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三、四————太阴玄武

莫行风一走，他二人就合计起了练功的事情。原本也想将严妙婷劝走，只可惜她如今孤苦一人，无家可归，赶她赶的急了便是双膝落地默默垂泪，全没有从前爽利骄傲的样子。

莫问书不忍心，谈飞雪又在她身上瞅出了天璇的影子。两人最后也不好强赶，就留了严妙婷一起在剑雪山庄里。严妙婷大喜过望，每日都翻着花样做些点心、小菜的给他两人吃，收拾屋子，洗衣伺候全不在话下，俨然成了个贴心尽职的大丫鬟。

然而这却让莫问书越发的不安起来。严妙婷即便举止柔顺了，心思仍是直爽的，她每天费劲心思照顾的人毫不掩饰的就是谈飞雪。她低眉顺眼，乖巧温柔，这些日子伴在他们身边，对谈飞雪的照顾比自己都来得体贴。到了这个时候，莫问书不得不承认严妙婷再骄傲，仍是个女儿家。女人的细腻心思他全是比不上的。

飞雪爱吃的菜她是一道道试出来的，飞雪从不开口说自己喜欢什么，严妙婷却能每日从谈飞雪多动了几筷子，多瞟了几眼里自己去琢磨。飞雪的衣物打理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夜里他们若是弄得晚了，严妙婷还会准备点心。想来这些虽比不上在北辰宫时的细致周到，却也足够让谈飞雪舒心了。

最要命的就是严妙婷看飞雪时的眼神！她的眼光几乎是片刻不离的。要说自己这些日子受到的照顾，那全都是沾了飞雪的光。莫问书偶尔会怀疑，从前严妙婷对自己的那份喜欢或许是从没存在过的。如今的严妙婷，眼里心里好象只有谈飞雪，只有他的飞雪！

很久之后的某一晚，支走了严妙婷，莫问书颇有些醋意的嘲道，“飞雪，你可发觉严姑娘如今很是喜欢你？”他原本想着谈飞雪只会不咸不淡的瞟他一眼，当他无聊找事。想他谈飞雪幼时虽受了那样的事情，可自小在北辰宫长大的他又哪会少了这样的经历，自然是该不放在心上的。

谁知谈飞雪却是很受用的抬了眼，勾唇一笑，“我一早就觉察出来了。”说着还很有几分得意高兴的样子，弄的莫问书心下一惊，沉甸甸的吞了个苦秤砣，再不好开口。

第九十七回 决意不同

原本只想着逗莫问书一逗，看他为难的样子很是好玩。哪知他扁了嘴不再开口，一时之间谈飞雪反倒有些提不上气，心里郁闷着自己对这个莫大呆是越来越心软，终于还是自行打破了僵局。

“严姑娘从前的确是许了婚给你。可那时候她爹还活着，你也是莫大侠的独子，人前总是个样子。”谈飞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道，“人家那时候喜欢的是你的人品你的样貌你的家世。到后来你做了那些混帐事情，她对你的期许自然一落千丈。姑娘家的心都碎了一地了，还会喜欢你？”

莫问书三分有气七分好笑的抬头对上谈飞雪自得张扬的神色，心里腹诽着，我人品一落千丈也不知是谁害的。我做那些混帐事也不知是谁勾的。

他二人四目交接，对上了眼愣了一会，禁不住的都弯唇一笑。

莫问书期身上前，轻轻拥住谈飞雪，在他耳旁小声道：“那也不许她喜欢你。”他这话说的几分霸道更多的是赌气抱怨，惹的谈飞雪又是一阵想笑。

觉察到飞雪对严妙婷确实无意，莫问书略略悬着的心思终于也放了下来，就着他的脖颈期期艾艾的蹭着，摩着，嘴里含糊道：“我们想个法子叫她去少林吧，去武当也好。实是不行也好叫她去寻我爹，总比跟着我们好。”

“莫少侠，你的侠义心肠哪去了？人家严姑娘好歹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我见不得她喜欢你。真的。”连耍无赖的劲头都使上了，莫问书收紧了环抱着谈飞雪的手臂。

