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三、四————太阴玄武

“你可以的……求你……”严妙婷不依不饶的呓语着，侧了头靠在谈飞雪的腿上，抱得更紧了，“只有你……求你……”

耐着自己全部的性子，谈飞雪低了头去看严妙婷，看她痴醉的样子，轻道，“姑姑说我能杀她，那都是混说的。我的功夫是她教的，我又哪来的能耐杀她……”

“你可以！”坚定断然的声音却不是出自严妙婷之口。莫问书和谈飞雪都诧异的往身后看去，只见到个黑衣人施施然走了出来，并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很爽利的掀下了脸上的遮巾。

“爹！”莫问书大呼出声。来人正是莫行风。

原来此前被武当少林派了人看守在自家山庄的莫行风暗里托了广宁，只说能想个法子出来一次，定能找到莫问书和谈飞雪。广宁本不愿江湖再掀腥风血雨，他对着莫问书也仍是怀着希望的。莫行风这一举动正合了他的心意。只是如今莫行风已被严加看管，绕是要出来也并非那么容易。广宁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弄了出来。

如今在莫家庄关了屋门闭关的莫行风却是寻人假扮的。

莫行风自那一日见了那月白长衫的人后，心中总觉不宁。那人不该是谈无笑，可除了谈无笑，又有谁有这般风姿？！且不说飞雪是无笑的独子，却是像透了柳姬清的，这天下间又何来的第二个像极了谈无笑的人？！

莫行风只觉得自己满腹的疑问宣泄不出，若是到了无笑在的地方，怕是能够知道什么。支撑着他定要奔来剑雪山庄的唯一念头便是要再见上一眼谈无笑，无论是人是鬼，他总要弄个明白！

“爹！你怎么来了！”像是已忘了自己先前叛逃家门惹来的重重麻烦，莫问书此时乐的直奔向莫行风而去，欣喜的将诸多恩怨问题都抛置了脑后。

见到莫问书这般孩童心性，与从前护在谈飞雪身旁时那小心谨慎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莫行风忍不住一声长叹，想要骂他几句，却在对上儿子那双亮晶晶的黑眸时不再能说出话来。

他们父子又多久没见过了？又有多久没能抛却了那些烦恼仇恨这样相顾而望了？像是被莫问书感染了一般，莫行风只是看着笑的有些傻气的莫问书往自己跑过来，站在了身旁。

“书儿……”有些哽咽的发了声去喊他，莫行风又抬了头去看谈飞雪。飞雪是他的责任，是他绝不能怠慢的承诺。如今站在剑雪山庄的这块残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潇洒俊逸的少年人，他竟有说不出的惭愧！

几多次的风云惊变，为人父母的护犊深情，面对书儿和飞雪共同处在难境的时候，他总会想着要先护着书儿。无笑该是怨透了他的吧？若不然也不会不现身来见他……莫行风在心中悲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昨日就到了剑雪山庄，四下寻了无笑的踪迹想要见上一见，却是徒劳。今日在飞雪面前现身，心中却也有了些与往不同的主意。他这样想着，又回转了头去看自己的儿子。莫问书比从前在莫家庄好吃好养的时候瘦了些，那双眼睛却是精神的出奇。谈飞雪却是一如既往的清瘦，像极了谈无笑黑眸没存着几分波动情绪，脸上也是淡淡的，方才的惊讶早就收回了肚里。

当年自己若是有这傻气儿子一半的执念，怕也不会弄成今日这般田地了。他应了无笑的诺却总在危紧关头守不住，害得飞雪和书儿四下的躲藏，无笑托给他的那块白玉子辰揣在胸口，竟锥心一般的滚烫起来。

无笑，我总是做错事。只这一回，绝不再错了。你气我不愿见我也该是我的，这一回我若做对，也算了了我牵挂你的多年心愿！

莫行风心里想着，伸手拽了莫问书牵着走到谈飞雪面前，也不管他高不高兴，轻道，“飞雪，你心里怕是怪莫伯伯不守信用，厚此薄彼。从前的事情若非莫伯伯摇摆不定，也不会让你吃这些苦头，你定是很怨我的。”他说着，又低头看了跪抱着谈飞雪长腿的严妙婷，摇头叹息道，“严姑娘你快快起来。飞雪和书儿要合力灭杀柳姬月的事情，还得再有个说法。”

