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吁气。
“臣叩见陛下。”身后传来老迈的声音,我没转身,淡淡地问道。“来者何人?”
跪到地上的人恭敬的回我。“臣,诚王”
“有何事?方才不说现在来讲?”我转过身,看地上,自己的叔叔正给自己的行叩礼。
“那个,下月小女将嫁于探花,所以……那个,还望陛下肯赏脸参加。”
“昌平与探花的婚事?”
“正是。”老头的脸低着,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探花是君如意?”我明知故问。
“正是……”老头的声音开始犹豫。
“朕知道了,下月吧,诚王帮朕记着。”看着他幸喜的面孔,我叫他退下。
他又扣了下头。
这人是我叔叔,却从来没被我叫过皇叔,自他的目光中我看出他对我的疑色,我轻笑不答,何必作答?想我连叫太后都只是‘母亲’两字,而非承认她身份的‘母后’,更不要说是父亲的异母弟弟了。
而他可能要一辈子都在猜疑我对他的信任中度过。对我也只能是彷徨,不可太亲近,作为王族,给他们面子就是给自己担子,而我一向是能懒则懒的人。
“陛下是同意了?”他喜出望外地提了句。
“哦,就当是赐婚好了。”
下个月那个君如意就要娶妻了,昌平那丫头还真会押宝,不过诚王要知道自己的女婿是夙风的重犯,不知会是如何的表情。
定是会后悔这门赐婚吧,我暗地里猜测着。
不过看他现在高兴的表情,我则没良心点其破,只期待以后别怨罪于我,不过,要怨我也不会被听到。
诚王离开后,等待着的太监才把江顺扶过来。
一张惨色的面孔纳入我的眼,看来是真的病,但熟真熟假却不是表面可以看。
我揉揉腰,叫人抬来椅子,没形象的坐在宽宽的椅子上,屁股下是软软的垫子,人靠到后面,极其惬意。
我问他的第一句是。“镇西将军走时有说什么吗?”
他虚弱的点头。
“你是吃坏了东西,还是被某人打成如此的?”这是第二句。
他抬头,瞥了瞥我,又低头。
“夜晟是如何说的?为何不等朕送行。”
“将军说……说……”
“不可对皇帝说我去哪里了,就说去了夕琉好了,具体地点不要告诉他吧。”我冷笑,实不想知道某人肚子里在想什么。
“对,将军是如此说的。”
“然后你阻拦他,要他等到朕说能走的时间,要他等到朕给他去送行?”我笑的更甚,有些东西猜的太准只会让自己不舒服,我干吗知道他说了什么。
“是的,奴才有说……”
“哈,所以被打了,朕可怜的弟弟想争脱他的皇帝哥哥独自旅行吧。”接过侍女奉上的热茶,我慢条斯理地喝着,又慢条斯理地问。“他到底去了哪里?说,不说你就不只是肚子痛了。”但声音却阴冷地可以吓坏每个人。
“奴才不知……但是将军有留一封信给圣上。”
“呈上来。”
接过信的那刻,我挥掉所有的人,让他们都下去,包括江顺在内。
然后靠在椅子中,看夜晟留下的信。
信还未被拆封,上好的纸张是贵族才能用的奢侈品,在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兄见。
我看了它蛮久的时间,才似下定了决心,把它撕开。
纵向的线条上面依旧是两个字,但是却让我张大眼睛,一刹那各种滋味搀杂进胸膛里,那混蛋,我心里狠狠地骂了他一句,就算走了也不给我安定,就跟他说的那句‘我要你’一样,略略两个字,却牵起我肚里万般的惆怅。
——蝶冢
他去的地方,是我妹妹——帝蝶迦的坟墓。
可恶,早知道就不问了,一把揉起纸,捏成团,却还不能解恨,然后把它疯狂的撕碎掉,粉粉碎的纸片如雪花把光洁的地染成扬散纷落的白点。
然后被风一吹,变成了蝴蝶,许多白色的蝴蝶。
在飞。
窝进椅子里,呆呆地看着飞舞的纸削,看着他们仿佛是在告诉我夜晟的不平,似在抱怨我把他赶走。
但是他还是走了,并没有因为不想走而违背我,只是他拿走来报复我,报复我的无情。
报复四年来他所为我做的事情,我全部漠视掉了,也逃走了,因为他没来抓我,机会就失去掉了。
他去了夕琉,蝶迦葬在那里,他告诉我,是想与我过不去,还是……还是想要我去找他?
夜晟啊,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追去的,我怎么可能追过去?