抚上莫问书圈着自己的手，谈飞雪垂了眼轻笑：“严姑娘如今无依无靠。她本是特别讨厌我的，只因家门惨变，姑姑又说了那些引她遐思的话，她自然转了心思到我身上，觉得天下间只剩我一个是她的希望了。”

感觉到莫问书并没有因为这些话就放松下来，谈飞雪只得再道：“她和天璇很像。”

只这一句，莫问书突的拽紧了谈飞雪的手，肩膀隐隐一颤。两人静了许久，莫问书埋在谈飞雪颈间的头忽然抬了起来，声音不响却很是坚定：“飞雪，我们去寻你姑姑吧。”

原本温情柔软的旖旎气氛瞬得就如同染上了冰霜一般。谈飞雪没有再动，莫问书却不敢再搂。他僵着身体放开了飞雪，轻道：“我们练这双剑也有个把月了，如今也小有成效，虽说敌你姑姑怕是不成，却也可以勉力一战……”

慢慢往前踱了几步，谈飞雪转过身看着莫问书，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莫问书，难为你这句话藏到今天了。”

从他点头开始练双剑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莫问书终会同他提这个。莫行风当初说的话，莫问书是都听进去了。莫家剑法和谈家问神剑法，双剑合壁定能敌过柳姬月。若说这话从前他谈飞雪是不信的，如今三个多月下来却也是不得不信了。双剑之力的确也如莫问书那时所想一样替上了化心掌，抑制了自己体内的毒行。莫问书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明白呢？只是……

“我不去。”谈飞雪把这三个字说的极慢，一字一顿，却是轻飘飘的，没上什么分量。

然而这三个字听在莫问书耳里，虽在意料之中，却也如千斤巨石。

“飞雪！”莫问书禁不住提高了音，有些急道，“飞雪，你姑姑做了那么多事，总得给江湖人一个交代的。”他小心打量着谈飞雪的表情，见他全然不为所动，咬了牙补上了句，“至少，也该给严姑娘一个交代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该交代的。”谈飞雪一挑眉，把这事情撇的干干净净，“那是姑姑做的事情，与我何干？”

“飞雪！”莫问书被他这两手一摊，不愿再管的样子激到，忍不得一步跨上前，想说什么心里却没成个形，愣是把脸憋成了个猪肝色，汗直往外冒。

谈飞雪能气死人的本事是从来见涨不见落的。

“莫问书，你想回头做你的大侠，你尽管去。如今我体内血行总能有法子抑住，不劳你成日守在身旁看着我不伤及弱小无辜。”谈飞雪侧身又让开两步，嘴里说的冷清决然，好象莫问书护着他一路由少林而来的日子只是为了那侠义之道在监视一样！

相处的日子久了，虽是知道飞雪心里动了气，张了嘴出来的总没句是好话，可被这样说上一顿，叫是好脾气的莫问书也急的有些跳脚了！

“飞雪！我知你真心并非如此！你本就是不坏的，何苦总要把自己往黑水里淌！”莫问书气的一把拽回谈飞雪，扯到自己面前，“你心里晓得婷儿如今孤苦无依无处可去就留了她下来，你明白你姑姑做尽恶事总要行个了断就应了我的求练这双剑！你心里明明都不是那般想法，你为何总要将自己说的恶人恶行？！”

“莫问书，你当真可笑。”听了那些咄咄逼人之词，谈飞雪忽然笑起来，他抬了自己的手，连带着将莫问书死拽着他不放的手举到了两人的眼前，“这双手，已经沾满了血。人血。莫少侠，你既已杀了人，做了恶事。如今却又想着救人，想要替那些死人讨个公道？”

谈飞雪说着，手上出力挣开了莫问书的钳制，“你既已行恶，如今却又要回头，你以为你还有大义么？你以为……那些人真的容得你回去？你可还记得你救了两次的阮小一那时在少林是如何回报你的？你的那些同门弟兄见到慧闻大师入定时又是怎样对你的？”