严妙婷听了莫行风的话，只是痴然的抬眼看着谈飞雪，见他轻轻点了头，便慢慢的站起了身，游魂一样的飘到一旁在谈飞雪的身后站好，服帖乖顺的样子竟像个下人丫鬟一般。只是她目光涣散，只盯着谈飞雪发痴，却不知脑里在想些什么。

“飞雪，如今这天下，能杀得了柳姬月的，的确只有你了。合着书儿之力！”莫行风狠狠握了一把莫问书的手，一字一顿的说着。

第九十五回 问神无神

谈飞雪唇边浮起个浅笑，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声音清清凉凉的，“莫伯伯说笑了。我又怎能杀了姑姑。”

莫问书一听这话，抬了眼就去看他。莫行风却没捉到其中古怪的意思，只是大叹了一声，指了拭雪经纶二剑道，“我从前说过拭雪、经纶乃天下奇宝，集天地之精气。此二剑是认主宝物，自也有其该练的功夫。莫家剑法和谈家的问神剑法，双剑合壁当是天下无敌！区区一个柳姬月又怎会挡不下！”莫行风说的豪情万丈，拽了莫问书的手不觉又上了几分力道，引得莫问书皱起了眉，却不便开口喊痛。

谈飞雪本想接口再说什么，莫行风却又忽得黯然道，“莫家剑法我自是已传给了书儿，只可惜你谈家那出神入化的问神剑法你怕是未能学到……当年柳姬清带走你时你才五岁，那剑谱也不知所踪。”莫行风松开拎着莫问书的手，轻叹道，“无笑究竟将问神剑法藏在了何处，我却是不知。如今只能在着剑雪山庄中再寻上一寻……”

莫行风话音未落，只觉得面前银光一闪，一道剑气直面扑来，势不可挡。他踉跄退了几步，那银白剑光又忽得转到了天顶，猛落下来，眼看要取了他的天灵盖。

叮当一声，青影被金红的影子挡格开，在莫行风天顶数十寸的地方激起了白烟迷雾。谈飞雪手持拭雪剑双足踏在一杆古树上，只轻轻一点又飞身过来。莫问书眼明手快，反手以经纶向他刺出。两人斗的凶猛，招招取向对方要害，竟不似在玩耍！

谈飞雪施展轻功飞旋上树，抬了手到颈边似是要放暗器。莫问书也不含糊，瞬的脱了外袍下来展开如大旗一舞，只听到几声闷响，随着那外衫落地的赫然是那莹绿诡异的碧玉针。不等他愕然震惊，谈飞雪却又攻了过来，只见他脚下步子越发的快起来，莫问书几乎要捉不住他的身影。那缭乱人眼的身姿像是幽魅鬼魂，却又飘逸潇洒，银白剑光不时从四方刺过来，每一回都被莫问书惊险架住，却像是故意而为。

几十个回合后，谈飞雪忽地现身在莫问书面前，只是那柄拭雪剑已从后搁上了莫行风的脖颈，只要期近半分就能叫他人头落地。

被这场变故惊的语不成言的严妙婷瞪大了眼睛，莫问书也惊的不能说出话来。只是严妙婷惊的是谈飞雪忽然要杀莫行风的举动，莫问书惊的却是自家老爹脸上抑制不住的狂喜神色！

“飞……飞雪！”莫行风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他直挺了腰杆像是全不怕颈间的拭雪剑一样转了头盯着谈飞雪，双唇翕动着，却没再能说什么。

谈飞雪勾唇一笑，抽了拭雪剑入鞘，侧了头笑问道，“莫伯伯说的问神剑法可是这个？”

“正是！飞雪！你竟然！你竟然懂得问神剑法！”像是从天落下了巨大的宝藏，莫行风激动的一掌拍在谈飞雪的肩上，大力的握住，“谈家当真有后！柳姬月当真能除！”他说着，又动情的猛点了几下头，眼里掩不住的泛起了泪光。

确认了方才谈飞雪使的就是问神剑法，严妙婷的眼睛瞬的也亮了起来。她一直是信着谈飞雪能替她爹爹报仇的，如今谈飞雪的本事叫她亲见了，她欢喜的难以自抑，忍不得便落了泪下来。大家都喜做一团，那搅得天下不得安宁的女魔头终能被铲除，实是大快人心之事。