除非你死。
呆滞的目光在满天纸削卷光,只残留下几片沾在地上才焦距回一点,茶已凉,人真的都散了,风露吹着我,夏天湿湿的面,开始困顿起来。
我就在椅子上睡去,公事都没去理,双脚放在椅上,人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仿佛这样才可以保护自己。
唏嘘的声音,衣服沙沙的响,浅睡的我张开眼睛,望过去,却没有问来者是谁。
步遥声,锦缎华服包裹着的人,身段有点发福,但依旧算是丰满,我视线所显的是有一双白嫩的手交叉在袖子里,端庄的姿势走到我的跟前。
“如果是朕的妃子,朕绝对不会要你的,母亲。”抬头望去,眯了下有点涩的眼睛,对眼前的人,并没请安的意识。
“哀家该拿你怎么办?居然发出了废鹰令,你就不把先王先祖遗留下的东西放在眼里吗?居然如此藐视祖宗。”
“到时候在出现个像帝夜晟那样的人呢?母亲,你别忘记,抓到白头孤鹰的人可一直是流觞的皇帝。”搔了搔头,我实在不解,我那挖空心思让我登上帝位的母亲居然跟我说祖宗遗留这种话,难道她不知道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来说,庆鹰节可是最大的障碍。
她看着我,有点伤心,带着淡淡的哀愁,摇头。
“哀家都是为了你好。”
“母亲确实对朕做了很多,但是您也该清楚,您在不可能控制朕了。”我对着她,把一直要说的话挑明了,即便我知道她是真的为我好,从以前开始,我的母亲就把我当成了被保护的对象,为了我她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为保我的秘密,保我的江山,但是那样又如何?她这样的女人已经得到世间女人可以得到的最高位置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难道想成为莫姬那女人?我突然暗淡下瞳孔的颜色,盯着母亲看,想看看她的眼中到底有没有野心两个字。
但是,没有,她好象老了,精气仿佛被日月吸去,是真的老了。
“我老了,得到的也够了。”她走来我面前,记忆里精致的毫无瑕疵的面孔有了淡淡的皱纹,她在空虚吧。
“匡儿,母亲还能为你做什么?”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我的腰,念叨。“你还年轻,我不该把你推上这个位置的,或许让夜晟坐会比较好点……”
她的眼中有悔恨,恨什么呢?看清楚了什么吗?可惜来不及了,谁让她把先帝最不羁的儿子推上了帝位,我的后宫就是证明。
“您确实老了。”我推开她,凝视着她,邪邪地笑起。“如果是以前的母后的话,或许会把你压到床上呢。”我说着恬不知耻的话,看着母亲变换了的脸色,看着她的瞳孔中我的嘴巴在蠕动,张张合合,说着。“但是您确实老了,失去风华的女人只适合冷宫跟太后的位置,而你是朕的生母,所以是后者。”
站起来,我看着越显年老的她跪坐在地上,慢慢地从她身边走过,头也不想回的走过去,昨日昨日,何其遥远的名词。
“匡儿……你不是我的匡儿……”
身后是女人的哭泣声,凄惨的哭声,哀悼过去的我吗?好可笑,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在我的背后呼喊,唤我的名字,唤他们的痛苦,但是却从来没人会把离开我的追回?没人把我给叫回去,没有一个人。
看来我注定不再回头,然后越走越远。
第八章
独自一人行走,避过了所有的人,我走进一处隐蔽的小榭,上面很招摇的写着——藏菁阁
顾名思义,藏着我的宝贝。
步上昏暗的楼梯,香木的刺味在身旁由空气发散,推开门,走进邻人工湖而建的独楼。
楼里的每个角落都被堆放了东西,比只大殿的空旷要密集狭窄许多,但是却让我觉得塌实。
捡起地上落着书册,放到木框做的架子上。这里没有任何下人可以进来打扫,今时见的景象就是当初我离开的样子。
环视四周,想着自己的过去有许多夜晚是在这里度过。
而连江顺都没进来过的地方,也只蹋进过一个人——我弟弟,帝夜晟。
这里是我最好的休息处,也适合添我的羽毛。
在这里也不可能无聊。
因为——
夜晟爱送我从各国带回来的战利品,搜罗了天下给我美丽的事物,像是要把关在牢笼中的我宠坏,他总是送来各种稀罕的物品,不劳其烦。
有一副画被放在此出,描绘的是月下的樱。
当初我并不知道花的名字,因为对花没什么研究,当他送来画的时候正是平定了流觞边缘的某个小国后,看他换下了正装,在夜里把画送至我面前,那是早朝的时候他特意留下没上缴的。
听说是特意为我寻来的。
听说这是某国王爷给他婢女的东西,见它美丽就留下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他送的东西我都会收下,小楼中一共才放了两副画轴,一副是他的圆山,另副是别人送的。
圆山的话,他说还有段留下的文字,诉于我,觉得很美,所以抄录下来,压在画后了。
——以暮色茫茫的东山为背景,一株樱花正缭乱绽放。这株独放的垂枝樱,仿佛凝聚了京都春光之豪华。
淡红色璎络挂满枝头,地上不见一片落花。
山端明亮起来,月亮悄然探出了头。又圆又大的月亮静静升上了绛紫色的天空。
樱花仰望明月。
明月俯视樱花。
樱树下晃动的纸灯笼,燃烧的篝火,杂沓的人群,都已消失不见,这里成了月与花的天地。
这是否就叫做不期而遇?
这是否就叫做命运?
现在看来,却不由想问,我的命运在哪?在我的手里吧!!
