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残云----苏荏

作者:  录入:03-10

  赤火残云
  作者:苏荏

文案
文革时期以农村为背景的文,毕竟没有切身经历,能淡化的地方就淡化了,中篇,雷者慎入。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主角:耀阳,霁云


  第 1 章

  他来的那一天,天边滚动着一团团烈火一般的火烧云,照得整片天通红通红的,照得那个从天边慢慢走来的清瘦人影,也像是周身发着红光,越发显得清冷高贵,似乎不属于这人世间一样。
  那时,冯耀阳正在公社领队里开大会用的宣传稿,陈出纳光记个账就记了足足一刻钟,耀阳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问:
  “李书记呢?发宣传稿不是都他管的吗?”
  陈出纳慢条斯理地搁了笔,顺手拢了拢他那油腻腻的刘海儿,撇撇嘴说:
  “听说城里来了个大人物,亲自去接了——你瞧,这不是回来了?”
  耀阳转过头,就看见李书记带着一个提包袱的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阿阳!你在这儿正好!跟我进屋来,我跟你说个事儿!”李书记看到耀阳,大老远召唤着。
  耀阳这才回过神,急忙点头答应着,回头接过陈出纳手里的文稿,向李书记走去。
  走近了,耀阳发现这个人可真瘦啊!瘦得弱不禁风,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一样。他一直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跟在李书记身后,虽然看不清脸,但那露在外面的颈子和胳膊白得过分,就像这辈子都没被太阳晒过一样,再加上皮包骨的瘦,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难道这就是陈出纳说的那个“大人物”?!
  李书记对他倒是很客气,到了办公室门口,让他先进屋,又是搬椅子又是倒水的,殷勤得很。而那个人则始终低着头,只在坐下和接过水杯的时候小声说了句谢谢。耀阳忍不住又多看他几眼。
  “耀阳啊,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李书记一把拉过站在屋门口的耀阳,热情地说,“这就是京城来的许霁云,要住在你们家的那个!怎么?你爹没跟你说?”
  见耀阳茫然摇头,李书记顿了顿,又赶紧说:
  “他父亲可是中央领导呢!老领导为了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的号召,特地把自己儿子从北京送到咱们这儿来,跟咱们一起劳动!县里领导说你们大队条件相对好些,特意给分到你们大队啦!怎么样?觉不觉得很光荣啊?”
  耀阳愣愣地点头,李书记又急忙转头说:
  “霁云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北山大队的队长儿子了!比你小两年,叫冯耀阳。你以后就住他家,我跟他爹说好了都……”
  许霁云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如想象中苍白的脸,轻声说道:“你好!”
  “你好!”耀阳急忙大声应着。
  李书记笑眯眯地望着他俩:“既然都认识了,就一块儿回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啊!我白天都在公社这里!”
  许霁云点点头,拎起他的小包袱,跟着耀阳走出公社。
  从公社回队里要翻过两个山头,许霁云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耀阳身后。耀阳搜肠刮肚了很久,总算憋出一句话来:
  “那个……你累不?要不咱俩歇会儿?”
  许霁云摇摇头,气喘吁吁地回答:“没事儿……要是走慢点儿就好了。”
  “那你不早说!”耀阳急忙返回身,就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从小我娘就说我步子大,走路太快,我老改不过来。我要是再走快了,你就拽我一把!”
  许霁云点点头,温和地答道:“好。”
  这个“好”字说得耀阳心里怪舒服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你从小在北京长大的?北京很美吧?□你去过吗?”
  许霁云“嗯”了一声,又说:“我家就住在□附近。”
  “真的啊?”耀阳兴奋地问,“□是不是很雄伟,很好看?我做梦都想去一次□呢!”
  “还行,看久了就不觉得了。”许霁云淡淡地说。
  耀阳想了想笑道:“那倒是……那你见过毛主席吗?”
  “毛主席来过我们学校,那时远远地看过一次,看不太清。”
  “你是大学生?”
  许霁云摇摇头:“我大学是在苏联读的,毕业后在S大当老师。”
  “苏联啊!可真好!”耀阳感慨道,“那你肯定会说俄语了!等有时间教教我呗!”
  “行啊。”
  ……
  两个人这样说着话,很快就到队里了。一路上,许霁云虽然从未主动说过什么,态度也一直淡淡的,但耀阳问的话他都耐心答了,语气也很和气。耀阳发现这个人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冷漠,他似乎只是有什么心事。
  北山大队,也就是曾经的北山村,是一个美丽而保守的地方。村边有一条挺宽的河,河里多鱼,所以农闲的时候,村民们还会下河捕些鱼,几乎一年四季都能自给自足。也正是因为这样,文革的大环境在这里并不深入人心,村民们会照开,大字报照贴,但是比起毛主席,他们更尊敬他们的村长——现在该叫大队长了——也就是耀阳的爹,冯队长。