谈飞雪微微一侧身，不着痕迹的抖开莫行风握住自己肩头的手，还是那清凉好听的声音，含着笑道，“我做什么要去杀姑姑？”

只这一句话，如盛夏时节被人当头浇下一桶冰水！莫行风和严妙婷张着嘴当即愣在原地，这番错愕比不得当年在武林大会上见识谈飞雪的功夫时要少。只有莫问书早在先前就觉察了谈飞雪话里含糊的意思，抿了唇不说话。

谈飞雪悠闲地抚了抚外袍上的薄尘，“她是我的姑姑，是你们的敌人却不是我的。我做什么帮你们杀她。”

“她……她说你能杀得了她……她……她说……”严妙婷的声音发颤，先前的盼来的全部希望在这一会又被冰冻了起来。

听了这话，谈飞雪只是闭眼一笑，并不去理会。

像是受了他这一笑的刺激，严妙婷的眼神猛地清明了起来，混着些凌厉，“你为何不杀她！她昭告天下江湖人说只有你能杀她！她处处诋毁于你，劫杀于你！你还认她做姑姑？！她逼得你走投无路！退无可退！你竟半分不怨她？！”

严妙婷咄咄逼人，谈飞雪只觉得好笑，“严姑娘，谈飞雪从来不在乎江湖名声，也不怕被人劫杀。”那副闲逸清高的样子摆明了看不上江湖人对他的追杀。而事实上他搅的江湖不得安宁至今，虽也有逃的狼狈之时却并没有险战的对手。如今慧闻大师已死，武当的孙空鹤也迟迟不出马，于谈飞雪而言倒也当真没什么可怕的了。

被他一言堵的不再能说得出话的严妙婷呆愕的瞪着双眼，想是气极却又不知该再与这人说什么才好。

莫行风显然也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满眼的不信，极为痛惜的沉声道，“飞雪，你从前错过，如今可别再错了！你这样无笑也会难过的。”想起故友谈无笑堂堂一代大侠，如今独子却被江湖人劫杀，莫行风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恨不得死死拽住谈飞雪不再叫他入那歧途！

只是他这话说的也缺半分底气。柳姬月放出来的那些诡异疯话江湖人信，他莫行风却不信！但要叫他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这话，他却没法不动摇。谈无笑究竟同宫里有什么关系？无笑心思广大到底做过些什么，他是真的不知！他只晓得从前他没能劝住无笑，如今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飞雪！

“飞雪，你从前做的那些事情已是大错。只是这一回广宁师傅也说了，你和书儿若能助得武林除了柳姬月这女魔头，先前的事情既往不咎，这江湖总还容得你落脚的。”

听到这里，莫问书终于明白爹爹寻来的意图了。是广宁许下的承诺，是少林和武当私下的力保。莫问书禁不住的去看莫行风白了不少的两鬓，素来精神爽朗的老爹这一年为自己的事情显是操心不少。莫问书深知自己不孝，却又无法弃了飞雪跟莫行风回莫家庄，江湖人若真能不咎前事倒也是……

“莫伯伯，你这话也忑好笑了。”谈飞雪一声冷笑，瞥了眼看着显是在心底动摇的莫问书，“我自己的事情，何必要旁人不咎？江湖人想什么干我何事？”说着一撩衣袍，在风里摩出一阵声响，“飞雪先行告退，莫伯伯也早些请回吧！”言罢，转了身头也不回的就往里走了去，丢得他三人在那发怔，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第九十六回 零星琐碎

安抚了老父和严妙婷的情绪，莫问书追着谈飞雪奔回他们在剑雪山庄落脚的屋子。

谈飞雪坐在屋里平平静静，全不像有动过气的样子。

莫问书走了过去，凝神看了他好一会，叹道：“飞雪，你也发现了吧。问神剑法和莫家剑法合壁双练可以助化心掌功力精进。”莫问书取了个茶盏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方才飞雪忽然对爹动剑，他虽知飞雪不会真心要杀他爹，却仍是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爹的那些话想来飞雪心里是有些气的，只是藏着掩着不表露出来，遇到个耍招式的功夫就借着发泄了出来。

