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小小艾

第一个月的薪水，孟柯把它分成两半，一半给父母买了礼物，另一半全部花在程佳遥身上，被程佳遥狠狠的批了一顿，因为他这个月剩下的日子只能靠程佳遥养活了。

从此孟柯养成了把薪水上交的习惯，由程佳遥存起一部分，剩下的交房租，留生活费，再给孟柯一点零花钱。
对家境富裕的程佳遥来说，孟柯的这点薪水算不了什么，孟柯自己也知道，他只是很享受被程佳遥约束的感觉，象他自己说的："有老婆管的男人才是幸福的男人。"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缓缓流淌。每个温馨相拥的清晨，在孟柯的轻吻中醒来，程佳遥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直到有一天，程宇打来电话，声音遥远而镇定，"遥遥......你郁叔，出事了。"
2006-12-4 00:50 IKASON
30
郁知非参加的登山队遭遇雪崩，三人失踪，包括郁知非。
程宇已第一时间赶赴当地，配合工作人员进行营救工作。
手机里父亲的声音空洞而遥远。程佳遥茫然四顾，身边是孟柯关切询问的眼，有人在大声聊天，笑声轻快，窗外阳光灿烂，世界平静如常。远方的雪山，事故，生死......一切都显得那么似真似幻。

程佳遥要过很久才发现，手里的电话已挂断。有剧痛瞬间击中胸口，痛得他弯下腰，几乎要呕吐。
他以为他都忘记了，他以为他不会再在乎的那些东西，原来一直在那里，从来不曾消失，不曾改变......
程佳遥蓦地惊醒过来。
原来只是个梦。
机舱里依旧拥挤嘈杂，沉闷的飞行还在继续。程佳遥活动了一下禁锢在狭窄座位里的身体，有些疲惫。
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梦境太真实，真实的仿佛刚刚发生过。
是近乡情怯吧，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里，想起了许多的陈年旧事。现在看来，郁知非受伤的那一年，是程佳遥人生的转折点，与孟柯分手，父亲去世，出国留学......件件刻骨铭心。

"为什么要回国？"桑妮不理解，"你又不打算继承父业，回去干什么？"
"叶落归根。"程佳遥想了很久，说。
桑妮嗤笑："你现在已经算落叶了么？"
程佳遥笑。那不然是为什么，他自己并不知道。
"也许，你的决定是对的，"桑妮说，手指点着他心脏的位置，"你的这里，有一个结，只有回去原来的地方，才有解开的可能。"
程佳遥不语。
读过心理学的人是很可怕的，一个读过心理学的聪明女人就尤其可怕。桑妮从来不说，程佳遥却始终怀疑，也许她可以看穿他所有伪装，让他无所遁形。
"程，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程佳遥毫不犹豫："所有我能得到的。"
"不要太贪心，"桑妮笑，"贪心会有报应的。......程，祝你幸福。"
幸福。
程佳遥笑起来。桑妮一大把年纪，还是那么天真。
桑妮是他来到异乡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因为她，程佳遥少吃了很多苦头。
据说是有人拜托她照顾程佳遥。
程佳遥并不感激。被一个差点成为郁知非妻子的女人照顾，只会让他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
直到他见到米雪儿，桑妮甜美可爱的爱人。
原来，多年前黑夜里为爱黯然哭泣的少年，不过是一个笑话。
五年的异乡生活，简单而又枯燥。读书，打工，打工，读书，不需要太刻意，他就忙碌的再没有了回忆伤感的时间。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生活中似乎没有了过去的影子，又处处是蛛丝马迹，程佳遥只恨自己的敏感：桑妮出奇的好记性，对他穿衣饮食兴趣爱好的过度熟稔，每个生日和节日的探望问候，以及投其所好的精致礼物......

