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三、四————太阴玄武

众人听她这话，纷纷倒抽一口冷气。这柳姬月竟是如此不将北辰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的。还立在柳姬月身后的天枢听了这话，也是禁不住身子一动。柳姬月倒是不慌不忙的转了头对他道，“你也莫急。若是死了天璇他也不出来，总会轮到你。”说着，扬手就要向天璇飞去。

铮铮震耳之声，长剑落地。天璇原本惨白的面孔更是死灰一片，柳姬月挥来的红纱裙带应声倒地，瘫软成一团。那红纱之中裹着的长剑也瞬的失去了剑气光芒。

几滴血落到地上，渐渐汇成个小盆的大小。莫问书单手护在天璇身前，一条左臂已全被血染了个通红。

“书儿！”莫夫人见状两眼一番就昏倒了过去，若非要扶住夫人，莫行风也早就冲了上去。

莫问书已无法再战，天璇命在旦夕。慑于柳姬月的威严之下，江湖人中竟是没一个站出来相敌的，就连广宁和尚也受制于少林的位置，不好贸然出手。

死局。

柳姬月没有给人更多喘息的时间，收了红纱裙带回到身边，翻卷起经纶剑提在手里，“红光萦绕，当真好剑。”她这八个字全不掩饰讽刺，莫问书惨然的闭上了眼。想过自己赢不了，却没想到会输的那么惨。飞雪……我……

第九十九回 混水乱杀

“姑姑好身手，好本领。”清朗的声音含着笑意，谈飞雪却在这个时候从门外大大方方的跨了进来，同先前领了北辰宫众人而来的柳姬月一般傲然得意，凭添了几分潇洒。

见到谈飞雪，柳姬月盈盈一笑，出了声竟似有些小女儿家撒娇一样的嗔道，“你可舍得出来了，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谈飞雪乖顺的向柳姬月走去，同莫问书擦肩而过时眼神半分也未偏移，似乎全不在意他的伤势，只径自到了柳姬月身旁，任她拉着手上下打量。若非莫问书晓得柳姬月先前暗里对飞雪布下的那些伤局，他也要和旁人一样以为这姑侄二人情同母子，亲密无间了。

“是飞雪来迟了，姑姑莫要再气。”谈飞雪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赔了个不是。末了还指了天枢说，“带她回来，还要在那躺多久。”这话却是讲给天璇听的。

面带委屈的天璇早已被柳姬月的掌力伤到，体内一阵气血翻腾，这一会为了听话勉强撑站起身子，一口血又哇的喷了出来。谈飞雪却是连眉毛动未动一下，好象半分也不心疼于她，见她被天枢强提回了身后，也就不再去看她，转了头全神的望着柳姬月。

任柳姬月轻柔的为他拢着耳旁的发，听她温情的念着：“飞雪，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都瘦了。”柳姬月话里带着几分伤心痛惜，“这一回你出外的时日长，姑姑想你的紧。你且告诉姑姑，都有些什么人欺负过你，姑姑都替你讨回来。”话闭，抬手虚指了少林那一边，“武当人的骂你，姑姑替你杀了他们；华山的人想抢你的心上人，姑姑就替你灭了五岳；现在少林的和尚也欺负你，姑姑都替你杀了好不好？天下人都欺负你，姑姑就替你杀尽天下人。”她这几句话说的不痛不痒，仿佛人命只是猫狗玩物一般，女子的温婉嗓音配着这样的狠毒话语，实是叫人毛骨悚然。

“叫姑姑费心了，姑姑总是对飞雪顶好的，飞雪明白。”这些话听在谈飞雪耳里却很稀松平常，他执了柳姬月的手不再言语。

立在谈飞雪和柳姬月不远处的莫行风此时是瞪大眼，愕然地望着他二人！

“莫伯伯，我早先就说过的，我又怎能杀了姑姑。”谈飞雪回了个理所当然的笑给他，不由的又转头去看那被血浸透了整条左臂的莫问书，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的眉眼举动都看在柳姬月眼里。他同莫问书就那样两两相望着，看不出太大的情绪，眼里却分明有着什么。