  冯队长把霁云迎进家,安置在西厢房,然后掀了门帘就往屋外走,一句话也不愿多说。耀阳追出屋外问到:
  “怎么不先告诉我们呢?”
  爹瞟了一眼屋里,低声说:“有啥好说的,你以为是好事儿啊?”说完,就反剪着两手,提提踏踏地回堂屋去了。
  耀阳正愣着神,妹妹雨秀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趴在耀阳耳边问:“哥!这人就是那个‘破鞋’啊?”
  耀阳吓了一跳,急忙喝道:“瞎说什么?!什么‘破鞋’!你知道‘破鞋’是啥意思吗?!”
  雨秀不服气地说:“怎么不知道?就是勾男人的贱人呗?那天爹跟娘嘀咕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胡说!”耀阳一下子火了,“哪有男人勾男人的?你要是再敢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雨秀从没听过哥哥这么重的话,眼眶立刻红了,一扭头跑了出去。耀阳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后悔自己发这么大脾气,最终摇了摇头,一脸憋闷地到后院劈柴去了。
  晚上,耀阳抱着被褥去找霁云,进了屋就看见霁云躺在炕上,把几件衣服叠在一起正往身上盖。听见声音,霁云惊讶地转过头来:
  “你怎么来了?”
  “我?……”耀阳一时没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说,“我来给你送铺盖……”
  霁云掀掉身上的衣服,起身一把扯过耀阳怀里的被褥,冷冷地说:
  “谢谢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就自顾自地转身铺床去了。霁云呆立片刻,突然明白过来——
  “你不是听见我妹白天说的话了吧?”
  “你以为你家的门帘很隔音?”许霁云低着头忙乎,声音也闷闷的。
  耀阳的心猛地一跳,手足无措地说:“那个……我妹她小不懂事,不是有心的,你别往心里去……我不相信你是……”
  耀阳说不出那个词,见许霁云也一直没反应,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唉,对不起!”
  许霁云仍然没有回答,耀阳只好呆呆地站在他身后,两只手互相搓着,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着霁云把被子和褥子搞混了,耀阳不得不犹豫着开口:
  “那个……红铺面的是被子……”
  没想到霁云竟应了一声:“是吗?”
  耀阳赶紧说:“是啊!这被子是我盖惯的,暖得很,去年拆洗了还没盖过呢,你可别嫌弃!”一边说着,还一边走上前,帮着霁云一块儿铺炕。
  “你把自己的被子给了我,你怎么办呢?”霁云仍然低着头,语气却已经缓和多了。
  “我还有床旧的!”耀阳陪着笑脸说,“再说,我身子壮,盖什么都行!倒是你,咱家都是上了冻才烧炕的,你要是不习惯,我把堂屋的炉子搬过来给你点上?”
  “不用麻烦了。”许霁云淡淡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说道:“谢谢了。”
  耀阳笑了,这一次,笑得发自内心。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二天一早,全大队都在传队长家来了个北京下放来的“破鞋”。耀阳领着霁云往生产队场院走,一路上有不少人朝他们指指点点。耀阳憋着火,步子越走越重,而霁云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跟着他。耀阳看着心疼,便有意无意地走在他身前,挡住人们的视线。
  是霁云自己要求跟大家一起劳作的。耀阳的爹本来叫他先休息几天,过些日子再下地,霁云却坚持从第二天开始。耀阳问他为什么坚持,霁云只是淡淡地说,自己不想搞特殊。
  在场院分工分组的时候,霁云被耀阳的爹分到农田组,跟着他的组员们先走了。身为家畜组组长的耀阳在他身后担心地张望,直到他的组员大声唤他才反应过来。
  结果晚上就出事了。耀阳收工赶回家,没见着霁云,一直等到天半黑了,娘的热乎饼子端上桌了,还没见他回来。耀阳终于坐不住,跑出去找他,一直找到地头上,才远远地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苞米地里时隐时现。
  “霁云!”耀阳大叫一声冲进苞米地。跑近了,才发现霁云竟还拿着镰刀,一棵一棵地砍苞米杆子呢!
  “霁云!你怎么还干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吃饭?!”耀阳喘着气大叫。
  霁云慢慢直起腰来,显然累得不轻,他用袖子抹了把脸,回答:
  “我还没干完……”
  “那怎么是你自己干呢?你的组员呢?”耀阳惊讶地问。
  霁云看了他一眼,又弯下腰去,慢慢说:“没人愿意跟我一组……”
  耀阳一下子炸开:“那你就任人欺负?!你自己怎么干得完三四个人的活!”说着,上前一把扯过霁云手里的镰刀,狠狠摔在地上,拉起霁云就往回跑。
  这一拉,霁云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耀阳吓了一跳,撒了手,竟猛地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粘糊糊的血水!
  “你手怎么了?!”耀阳立刻回头问霁云。
  “磨破皮了……”霁云低低地回答。
  耀阳盯着他,逼着自己平静下来,放缓声音说:“咱们快回去吧,我屋里有治擦伤的草药,可好用了……这些活儿,明个儿我帮你干!”
  见霁云点点头,耀阳便领着他往回走,不敢再去拉他,只好走在前面,帮他挡开小路上的杂草和树枝。