直到程佳遥不耐烦："桑妮，你可是收了钱的？"
桑妮怎么肯受气："你又哪里来的无名火。我瞒过你什么吗。......别人总是一番好意，你这算什么。"
程佳遥只有认错。
渐渐的也明白，自己的少爷脾气，是再没人肯无条件承受了。
真的，他又凭什么抱怨呢。
那些肯爱他，纵容他的人，都离开了。
机场人潮汹涌，程佳遥随着人流，慢慢的走着。耳边是熟悉的乡音，程佳遥莫名其妙的有些振奋。
到家了。
"程佳遥。"一个熟悉的声音。
程佳遥呆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循声望过去。
是孟柯。竟然是孟柯。
程佳遥有瞬间的恍惚。
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走所有的声音。
时间似乎已停滞，又似乎在超速前进。
孟柯的笑容一如从前，仿佛他们中间，没有横亘着五年的分离，仿佛，他从未离开。
孟柯走过来："嗨。好久不见。"
程佳遥也含笑点头，"好久不见。"
"刚回来？"
"是。你呢。"
"我送一个客户。老远看到你。......好像瘦了一点。"
"是吗。你倒是没怎么变。"
"怎么会。我还在想，不知道你会不会认出我。"
"......"
两个人相视而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哪里？我送你。"孟柯接过程佳遥手里的行李，示意他跟着走。
程佳遥只好跟上去。
程佳遥说了一个地方，是他预先定好的宾馆。
"哦。"孟柯答应着，发动了车子。
一个人回到家乡却宁肯住宾馆，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吧。
或者他只是不关心。
车里一片寂静。街边的路灯一盏盏晃过，照得人们脸色阴晴不定。
"上次......就是你父亲......的时候，我去找过你。"孟柯突然说，"没见到你，你家乱糟糟的......再后来就听说你出国了。"
"对不起......那时候，决定的比较匆忙，事情又多，所以......"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哪有资格？......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找份工作先干着。"
"他呢？"
"谁？"
"......"
"我们没在一起。"
"哦。"
"杨洋他们还好吗？"
孟柯笑一下，"难得你还记得他们。他们都挺好的，哥和杨洋天天吵了好，好了吵，别人看着累，他们倒挺自得其乐的。......兵子和珞珞结婚了，准备要小孩呢......"

"孟柯,"程佳遥很突兀的说，"这些年，我很想念你们。"
孟柯愣了一下，脸上有片刻的空白，终于又笑了："是吗。"
"......是真的。"程佳遥没勇气再说下去。
孟柯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看着前方的路。
手机铃声契而不舍的响了又响，孟柯无奈，只好接起来。
"是，我在外面，你们别等了......骗你干什么？......开车呢......"眼角瞟到程佳遥意味不明的微笑，孟柯不由自主转头解释，"是珞珞，说好了今天一起吃饭。"又继续讲电话，"瞎打听什么，是程佳遥......靠，你小点声行不行......碰巧碰上的......人家刚下飞机，哪有精神陪你疯......那你自己跟他说。"

手机里的珞珞兴奋的又说又笑，一定要程佳遥过去见面，虽然孟柯在一边嘟囔着"别理他们"，程佳遥还是答应了。
天晓得他有多想念他们。
饭桌上的珞珞滔滔不绝，向程佳遥介绍着几个人的近况：珞珞留校做了老师；罗兵与孟柯是同行；孟柯已是小有名气的职业经理人；杨洋不停的换工作，如今打算自己做老板......

程佳遥听得入迷。那些久违的人和事，如此亲切真实，心里渐渐暖起来，暖遍全身。
孟柯一直烟不离手，微笑着听他们闲聊，话不多，偶尔被问到，也只简单答两句。
程佳遥想起从前的那个阳光少年，话多，爱笑，爱闹，是聚会的焦点，朋友的开心果，很难想象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熟练弹着烟灰的沉默男人。
珞珞顺着程佳遥的视线望过去，皱眉："孟柯烟瘾越来越大了。是太辛苦吧，他现在都快成工作狂了。"
程佳遥收回视线，淡淡一笑。
"不过他现在成熟稳重多了，你觉得呢？"
程佳遥笑，点点头。
珞珞热心的，"你现在单身吧？"
"......嗯。"
"孟柯也是。......真是的，当初你们干吗要分手啊？"
程佳遥苦笑，不出声。
幸好珞珞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在国外怎么样，很辛苦吗？"
"是啊，吃不饱饭。"程佳遥笑。
"骗人。你这个有钱大少爷什么吃不到，还能饿着。"珞珞咯咯直笑。
大概没人会相信吧。程佳遥跟着笑，并不解释。
"当年你要出国，怎么都不跟我们打声招呼？气死人。"珞珞埋怨他，"真无情，你们分手了，就连我们这些朋友也不要了么？"
"怎么可能！我是......"
珞珞呵呵笑起来，"我开玩笑的。你也太老实了吧！"
孟柯终于忍不住提醒他们："差不多了吧，程佳遥可是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喔。"珞珞意犹未尽，给他个白眼，"显着就你心疼程佳遥，是吧？程佳遥你回哪里？"
程佳遥犹豫一下，说了宾馆的名字，珞珞反应极快："住宾馆干什么呀？......我是说，你干吗不住孟柯那儿呢？"
"啥！"孟柯跳起来，没想到珞珞算计到他头上。
程佳遥意识到，也许每个人都清楚，现在的他，真正是无家可归。
孟柯这时会是什么表情？程佳遥不愿抬头。
"那不然你让程佳遥住哪儿？你家房子那么大，闲着也是闲着。......难道你还让他去外面租房子？"
"关我......什么事。"孟柯看一眼发楞的程佳遥，声音低了下去。
"别小气嘛。......你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孟柯脸都青了。
珞珞喜滋滋拍板："就这么说定了。程佳遥也该累了，孟柯你带他回去休息吧。"
"珞珞这女人，被罗兵宠的简直没个样子。"孟柯讪讪的。
"不会啊。"程佳遥说。
"以后你就知道了。"
程佳遥笑。
孟柯看他一眼，"那，要不要来我家？"
"哎？"程佳遥愣了。
"我前几年买的房子......一个人住，房间都空着......珞珞说的也对，你总要找地方，何必还花冤枉钱......不过随便你。"
孟柯淡淡说着，目视前方的脸上毫无表情。
"孟柯......"程佳遥眼睛发热。
孟柯的家，有着单身汉特有的简洁，几件实用的家具，布置的清新雅致，完全出乎程佳遥的预料。从前的孟柯，可是在垃圾堆里也可以安然度日的。
孟柯像是猜到他的念头，笑："幸好我昨天做了大扫除。"
"我运气真好。"程佳遥也笑。
"以后这活儿归你了啊。"
"亏我还想夸你能干。"
"最烦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骂我还少啊。"
"你还记得，真小气。"程佳遥忍不住笑了。
孟柯也笑起来，眼睛里有光在闪烁。
有那么一瞬间，程佳遥有种过去抱抱他的冲动。
客房的被褥松软舒适，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味道，仿佛从前的一个怀抱。
倦意一下子涌上来，程佳遥安心的叹息一声，昏睡过去。
 
