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小小艾

"二哥，我知道你们郁家家大业大，我父亲的公司你看不上，丢在那里便是，总有想要的，何必一定要塞给我？"
"啧啧，遥遥你真是，说你什么好呢。程叔一辈子的心血，就那么不值钱？你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继承家业......"
"我父亲的心愿？"程佳遥冷笑，"他自己说的？"
"我家小叔叔说的也是一样，程叔他最了解。"郁世杰言之凿凿。
程佳遥疲倦，"二哥你就放过我吧，别再管我了行不行？累你操心我实在过意不去。"
"这年头好人难当。你以为我想？我也是受人之托。"
"让他去死。"程佳遥脱口而出。
"遥遥！"郁世杰断喝一声。
程佳遥也知道自己过分，低头不语。
郁世杰揉揉太阳穴，"你是故意的吧？你知道叔叔希望你继承家业，所以你故意回来又在外面打工，你就是想让他放不下你，让他总惦记着你的事，对吧？"

"......"
"唉，遥遥，你也是个死心眼。我这个小叔叔，别看他外表随和，拿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当年我亲眼见他被爷爷暴打，骨头打折了也不哼一声，要不是父亲后来冲进去，一条命就断送在老头子手里......就这样也是不肯认错。你怎么就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什么？"

程佳遥打断他，"二哥，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郁世杰摇头，怜悯的看着他。
程佳遥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回头，"二哥，你错了。我回来，不为任何人。我只是，想从头开始。"
房间里漆黑一片。孟柯还没回来。
虽然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几天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
即使见了面也是无话可说。
曾经的恋人重新做回朋友，是太艰难的事。
沙发宽大舒适，吸引着程佳遥躺下去，很快就有了困意。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听到门响。
是孟柯回来了吧。程佳遥想着，一时还无法从睡梦中挣脱出来。
脚步声停在了身边，静了很久。"程佳遥？"孟柯试探的声音。
手轻轻的落在额头上，又拿开了。
程佳遥终于清醒过来。孟柯退后几步，刚刚来得及收起表情。
"唔......你回来了。"
"嗯。......不舒服？"
"没有。睡了一下。"程佳遥有点不好意思，坐起来理了理头发。
"哦。"孟柯在对面坐下，有点尴尬，"晚饭吃了吗？"
程佳遥犹豫一下，"我不饿。"
孟柯挑起眉毛，"我记得你以前最怕饿肚子。"
程佳遥笑了，"是啊。你还说我一定做不了烈士，饿几顿就招了。"
"不信你就改性了。"孟柯摇头，"出去消夜怎么样？我请你。"
程佳遥看看表，"太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吧。"
"要不我给你弄点东西吃？......反正我也饿了。"
"你？！弄什么？"程佳遥吃惊。
"家里只有方便面。"孟柯老实坦白。
程佳遥叹气。
好在冰箱里还有鸡蛋和火腿。
只听得锅碗一阵乒乓乱响。孟柯动作依然笨拙，这大概是他这些年唯一没有长进的地方。
好香。见到食物，程佳遥心情大好，烦恼暂且放到一边，埋头大吃起来。
程佳遥吃的开心，吃完才发现孟柯吸着烟，在一边看的直发楞。
"你不吃点？"他讪讪问。
孟柯摇头，"不用管我。......你还是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程佳遥没问。看孟柯要笑不笑的样子，不会是什么好话。
"吃饱了吗？"孟柯又点上一根烟。
"唔。"程佳遥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看到孟柯的微笑，又赶紧放下手，"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孟柯歪头想了想，"......忘记了。有一阵子总熬夜，用它提神，慢慢就习惯了。"
"抽太多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孟柯起身，"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程佳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孟柯的脸色突然变得那么阴沉。
没来由的有点心酸。
孟柯以前从不给他脸色看。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没什么资格抱怨。
程佳遥不相信是自己多心。从早晨一进公司，便发现许多窥探的视线。几个人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他过来，不约而同闭嘴，微笑。