  第 2 章

  到了家,耀阳先到厨房呼了饼子和地瓜粥给霁云送过去,又拿了草药给他长满水泡的手敷上,然后便摔了门,冲进堂屋找他爹去了。
  “霁云一个人干到刚才,你知道吗?!”耀阳一进门,就不管不顾地吼道。
  冯队长坐在炕上擦烟袋锅子,听了这话不紧不慢地答道:
  “我能怎么办?没人愿意跟他一组,连他旁边的地,也没人愿去。”
  “没人去,我去!”耀阳气得吼道,“明天我就调到农田组当组长,没人跟他一组,我跟他一组!看谁还敢给我玩花样!”
  冯队长横了耀阳一眼:“你疯个什么劲儿?多管什么闲事?欺负着你了还是怎么着?”
  “我……”耀阳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理直气壮地说,“有些个没凭没据的东西我懒得理,我只知道霁云是咱们大队的客人,要是在咱们这儿受了欺负,说出去咱们谁的脸也没地儿搁!”
  说完,不得他爹反应,一转身,又摔门跑了出去。
  冯队长顿了顿,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手里的烟袋锅子,却迟迟伸不出手去擦。
  第二天一早,不等耀阳自己张罗,冯队长就先把他调到了农田组,还特别嘱咐让他带带霁云。于是耀阳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跟霁云分到一组,整天跟他呆在一起。这么一折腾,队员们就是再忌讳霁云,也不好说什么了。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收割的工作差不多收尾了。最后一天下了一场急雨,不算大,所以队员们都冒着雨,坚持把活干完。耀阳问霁云能不能行,霁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耀阳去叫霁云吃饭,进了屋就看见霁云整个人蜷在炕上,抱着右腿的膝盖。
  “霁云,你怎么了?”耀阳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伸手一试,发现霁云烧得厉害,显然是被淋病了。
  耀阳赶紧找来几床厚棉被,一股脑都给霁云盖上,把堂屋的炉子也移了过来,又去缸里舀了一盆凉水,绞了帕子要给霁云敷额头。谁知帕子一碰到霁云,他就低低叫起来:
  “冷……疼死了……有没有热水……”
  耀阳当他烧糊涂了,一边放帕子一边劝:“你发烧了,要用凉水降降温啊!我知道你冷,这不给你盖被了吗?你放心,我让娘给你熬姜汤去了,喝了保管好!”
  但霁云只是摇头,断断续续地说:“腿……腿疼……”
  耀阳盯住他抱着膝盖的双手,终于反应过来:“你不是……老寒腿犯了吧?!可是你这么年轻……”
  见霁云迅速点头,耀阳停住话头,转身去烧了一壶热水,拧了帕子给霁云敷在膝盖上,正好娘的姜汤送来了,便扶起他一口气灌了下去。不一会儿帕子凉了,耀阳倒水把它蘸热,再给霁云敷上,一边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说:
  “我把小时候服侍我姥姥的本事都用在你身上了!你这身子还真娇贵,得个老人病!早知道就不该这么逞强!”
  霁云病得迷迷糊糊,仍不忘顺着他的意思轻轻点头,嘟囔着道谢。耀阳看着有趣,轻轻推了他一把,说:
  “病成这样了还知道客气,你们城里人就是生分!快睡吧!”
  等霁云睡着了,耀阳还是偷偷在他头上放了块凉帕子,一直等到他的头摸着不太热了,才放心去睡。
  第二天霁云睡到很晚才醒,烧总算全退了。中午耀阳放工回来,软磨硬泡地让娘做了糊子粥给霁云送过去,陪着他一起吃。
  “腿还疼吗?”见霁云喝完粥有了点儿力气,耀阳边扶他起来边问到。
  “嗯,好多了,谢谢!”霁云回答得仍然有些有气无力。
  “都叫你别那么客气了!”耀阳嗔怪地说,接着又问,“你这腿是怎么弄得啊?年纪轻轻就得了‘老寒腿’了?”
  霁云看了他一眼,慢慢回答:“他们用棍子打我,把膝盖打伤了,紧接着关进厕所里,一关就是一个月。那厕所漏水,到处都湿淋淋的,就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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