31

房间光线充足，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很好的风景，大片大片的花四处开着。
郁知非眯起眼，舒服的享受午后的阳光。消瘦的脸，风霜雕琢过的线条又冷又硬，眼角皱纹密布，全是岁月的痕迹。
程佳遥看的入迷。
唇轻轻落下来，如羽毛般在脸上抚过，痒痒的，郁知非微微笑起来，闭着眼拉下他的手，并不放开，松松的握在手里，"小家伙"。程佳遥弯起手指在他手心挠挠，他就笑，握的更紧些。

"遥遥，如果你没长大，就好了。"
"过分，知道我多辛苦才长这么大。"
"你长大了，我就老了。"
"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郁知非呵呵笑起来。
又做梦了。
程佳遥从黑暗中睁开眼，全身无力。
依稀记得梦里的片断，程佳遥苦笑，那些无数次想起却日渐模糊的美好记忆，真的曾经存在过么？
或者，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
身边的上司频频的擦汗，又不停变换坐姿，让人不由得感染他的紧张。程佳遥厌烦的皱起眉头。
大客户，大到随便一个单子就可以让公司吃半年的大客户，也难怪上司会如此看重，当然更有资格将访客晾在接待室一坐半天。程佳遥心中不忿，面上依然一派平静。

来的路上与老板闲聊，才知道这里是郁氏的子公司。
世界真小，绕来绕去都是熟悉的人。世界也很大，真正想见的人总是不出现。
凑巧罢了，程佳遥宽慰着自己。
合同签的出人意料的顺利，条件也是十分优厚，上司惊喜的脸上冒油，程佳遥却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终于结束了，程佳遥随着上司起身。
"程先生，请留步。"接待人声音温和，听到程佳遥耳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运气这种事最是靠不住。程佳遥匆忙间只来得及抛给上司一个无奈的笑。
"遥遥你来了，"办公桌后的人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点头微笑，"请坐。"
眼前是与郁知非如出一辙的眉眼。浓黑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微笑时轻轻抿起的嘴角......程佳遥看得发呆。
他见过他。郁知非大哥的次子，如今郁氏的掌门人，郁世杰。
"全家人都说我长得最象小叔叔。"第一次见面时，他说。
那副得意嘴脸，实在让人讨厌。
"不打个招呼吗？"郁世杰亲切的，"坐下来慢慢看，我不会走的。"
程佳遥涨红脸。
"听说你回来了，抱歉一直没时间去看你。"
程佳遥躬身，"二哥太客气了。"
"你不愿回家住，怎么不来找我呢？"
"怎么好意思麻烦二哥，我现在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那我就放心了。怎么样，工作辛不辛苦？"
"还好。合同的事谢谢二哥。"
"应该的。......你说你何苦，好好的家业不继承，跑去看别人的脸色。"
"我哪有二哥的本事。"程佳遥淡淡答。
"你那个老板要是知道程家少爷居然在他手底下打工，不知道会怎么想？"郁世杰笑眯眯问。
程佳遥陪笑，"二哥不说，我老板怎么会知道呢。"
"这可由不得我呀，再说，不说对我有什么好处？"
"说了也没好处吧？"
"当然有。这几年外人都说我趁火打劫吞了你们程氏，我何苦呢？"
"流言止于智者，二哥这么洒脱，相信不会在乎的。"
郁世杰笑了，"遥遥，你真是大有长进，居然跟我打太极。我也不跟你绕了，当初是看在叔叔份上，我才答应帮忙打理你家公司，如今你也回来了，我也算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