但是唯一被允许的人也被我赶了出去,夜晟已经离开了,去了蝶冢。
记得那个夜里,他也搂着我,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述说。“要我死了,就葬在蝶冢吧。”
“干吗与蝶迦同个墓?她可不喜欢你与他抢地方。”
“呵呵,我是不可能跟你同葬的,我愿意,你也不会答应,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拥有你的魂魄吧。”
“那是蝶迦的。”
“哎……明明没有尸体……”
夜晟离开的一月后,我被八人大轿抬到了诚王府。
告诉过诚王要为我的到来保密,但是八人的大轿,想保密也保不到那里去。
依旧是微服私巡,是为了不想让参加婚礼的人疑神疑鬼的瞎紧张,更不希望有人仰马翻的婚礼,虽然特别想看君如意铁青的脸,但我才不中他妄想金蝉脱壳之计,拿我的到来做文章。
一身湖青的儒衫,腰间是金色的绸带子,不知道蝶溪是怎么选的——他在早上帮我更衣,上面居然绣着宝蓝色的一派花团锦簇,让我成花的男人??好象没那个必要了。
“爷,诚王府到了。”轿子停下,江顺的声音传进来,一个月够他的肚子保养透彻,如果还养不好,他的饭碗可能不保,到时候养一辈子也没用。
“拉帘吧。”我吩咐了声,他才从外把帘子掀起,我约莫等了下才从里蹋出去。
走下了软轿,热闹的王府纳入我眼,这是何等的热闹,喜红漫天而缀,毫无任何深淡,我是不知诚王的品味,但这漫天漫地的大红还是让人吃不消的。
迎接的人早听到消息站在了门口,纵然说好听是微服私巡,但连王爷本人都出现,并亲历亲为的恭候,我的身份聪明的都该清楚了,无奈的暗自叹气。
“您能来,真是给小婿莫大的面子。”看诚王一脸高兴地迎接我,只差没叫‘您老人家’了。
“只要不被知道身份就好。‘我’可不愿平添无聊的麻烦。”故意把‘我’字念的老大,好让他清楚我曾警告他的事情,却不知我嚣张的态度本身就够让人注意到眼睛脱窗。
于是,我依旧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众人的目光亲密爱护,走在诚王的身前,一派自己才是主人的走进吓死人的大红的世界。
越来越多的红色,自然是因为进了人挤人的大厅,人的数量同样让我吃惊。
“诚王请的人还真多啊。”除去当朝的臣子们,百姓装扮的人,衣着怪异的江湖人士,小小个王爷的女儿嫁人罢了,居然可以见到各色人种,算是开了眼界,还是说诚王的人脉极好,或是,君如意的号召力?
眼下几个大臣都看到了我,也因我而脸色慢慢地转变。怎么?老狐狸没到处宣扬其实我会来吗?真是难得。
见他们就要反射性运动他们的膝盖,我掉转头,及时地对诚王言。“到时候还请诚王帮在下介绍在场的各位大人。”连这点暗示都不懂,他们也该回家吃自己的去了。扬扬眉毛,我换上微笑对脸色同属不好的诚王。“还有,诚王不上坐吗?站我身后做什么?”我看看还空着的上座,很显然,诚王是打算让我坐的。
诚王先是愣愣,但马上回神,虽如此,但还是有点萎缩的坐上主位,像是小孩子做错了事,还偷瞄了下我,而我理都不理,此时站去了人群里。
站在人群里,不在去吓唬那些正襟危坐如诚王一样不时偷瞟我的朝中大臣。
场面一下安静许多,不识我的人还没弄懂是怎么个回事,了解的人则越来越神色紧张,比上朝的时候流的汗还多,难道我是洪水猛兽?也只不过是从高高的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孔到现在站他们后面独个儿欣赏他们的平时生活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站久了,就觉得格格不入,我冷眼见着,看越来越不舒服的一些人,看好好的喜堂却有灵堂的味道,轻笑,转身悄悄的离开。
当然我不可能真如我想的悄然,在一群人越加爱护的目光下,我才自乐地独自穿过旁门,走进后院,甚分不清自己走在什么地方,纯粹是当冒险来逛悠。
发现凡举华都的府都是一样的精致美丽,更何况是亲王府,气候适宜,四季分明,难得走出皇宫,却不想这里的景色也没什么大不同。
将自然之景色融入庭景,亭阁昔伴池子,池子中精心摆放了石子,池畔种植的树木,就差没有美人绕袖浣水了。
我踩在石子上,有些漫无目的地窥视别人的家,想着能不能在这里遇到美丽的人来段意想不到的邂逅,但不想竟会遇到依旧着着白衣的他。
“大喜之人不适合白色吧。”
他正在池旁的亭子中悠然地看书,神然怡得的气息与前院的喜庆热闹形成对比,到与满眼的风景容为一体。
他抬头,有些惊愕我的出现,见我,片刻停顿,放下书,悠然地站起,给我行礼。
变的有礼了,我怕自己见错了人,但有碍于面子,忍着揉眼睛的冲动
“起吧,王府里不需来这套。”
他看我,点头,又坐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