程佳遥早已想好如何对老板解释昨天的事。可惜老板根本就不问，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反而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下午的时候老板内线召他进办公室。
一向冷漠的秘书对他报以甜蜜微笑，程佳遥头愈发的痛起来。
"佳遥，"老板满脸堆笑打着电话，见他进来赶紧招手，"快过来，郁总有事找你。"
"遥遥，找你可真不容易。"郁世邦的声音充满笑意，"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程佳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柯待在家里的时间渐渐多了。
不加班的时候，多半会准时回家，与程佳遥一起解决晚饭。
有时候甚至会主动买菜放在那里，等程佳遥做给他吃。
也从不吝啬对程佳遥厨艺的夸赞，让程佳遥仿佛得遇知音。
曾经弥漫在两人中间的陌生疏离气氛，有点消散的迹象。
两个人都很为这样的改变高兴。
程佳遥这段时间在公司处境尴尬，加上项目进展不顺，心情极度郁闷。也只有与孟柯关系的改善，是唯一值得安慰的。
今天的程佳遥有点不对劲。
孟柯一进门就发现了。明明弄出了那么大动静，躺在沙发上的程佳遥却没反应，大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进房间换了衣服，又从厨房转一圈出来，程佳遥仍然躺在那发楞。
"嗨。"孟柯叫他。
程佳遥这才动一下脑袋，慢腾腾爬起来。程佳遥从前心情不好时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懒洋洋的，象极了憨态可掬的小动物。
"怎么了？"孟柯不知不觉放软声音。
程佳遥不说话，垂头丧气坐在那里。
"心情不好？......工作上的事？"
"嗯。孟柯，我想辞职。"程佳遥声音里全是沮丧。
原来是为这个，孟柯松一口气，"哦。为什么呢？"口气像在哄小孩子。
程佳遥感觉到了，有点气，又无从发作。
这时候，孟柯是他唯一的听众。
"既然如此，工作辞掉就是了。"孟柯说的干脆。
"我也是这么想。"程佳遥说，心情明显好了。
"不过，有一就有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有人故意。"
"......"
"我不明白，做什么不是做，回你家公司有什么不好？想证明你独立？证明给谁看？"
"不是为这个。......再说又不是没人继承。"
"你家小弟......怎么也得十年后吧？"孟柯倒是清楚。
程佳遥沉默。
"算了。我不过随便说说，你有你的想法。"孟柯脸色冷淡下来，站起来准备离开。
"不是的......孟柯，你不明白，我没资格继承父亲的事业。真的，我没资格......"程佳遥声音低下去。
程佳遥眼里浓重的哀戚，让孟柯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32
"我爸很久没来了。"
"我知道他忙。要赚钱嘛。不像你，有时间天天泡在医院里。"
"一天到晚钱钱钱。"程佳遥不屑。
"你瞧你，活脱脱一副二世祖嘴脸。"郁知非叹气，"你有个好爹，他有什么？不努力赚钱，哪有你半世温饱？"
"又教训人。"程佳遥不满，"我没说什么呀。......也没见你象他那样。"
"都象我，这世界早乱套了。"郁知非笑。
"也是哦。"程佳遥吐吐舌头。
"遥遥，过来。"郁知非一脸渴望。
"喔。"程佳遥探身过去，深深吻住他。
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同时一惊，程佳遥猛地转身。是谁？
程佳遥惊醒，巨响声是从客厅发出的。
是孟柯回来了么。
孟柯连续加班，已经有几天没见他了。
程佳遥爬起来，出去看个究竟。
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对刚才的梦境，他全无印象。
孟柯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揉着膝盖，直抽冷气。见到门口的程佳遥，孟柯苦笑，"抱歉。吵醒你了？"
"没关系。......喝酒了？"
"一点点。"
几天不见，孟柯似乎是瘦了一点。乌青的眼圈，粗硬的胡茬，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憔悴。
程佳遥给他倒了杯水："加了几天班，还有精神去喝酒？"
"谢谢。......项目忙完了，大家都挺高兴的，被灌了几杯。"
"累坏了吧？"
"还好。......唉，真是老了，体力大不如从前了。"孟柯叹息。
"胡说。"程佳遥笑。
"哎，你不知道我手底下那几尾活虾，熬夜几天照样活蹦乱跳的，我是不能比了。"孟柯笑意殷殷，完全不像在抱怨。
"你怎么样？还在被美女献殷勤吗？"
程佳遥撇撇嘴，叹口气。
"决定不辞职了？"
"嗯。"老板认定程佳遥是打开郁氏的钥匙，怎么舍得放他走。
"真好命。"孟柯啧啧，"被老板捧在手心的感觉如何？"
"滚蛋。"程佳遥骂他。
孟柯嗤的笑了，"也就是你。"
"其实做生不如做熟，你们公司虽然规模只算中等，贵在机制灵活，老板又精明强干，这几年网罗了不少人才......"孟柯显然是做了一些工作。