这个时候，这样现身的谈飞雪，留给莫问书的只有满心的苦笑。谈飞雪不会杀柳姬月，这一点他莫问书早就知道。只是明知飞雪不会动手，他仍是怀着希翼，他二人双剑合壁，即便不杀，总能战赢一场。他是要替爹娘正名的，他不惜让飞雪动怒也要跑来迎战柳姬月的原因只有这么一个！

然而自己还未大战，已被柳姬月伤及左臂，几乎要大卸下来。单只一条手臂，如何能够赢得过柳姬月？如何能够扶得正爹的名声威望？只是事到如今，也无路再退，只好咬牙一战！

莫问书想着，俯身拾起地上经纶，抬手劈了一段衣摆下来，草草的扎了左臂。这是场硬仗，是场回不去的死仗，可他还是得打。当着武林江湖人的面，他不得不战！

反手侧过经纶，莫问书深吸了口气，脚踩着飞絮神功跃了起来。这是天乙临去前教的，心无杂念即可成事。柳姬月的轻功自然已是出神入化，变幻莫测，除了飞絮神功，自己也没有别的法子能追得上了。

见他脚踏着飞絮，柳姬月哎哟了一声，显是没料到他竟也学了这个。只是惊讶归惊讶，出手杀招仍是毫不含糊。莫问书那区区功力又怎能同她抗衡，眼看就是一个送死。几支细如毫毛的莹绿长针嗖嗖从旁飞出，叮当的敲打在经纶剑上。

那发暗器之人是上了十成十的内力，只震的莫问书被经纶剑里偏移所带，歪斜了出去，避开了柳姬月的前招，落地时也禁不住的连连旁退。

莹绿的长针掉到地上时散着诡异的光，自然就是谈飞雪打出的碧玉针了。

众人一阵唏嘘，才想说先前谈飞雪同柳姬月的亲热劲还没散去，现下又出了手帮莫问书脱险。哪知柳姬月全没有面子上挂不住的意思，反倒很是温柔的回眸看着谈飞雪，轻道：“是了，你的心思姑姑明白。”说着又转向莫问书，“好孩子，你且退去一旁，莫要再与我为难。我不伤你。伤了你飞雪是要不好过的。”

她说的柔软，竟像是苦心劝戒一样。谈飞雪手中反扣的碧玉针也没有懈怠的样子，只是不知他下一回又将把那剧毒无比的细针射向谁去。这邪魔歪道的心思，果真是难以理论，说不清明的！

柳姬月的话说的那般颠三倒四，还不等莫问书去答。广安终于是忍不住的冲了出来，口里大呵着妖女！胡言乱语！抬了掌就往柳姬月身上劈来！

原来他此前冷眼看着柳莫二人相斗，早已暗中纠集了几个耐不住想要向柳姬月出手的江湖人一起布阵，阵法虽是粗糙，一时之间倒也能困得住柳姬月。他大喊着就要杀将上去，脚上却是慢了半步，反落在其他人之后一小截，大有看人冲锋的架势。

众人一顿围剿，柳姬月虽不放在眼里，人多势众却也叫她受了牵制。周遭那群人你被逼退了，我就冲将上前，或是你我二人一齐上前，他们三个又从旁杀出的，好象一大群苍蝇绕在柳姬月身边，搞的她烦躁不堪，发了狠大舞红纱，真气四泄，狂气蔓延，将那群苍蝇一般的武林人逼的连连后退。只是那气才尽，他们又围了上来，饶是柳姬月功夫再高也无技可施，顿时心生杀机。

突然一道掌风从正前袭来，柳姬月原没有想到会被人直面劈上一掌，一时不查，躲避不及，竟是结结实实吃了这么一下。

“莫行风，你好得很！”一丝鲜血由唇角滑出，柳姬月捂着胸口看着莫行风直笑。她疲累的喘着气，眼中那道精光却未散去。此时见了莫行风，似乎更为兴奋，倒也不去擦唇边的血，缓了一会便道，“我却是忘了你……你，我也是要杀的。无笑待你那么好……无笑他待你那么好……”她说着，忽然向后一甩袖，朝天哈哈大笑起来。