他每说一句，莫问书的脸就白上一分。谈飞雪的话自始至终都飘飘悠悠，不加半分重语，如同和人谈论天气那般随意。这些听来随意之话却将莫问书逼进了个死角，怎的也转不出来！

他死瞪着谈飞雪，看他掩去了所有情绪感想的双眼，还有那张他见惯了的好看面孔。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他无言以对。飞雪说的句句是真，字字在情。他莫问书不是傻子，江湖的人会怎么对他，他又怎会不知？阮小一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人。如今他手上沾着的血，握着的命早就厚厚的盖在了那些大义道德之上，他每听飞雪多喊他一声“莫少侠”，心上就如蚂蚁钻啃一样难耐。只是这全是他当初选的路，是他的罪。飞雪可以叫他痛，叫他苦，那都没有关系，他认了。

只是他还是得去！他记得他应过天乙什么，他也晓得自己选的是怎样一条血色而又不能回头的路。可他还是得再一次站到那群人中间去，去同飞雪的姑姑柳姬月搏上一搏！

他不孝，他莫问书今后的人生岁月都要伴着谈飞雪度过，爹娘的养育教导之恩只得来世来偿！他不孝，他的肆意妄为拖累了原本声名赫赫的老父，迫的娘亲以泪洗面。他虽至今不悔，可如今对战柳姬月是他能做也是唯一能替爹娘再做的事情！只要战赢了那女魔头，少林武当的人就不好再为难爹娘，至少他要还莫家一个交代，至少……他还能做这些。

握紧了腰间的经纶，莫问书唇边浮起一丝笑，“飞雪，你既不愿去，我也不强求你。即便是我一个，也总是要去的。”

第九十八回 总是一战

跑回了莫家庄，莫问书的出现着实叫人大大吃了一惊。莫夫人搂着他心肝宝贝的叫了一通，莫行风更是惊喜连连，只是问了数声飞雪何在，莫问书却是不答，终是叫人起了疑。莫问书却只说他既来了，总要有法子对付柳姬月的，还好言宽慰了广宁几句，只说莫家的名声同少林的那些也不能全败在他莫问书身上云云，惹的旁人哧鼻不已却又不好多讲。

着人放了话只说莫问书在莫家庄等着向柳姬月讨教，广安等人本是笑话他托大的。这柳姬月自那日放话之后再未现身，只是时时搅着江湖水浑浊不堪，不给人安宁。任是谁放话一战也未曾真的出来，让人头痛不已。如今莫问书这般做法，旁人自当他是痴人狂妄，哪知只两日一过，柳姬月竟真的带了北辰宫的人浩浩荡荡的到了莫家庄！

听得柳姬月真的前来应战，莫问书不由的拽紧了经纶剑，心里一阵苦笑。飞雪，你姑姑倒是给我面子，怕也是卖的你的人情。她若知你不在，定不会善罢甘休。心里想着，不自觉的抽了经纶出来，横在胸前呆看。

想起那天从剑雪山庄奔了出来，谈飞雪拦了他两回，讽了他无数句，可他还是横着一条心跑出来了。飞雪怕是气极了。莫问书摇了摇头，谈飞雪当时那明显怒意上脸的神情叫他禁不住的笑了起来，很是温柔。

“莫问书！你真以为你去了还有命回来么！”

“莫问书！你这蠢人！你凭什么本事去同姑姑斗！”

飞雪身上温热的感觉还在双臂间残留，临行前那一记深深的拥抱，莫问书记住了谈飞雪全部的温度。

“我会回来。”还剑入鞘，莫问书的脸上聚起了凝重。飞雪！我定会回到你身边！你要等我！

莫家庄的花厅里，武当少林为首的江湖人四下分散了坐着。柳姬月领着北辰宫的人大大方方的立在了花厅中央，傲然扬首，全不将人放在眼中的样子。只是她柳姬月偶尔会偏着看打量几眼莫行风，那双眼里的光芒即便是隐在黑纱的后面，也真正是叫人心慌。

再见柳姬月，莫问书不知自己该开口喊她什么。柳宫主过于尊崇，妖人他又喊不出口。默默地抱拳向她，抬了头就看见天璇同天枢面上不挂什么表情，眼里却含满了担忧。天璇尤其明显，那双灵动的大眼里装满了一个问题，少宫主在哪！少宫主可有来？！