现在的孟柯，已非吴下阿蒙，偶尔与他讨论工作上的事，常常几句话便切入问题核心，眼光精准独到，让人不得不佩服。
静谧的夜里，两个人在灯下对坐，空气里流动着淡淡的不易觉察的暧昧气流。
程佳遥突然想到，一个月前，自己还会因为与孟柯独处一室而紧张。
现在这样，简直像是相伴了一辈子的老夫老妻。
被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程佳遥一个激灵，背上有点麻麻的。
"孟柯，你早点休息吧。"
"好。......哎。"
"什么？"
"杨洋周末生日，要我问你去不去。"
"当然去。"回来后还没见过他们，说心里话，程佳遥有点怕。
"那说好了，周五晚上。下班后我去接你。"
"嗯。"
珞珞对他俩很好奇，"你们现在算什么，鸳梦重温？"
程佳遥笑她，"珞珞你到底是个读书人，说话一套一套的。"
"别打岔，"珞珞不上当，"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
"旧情人如今同处一室，就没发生点什么？"
程佳遥脸红，"珞珞你真低俗。"
"你别瞒我了。孟柯看你那眼神，啧啧，那叫一个温柔，看的我头皮发麻。不信你就看不见。......你不是装的吧？"
程佳遥举起酒杯，堵住嘴巴。
杨洋和罗军，是程佳遥最不能理解的组合，却是最令人钦慕的一对。杨洋的脸上，有着感情沉淀后特有的柔软，凝视着罗军的眼中有无限深情。
此刻两人躲在一隅窃窃私语，完全忘记了他们是聚会的主角。
珞珞又凑过来，"羡慕吗？"
"你呢？"程佳遥反问她。
"我有兵子啊。"
"那请问你为什么整晚粘着我？"
"喂，是孟柯整晚粘着我家罗兵好不好！......你干吗去？"
程佳遥没好气，"洗手间。"
有人低声交谈着走过拐角，程佳遥无意中一眼扫过去，几乎是本能的闪身躲开。
那个熟悉的背影，他永远不会错认。
心脏狂跳，手脚冰冷。
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热浪，几乎要澎湃而出。
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程佳遥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也许，他要走了。
念头一闪，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冲出去，不受控制的挡在走到门口的那人身前。
"......遥遥？"郁知非愣了许久，终于出声。
"郁叔。"程佳遥直视他。
郁知非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掩饰的笑了笑，"真巧。你怎么在这里？"
"朋友聚会。郁叔你呢？"
郁知非不答，凝视他，"遥遥，你瘦了。"
程佳遥一阵心酸，眼眶发热。
郁知非已经回过神，"小安，我跟你介绍，这是我朋友的儿子，程佳遥，遥遥，这是小安。"
"你好。"小安冲他微笑，笑容纯净如水。
他们两人的关系，明眼人一看就知。
程佳遥冷笑，"郁叔真是好福气。"
郁知非有些狼狈，"遥遥......"
"郁叔现在这么幸福，父亲一定很高兴。"
郁知非勃然变色。
程佳遥转身走开。
回到座位，珞珞埋怨他，"去哪玩儿要那么久？"
孟柯看他一眼，转头继续与罗兵说话。
"你怎么了？"珞珞凑近来打量他，"见鬼了？脸色这么差。"
"干杯。"程佳遥举起酒杯，冲珞珞示意。
嘴里又酸又苦，是啤酒的味道。
程佳遥知道，自己一定是醉了。
孟柯板着的脸，在眼前不停晃动。
"不要动啊，我眼都花了。"程佳遥抓住他，抱怨着。
孟柯额头青筋直跳，"兵子，以后管好你老婆！"
珞珞吃吃笑，声音渐行渐远。
"走吧，回家。"孟柯的声音。
"回家？我没有家，"程佳遥努力思索着，"我妈走了，我爸死了，哈，没人要我，我没有家......"
"......还有我。"
"我不要你，"程佳遥推开他，挣扎着，"我才不要你。你不怕我害你，我害你还不够吗，笨蛋，你笨死了......"
程佳遥呜呜的哭起来。
孟柯将他的头按在胸前，不让人看到他泪流满面的脸。
回去的路上，被窗外的风一吹，神智清醒了一些，胸口闷的想吐。
孟柯皱眉，看看他，要说什么，又没说。
程佳遥也不想说话，扭头看着外面，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他总是不快乐。人前的欢笑，只带来更多的不快乐。
得到那么多，想要的却永远不在手中。
他何尝真正贪心过。
汽车在这个城市的环线上疾驰。就像自己的人生，无论如何努力向前奔跑，终究会回到原点，徒劳，无益。
"孟柯，我们去哪里？"
"我以为你想兜风。"
程佳遥笑笑，"孟柯，被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
"你幸福吗？"
"我？"程佳遥笑，"我这种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你是哪种人？"
"自私，无耻，贪婪，......够不够下地狱？"程佳遥笑得灿烂，"喏，再加一条，害死自己父亲，这该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