莫行风端了驾势小退了两步，谨慎的盯着柳姬月，只想着她一有异动就迎战上前。哪知她嘴里疯言胡语的直喊着谈无笑的名字，倒叫他瞬的惆怅了起来。

“无笑的天，无笑的地，无笑的江湖，无笑的野心，无笑的人，无笑的恨，无笑的债和情！我都要！我都要！”柳姬月喃喃的念着，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响过一声。江湖人只觉得这话语就像是地狱的催命符一般，阎王令下到了，谁都躲不开！

柳姬月狂笑了一阵，回头看着谈飞雪，嘴里呢喃着：“无笑最在乎的……”她久久凝望着谈飞雪的脸，旁人却没一个敢上前挑拨战她，就由得她将那时光岁月抛在脑后，立在那处看着谈飞雪发痴。很久很久以后，柳姬月垂下了眼，神色很是凄然，唇畔的笑落寞含恨，口里幽幽道，“飞雪，可惜你长的一点都不像无笑……姑姑只喜欢你这双眼睛，好喜欢好喜欢……真的好喜欢……”

一声叹息，声声叹息。不知这话是牵动了谁的心绪，怅然彷徨充盈着斗室花厅。无人再动，天地间仿佛已不剩下什么。

红影瞬动，扬纱飘絮。几个人突然软倒了下来，地上洒开一片鲜血，那腥风血味在此间弥散开来……江湖人还来不及愕然，又有几人变做了尸体，倒了下来。

柳姬月长纱带血，十指血红淋漓，竟是大开了杀戒又全没有用上她苦心修炼的化心掌之姿！

第一百回 常言无笑

这杀戮来的突然，江湖人应战的狼狈不堪。

谈飞雪只退在一旁闲闲的看着，仿佛那掀起血雨的女人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那脸上只有漠然。

天璇强挣开天枢扶着自己的手臂，艰难的挪到了谈飞雪的身旁，小心的挨着他身后站着，伸出的手想要去碰触那片衣角，又犹豫的悬在了空中。

侧过脸看了天璇一眼，谈飞雪的唇角似乎微微扬起了一些，眼里渡上了些温柔。那是天璇最懂得的神态，谈飞雪对她的安慰。

他们就在一旁静观着柳姬月同这上百多人的混战，连莫问书和莫行风都混列在其中，他们却是没出手偏帮任何一个。

以一敌百，以一挡钱，纵然是武功高强如柳姬月，终也有些难以应付。她红衣纱袍沾了的血早就弄湿了衣角，垂沉了下来不再如先前那般飘逸。她的眼狂热地追寻着莫行风的身影，似乎同他有深仇大恨一样，其他扑上来厮杀的人她都掌风一抚掠去一边！她要寻的只有莫行风，那满眼怒意和哀怨的血色直指向了莫行风！

她对着莫行风紧追不舍，处处杀机。莫行风几番闪躲终是逃避不及。柳姬月横推一掌，足上一使力踢高了长袖红纱，那纱菱如长了眼睛一般死命的缠上了莫行风，合着柳姬月飞上去的那一掌，只震得莫行风一口血喷了出来，轻功尽消，坠落到了地上。

柳姬月反手拽紧了红纱长菱，只要再那么狠抽一记，莫行风即便不是人头落地，也难逃窒息而死。一切就要结束了，望着莫行风那双她不懂含义的眼睛，柳姬月忽然有一瞬的犹豫。

高手过招岂容她闪神半刻？又不说如今这花厅之内要她性命的人多如牛毛！

广宁和尚从旁闪出，劫了莫行风到手里，说时迟那时快，武当的孙空鹤也跃了出来，提剑抽断了柳姬月的红纱，剑风所到之处逼得她守不得，快退了几尺。此时武当弟子行了天罡北斗阵，紧跟在孙空鹤之后跑进武斗场圈。

只看到白剑寒光闪的人眼花缭乱，道袍掀起的风沙沙响着。柳姬月左右回避，舞着红纱想要退开乘机而入的武当弟子，却仍是被几柄剑气伤到，退开的很是狼狈。

“莫行风……”柳姬月捂着胸口念着她执念要杀之人的名字，众人全是戒备，只待她一动就迎战上前。料想她必定要再做思考，哪知柳姬月却像全不顾及生死一样，猛然就往前冲了出来，内力真气将长袖红纱震的四下飞开，弹射在旁人脸上，她右手成爪，就狠狠地往莫行风的胸口抓去！

“我定要杀你！”