莫问书不禁莞尔。此时再见天璇，他不由的会想起还同飞雪一起留在剑雪山庄的严妙婷，想起她那温驯柔顺的样子，心头不免一颤。

“怎得只你一个？”柳姬月先开了口，仍是从前那副温和长辈的作态，声音柔柔软软。她等了一会不见莫问书答她，便又笑问，“可是同我们飞雪吵架了？”两句话问的平常自然，全不像是对一个将要刀剑相向的人说的。

“你离开北辰宫那日我便同你讲了，我们飞雪脾气顶不好的，你总要多顺着他一些。尤其是他的心事，猜对了也不好摆在嘴上讲，也难为你了。”柳姬月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全不把周围的江湖人放在眼里。她见旁人脸上神色古怪，心里就越发高兴，同莫问书的态度就更亲热起来。

“柳宫主。”莫问书往后退了一步，抬了经纶到两人中间横搁着，嘴里淡道，“莫问书今日寻你来，是要同你一战的。”说着轻挑了经纶剑微微出鞘，只见那炽热剑光隐隐漏出，叫人心生怯意。

柳姬月听了，又是一笑，掩了唇答道，“是了，既是一战，总要先说上几句。你终归是我们飞雪欢喜的人，我本是想见见飞雪。如今看来怕也不得不战。”反手攥了绕腰的纱巾裙带，柳姬月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我若是不将你打的头破血流，飞雪怕是不愿见我的。”

她话音才落，红纱已飞到莫问书脸前，那轻软的薄纱此时如同蝉翼单刃一般锋利，从风中掠过卷起的真气愣是在莫问书脸侧开了道口子。

莫问书险险的跃开，避了一记重招，旋身转到了柳姬月身后。经纶剑直向她颈后刺去，哪知她背后竟似生了眼睛一般，红纱一片袭来，将经纶四下缠住，莫问书竟被困住了几分。

连退了几步都不能从那红纱中脱身，莫问书想不得，抬了空出的那只手向着柳姬月推出一掌。这一掌看似平实，手法却上了化心掌的姿态。原来莫问书陪着谈飞雪练化心掌的日子，不知不觉里竟也学了些外家功夫。只都是看熟了的招式，本也不是他二人认同想练的，到了如今要保命的时候竟不自觉的使了出来。莫问书当真是呆了一记。

柳姬月看他推出化心掌的时候，心里也是微微诧异，但见莫问书一时恍了神，正是个好时机，抢身飘到他面前，抬手从他面上抚过。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莫问书脸上结结实实受了一记耳光。

众人看的惊讶，莫问书也缓过了神。柳姬月却是退开了两步，很是哀怨的叹息道：“飞雪竟是真的没来？”原来她期身到莫问书身前竟是为了探视谈飞雪。她若靠近莫问书现出杀招，料想谈飞雪必定会救人。哪知她掌风已到了莫问书脸面上，人群中仍是毫无动静，一时失望，也就反手给了莫问书一记，当作是教训。

听了她这样的叹息，众人都在心里隐怒，却没人当真站出来呵斥。只说这柳姬月自始至终也没把这场决斗当一回事，把江湖大家藐视了个彻底。

莫问书站稳了身体，只觉得眼前突然晃过一道红影，柳姬月已然飞到面前，却不像方才那般柔软语调，冷着声道：“你既没用了，我便杀了你！”说着抬手出招，那招式正是化心掌。距离极近，柳姬月出手又迅如雷电。莫问书怎能避开？！

在心中默默哀叫吾命休矣，却不想粉衣的少女竟从旁窜了出来，牵了莫问书往后踉跄了几步。那粉衣的身形却是被柳姬月掌风勾到，只看到一弘血柱喷射而出，那少女生生吐了两口血出来。

“天璇！”天枢大惊之下想要闪到天璇身边，却是强收住了步子。那救了莫问书的粉衣少女竟是天璇。

转了眼看着莫问书，天璇似乎有很多话想讲却是没法再开口。莫问书是少宫主欢喜的人，断不能死在这里……少宫主……天璇……天璇……还想再……

女子小铃铛般悦耳的笑声咯咯的响起，很是可爱。却见是柳姬月掩了唇在那身子微微颤着。她一手指着天璇，恍然大悟般道，“我竟是忘了你。飞雪同你也是顶要好的，我就先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