋，你答应我不胡闹，我便解了你穴道，点穴久了对你身体不好。你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不要总是意气用事！”

老五解了小秋穴道，扶他坐起来。“先喝点热水，安远去给你安排晚膳，多少吃点东西再睡。今天你们都太激动了，等明天稍微冷静一些，再好好谈谈。”

小秋乖顺地点点头，靠在老五肩上，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

安远正在喂小秋喝粥的时候，皇上突然来了。小秋转过脸，看着墙。

“你就只有本事给朕摆谱！”

“皇上说再也不想见到小秋，小秋不敢抗旨！”

“行了！矫情！”皇上摆摆手，所有人悄然退下。

“你俩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怪我没死！以前我们互相有誓言，如果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便随他而去。我一边给他办着丧事，一边跟别人寻欢作乐。我违背了我们的誓言！我无耻下流，我该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沉默了片刻后皇上说：“秋，既然如此，从此死了对他的心，好吗？朕是天子，朕说的话便是天意，朕废了你那些誓言承诺什么的。从此以后，安心待在朕身边吧。”

小秋转过头，怔怔地望着皇上，眼泪如雨一般落下。已经到这番地步，皇上依然能容下自己，光，为什么你就不能容下我啊？

“不！皇上，小秋不能！对不起！小秋还是要辜负皇上！”小秋再次转过脸，望着墙壁坚决地说。

“为何～～如此执着？”

“小秋想回云谷，请皇上恩准。”

“秋，朕无论怎么做都不能留下你吗？你从来也没想过朕的感受吗？你为何～～如此绝情？”

小秋垂下头，不敢回应，亦无语回应。

“也罢，早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欢喜！”皇上长叹一声，颓然离去。

第二日清晨小秋赶在皇上起身前在寝房外跪候。皇上更衣出来，做了平身的手势，小秋依然长跪不起。

皇上喟然摇头，心知这是小秋对自己怀有愧意。“你想要的，朕都准了，为何还跪着？”

“小秋来向皇上辞别，皇上散朝后，小秋可能已经走了。”

“起来说话吧，朕不想最后看到的是你的后脑勺。”

小秋挺直身体，但仍然跪着，从怀中掏出“如朕亲临”的金牌，双手举过头顶。“这个，小秋大概派不上用场了，请皇上收回。那张琴，是皇上当年赐的，小秋想带走，做个念想。”

“朕赐给你的，便是你的，你想带便带，不想带便不带。”

小秋犹豫片刻，将金牌又放回怀中。这个也留下做个念想吧。

“还有，小秋想向皇上借安远和老五，送小秋到云谷。”

“朕还以为你真的孤身上路呢。你不是说云谷不许任何外人去得？”

“小秋只是要他们送到山前。此去云谷，要数日路程，小秋没能力自己前往。小秋～～实在是无用之人，当真不值得皇上如此眷顾。”

“还有什么？你说吧。你说的哪件事，朕没有依允？”

“云妃娘娘虽然来历不明，却是良善之辈。小秋已将秋园的琴谱尽数送与云妃娘娘，若皇上日后想听那些旧曲，尚有可听之处。”

“云记和紫卫，希望皇上能继续给他们发展的空间。方谦和张良驹都是有才有德之人，堪可信任；紫卫的那几个年轻人，是小秋替皇上选的，只是现在还稚嫩，尚需磨练。”

“云之光日后必将成为能臣猛将，为皇上建功立业。皇上是一代明君，自不会因私废公，小秋不敢多言。”

皇上轻轻哼了一声。不敢多言？这个时候还是不放心他？

“最后，请皇上珍重，小秋有生之日，自当天天为皇上祈福。皇上对小秋的情意，容小秋来生再报。” 小秋说完最后这句话，仰起脸望着皇上。

皇上伸手将小秋扶起，脸上再也无法摆出平静冷漠的表情。“秋，你这是～～跟朕诀别？真的要为那个不值得的人去死？”

“不！他活着，小秋便不死！小秋只是回云谷。秋园和云府，小秋已无处容身，幸好还有云谷。”

小秋当然不打算寻死。因为他相信若他死了，小光虽然怨他怪他，仍然会履行诺言随他而死。他们既然都活着，那么就都不能死，他们之间，只是出了一些小小问题而已，他相信他的小光。

皇上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既如此，也无需回云谷，朕可以在宫外另外赐你宅子。况且你跟他，只是一时意气用事，并没到情断义绝的地步，何必如此决绝！”

小秋感激地望着皇上。这个一心一意为自己好的男人，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他。如果说当年他曾伤害过自己，那么他现在所作的一切，早已将前债还清，反而是自己背上重重的情债。

小秋拥住皇上，身体轻轻地靠着那片温暖。“皇上，小秋其实并未放弃，小秋只是怕皇上难过不敢说。皇上对小秋如此坦荡，小秋实在惭愧。这件事情必须他想明白才能彻底解决，否则将来我们之间会留下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我回云谷，是我的姿态。”

皇上轻叹。“既如此朕便放心了。朕其实一直都做好你终会离开的心理准备，只是还心存幻想，只要你不挑明，只要你肯留下，哪怕你给朕的心只有半颗，何况朕从来也没有全心待过你。朕当初找你回来，是真的想重新爱你、补偿你，朕知道你一直不太相信这一点。你去东海之后，朕常想，怎样才算真的爱你，怎样才能真正补偿你？当初没能对喜欢的人宽悯、担当和珍惜，失去了他，如今所能做的一切都尽力做了，仍然不能得到，那只能说是天意。即使是天子，也不能擅改天意，不能让时间倒流，让人心重生。以前你跟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尚能留在秋园；如今你一心只有他，朕又怎么能留住你。朕只想要你好、你欢喜、你幸福！朕虽然万分不舍，但朕堂堂南正皇帝，难道没有这点胸襟吗？”

小秋想起刚回宫时，自己以死相逼令皇上放了小光后，皇上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朕难道没有这点胸襟吗！若自己那时走了，也少了日后诸多变故，但自己却不舍得走。最自私无情贪婪的人其实是自己啊！那时以为小光不爱自己，便放任自己接受皇上的爱，如今又毫不顾忌他的感受舍他而去。“皇上！”小秋动情地唤着，再也说不出其他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