想到刚才飞雪突然使出问神剑法，那剑招从未给他见过，尽管招招杀狠，却流畅好看，存着几分潇洒飘逸。而且那些招式处处可与莫家剑法对应，迫得他不由得就跟着舞起了莫家剑法。然而在飞剑的时候，两人眼色对上时都有掩不住的惊讶。两家剑法相辅相成，竟是真有非同一般的默契存着的！

“莫家剑法担的或许是守护的位置，你谈家问神剑法却尽显杀招，毫不留情。”莫问书放下手里的茶盏，“问神剑法虽是精妙，实则狠毒无比，却因是同莫家剑法互助而成，掩去了那些凌厉。我只觉得问神剑法同化心掌倒像是一个路子的，只是没有化心掌那般阴毒残忍。”

谈飞雪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也不开口，只等着莫问书继续往下说。

“飞雪，问神剑法和莫家剑法的合壁相承……既能助得化心掌的功力精进，我们……还是练吧。”莫问书字字说的直白，眼光却片刻不离谈飞雪。见他听到这里，眼中终是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却也是梢纵即逝没留下半分痕迹。

莫问书的心思谈飞雪又怎会真的不知？双剑齐练的确可以增进化心掌的功夫，如此一来也可助得自己抵御体内的笑仙姿之毒。只是要谈飞雪去相信他莫问书心里半分没有存得要对付柳姬月的心思，他却是万万不信的！

这个莫问书，脑里总还是存着些仗义行侠的主意，姑姑一举灭了围剿北辰宫的众人，又血洗五岳剑派，如此乖张行事莫问书这个从小受着侠义教育的鱼木脑袋又怎能真的不去在意？只是他既故意不提，自己也不好扯出来讲明。这刀锋剑口上的事情，避不及就成了个争端，他谈飞雪虽不是喜欢躲藏掩饰的人，终究不愿在这个时候就因为这样的事情同莫问书起那无聊的争执。

如此想着，谈飞雪也就点了点头，“我原本也不想再练化心掌，要你这人真替我去捉些活人来练，当真为难。如此看来，还是双剑要好些。”

说到这里，莫问书脸上不禁露出丝苦笑。飞雪的顾忌他又怎会不明白？化心掌第五层以活人练功，那等残酷杀戮的事情虽说咬了牙也可办到，然而眼下有了更好的不伤人的法子，何乐而不为呢？他要飞雪活，他不会在乎天下的人，可若有更好的法子，他终是不想伤及无辜的。

二人定下了这个事，莫问书又被谈飞雪揶揄了几句，也只好挠头陪笑，哄得他把心里的气给散了。晚些的时候，他们送了莫行风上路。掐指算来，莫行风偷逃出来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再不回去也实难给广宁一个交代。

莫行风听得谈飞雪答应双剑齐练，心中的大石终是放下。又见莫问书眼中坚定神色，只以为飞雪已答应了功成之后就去寻柳姬月的晦气。如此这样，他走的倒也爽快。临行前他有些失望的在剑雪山庄栽满垂柳的湖旁失神了好一会，满眼尽是惆怅。

莫问书知他爹心中一定又念及飞雪的爹，也不好贸然上去催促，也就等在远处让莫行风独自感慨了一会。只是这时看到爹的样子，想起当日在少林摇光助他二人出来时的衣着打扮，不禁狐疑的转头去看飞雪。

他想的什么谈飞雪自然知道，只是偏了头过去不给他对眼，大有要瞒上一瞒的架势。莫问书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好再多问，讪讪地挠了头也就作罢。

谈飞雪心里却是转了几道弯。只说摇光那身装束自己觉得熟悉的很，不肖说定是从前爹的打扮。只是自己幼时历经了那场变故，竟将爹的样子忘的七七八八，脑中有个模糊的影子却看不真切。他素来知道姑姑心头那人就是自己的爹，摇光自然是与老爹神似非凡的，只是这些年来偶尔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什么大概，一来二去倒觉得摇光不过真的只是神似而已，生不出什么再多的想法。

摇光……也难为了姑姑竟能在茫茫人海中寻出这样一个与爹几分神似的人来了。谈飞雪在胸中大大的感慨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