衣角飞裂之声哧——哧——响起，红纱落地的那一刻，站在莫行风身前的人是莫问书。横于胸前的那柄经纶剑尖上缓缓淌下几滴鲜血……

一袭红衣的柳姬月惨然的笑着，垂下的右肩上浸湿了一片，被割裂开的红衣紧贴着白皙的手臂毫无生气的耷拉着，衣裂之处那止不住的艳红鲜血顺着耦一样的手臂滑落到地上，成了一大滩。

美是美矣，却要人心惊胆战。

没有人敢再动一下。拭雪经纶二剑的奇威江湖中无人不晓。被经纶所伤之人的伤口极难愈合，亦有人因此鲜血流尽而死……

柳姬月慢慢转过身，也不再去管身后的众人，不去看被她掌风袭到依然昏迷的莫行风，不去看一剑刺伤她的莫问书，不去看那武当少林的众多高手。她回眸的时候，眼里心里只有那一双黝黑晶亮的眼睛，那双像极了谈无笑的，谈飞雪的眼睛。

“无笑……”柳姬月轻柔的唤着谈无笑的名字，众人听在耳里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谈飞雪却是眉毛都没动一下，似乎习以为常。

“无笑……你从前总说……说我没了你一样活的很好。你说，我现在活的好不好？”柳姬月的唇旁浮起一丝笑意，混着她先前杀了人的血迹落在唇角，讲不出的妩媚动人。

“无笑……你从前说这世间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一样活的自在逍遥……你看我现在可是自在？”柳姬月微微摇了摇头，嘴里却发出轻笑声，“如今我想杀谁，就杀谁……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的武功已是天下无敌……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抬了左臂起来，伸出手像是要去抓面前的人，“可我想爱的人……却是不在……无笑……你……”

此时的柳姬月，背向着众人，似乎已不再存着求生之念一样，全神的只望着谈飞雪的眼睛。她或许已是疯了，心心念念的只有谈无笑。

广安躲在人群里，得了这个机会，实是难忍不想错过，抽了把剑在手里就从人中飞出，想要一剑刺穿柳姬月的心肺。

谈飞雪之前只是冷眼旁观着众人围杀柳姬月，他不合情理的举动早已不被众人当做一回事，料定他不会动手，广安这剑刺的狠毒迅速。

亲眼见着广安直刺向柳姬月后心而去，谈飞雪的脑中忽得闪过些难以言说的念头，如走马灯一般的光景模糊过脑，让他心里一颤。至亲之人将要死在眼前，明白的晓得自己不是第一回见这样的景象，口鼻里却瞬的吸不进气。

姑姑望着自己的眼神早已散了光，神智已不清明。她到死都要念着爹，那竟是极好的……谈飞雪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这样的想法来。神思一恍，身体已不如自己所想那样的动了起来，往腰间的拭雪剑伸去。

银白剑光划过众人眼前，花厅里只一道剑气如雪，铮的一声格开了广安的剑，反手又是直刺一记，广安还来不及闷哼一声，那剑就没入了他的胸膛。

收剑只是那一瞬的事情，一个月白长衫的人影旋着身落到众人面前，一手勾过柳姬月横抱在怀里，另一手提着还在淌血的银白长剑，那剑身透着逼人寒气，闪着莹莹绿光，正是原本该在谈飞雪腰剑扣着的拭雪宝剑。

这月白长衫的人是从谈飞雪的身后闪出的，鬼神莫测，竟是未惊动任何一个人。当今世上能从谈飞雪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劫走他腰剑的佩剑，此人功夫实是了得。

然而他俯着头，大半的脸都被垂下的发遮了去，那潇洒倾长的身姿，风流儒雅之气尽显人前。

最要命的是那柄谈家世宝的拭雪剑在他手中竟是莹莹微绿，这认主奇剑显是对谈家的血脉有了共鸣，得了主人的灵气！这如今世上，尚且还活着的谈家血脉只得谈无笑的独子谈飞雪一个，如今立在人前的这个，却又是谁？！

花厅里人人见这一幕，皆是惊竦。柳姬月却在这时长开了眼，她凝望着怀抱着她的那人，脸上漾开了少女纯真喜悦的笑，抬了一只手就要去抚那人的脸，嘴里喃喃念着：“无笑……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