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代价————风凉

　　可，错了！除了川崎，再也没人来看自己，就连总是将自己当做心头肉疼的母亲也没有来；一直到深夜两点多，才有人来看自己，可那个人却居然是习羽。

　　至今她仍忘不了习羽对她的说话：我很羡慕你，你应该要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不是责备，不是辱骂，习羽柔和的软软嗓音，轻易的让自己痛哭失声……

　　自此以后，渐渐的她对习羽改观了。她发现习羽那颗脑袋其实也满聪明的，虽然每次考试都并非名列前矛，可却有一定的水准，那是上东大的水准；也发现习羽其实还长得满清秀的，至少她还看的满顺眼的，虽然有些过于单薄、瘦弱，但其实他还满有力气的，而且笑起来的他…很迷人；然后还发现乍看之下总显的冷漠的他，其实一直用他自己的方法在默默关心、帮助别人，他不喜招摇宣扬，只做他认为对的事。

　　慢慢的，由最初的讨厌变成欣赏，由单纯的喜欢转变成爱了。在朝夕相处，在往来互动，曾几何时当习羽的新娘，已变成她每年生日都会许的愿望……

　　“习羽是我生命的导师。他教了我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包容，什么是体谅，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情…我仍然最喜欢、最喜欢由贵…只是心中总是不自觉的牵挂着他…由贵你不要嫉妒…包容我的任性好不好…”泣不成声，想着往事，她只希望由贵能了解她的心意。

　　“嗯。”伸手拭去了诗音的泪，由贵轻轻的吻上诗音的柔嫩的脸庞。“还记得吗？我说过我认识今井很多年了，可我还没看过他曾经对谁这样…如此的委屈求全，如此的低声下气，甚至连面子都不要了…”他想起了这几天他听到的消息，即使知道和泉家的大门进不去，被拒为往来户，今井仍是没有放弃。

　　“可是，习羽比他还委屈啊…”

　　“我知道。可你其实明白的，不是吗？”抬起了诗音的颜，由贵认真的看着她。“同样高高在上惯了，同样自傲任性惯了，要放下身段，那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诗音，那么多年前你遇到小关，你知道那样的滋味；那么这么多年后，看到今井，你应该能够体会…”对她，他总是不忍苛责，她为习羽放下了骄傲的矜持，自己又何尝同样没有为她放下了身段呢？

　　“习羽他会幸福吗？我应该要再相信今井彻一次吗？”声音满是不信，她就怕选择了今井，习羽得一辈子背负被他人指指点点的难堪；就怕今井这示弱的表现是另一个游戏的开始。

　　“我不知今井是不是那个能带给小关幸福的人；可是我知道，小关的幸福应该由他自己决定。”语重心长的道出这句，他只盼诗音能明白：幸福是握在自己手里，幸福是只有当事人才可以解的习题啊！

　　站在另一边，听着诗音与由贵之间的对话，习羽只觉得惊讶而无法反应，接下来他们说些什么，已经听不见了……等意识恢复，他才发现他们两人早已离去；慢慢的踄步回房，望着凌乱的桌面，不知怎么着居然又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字，一个他这两天一直反复在写的字。

　　怔怔的望着自己刚写下的字，习羽哑然失笑。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诗音依然将他放在心底深处，也没想到今井居然……脑海里浮现了那天在东苑高中遇上的今井，他从没想过有天能有机会看到他挫败失落的画面，可在那天他却看到了…从他的眸子里他竟也看到熟悉的悲伤…再写了一次，那个字是什么，诗音这几天一直缠着他问，那个字啊…那是古文字的――“彻…”低柔的嗓音在空气中散开，这一夜习羽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

　　隔天一吃过午饭，习羽和川崎就准备搭机回北海道；趁着在登机之前还有点时间，习羽偷偷的把由贵拉到另一边。“由贵对不起。我不知道经过这么久，诗音还怗记着我，我依然是你们之间的障碍…”语气满是歉意，习羽总觉得现在自己不敢直视他；略微抬头，却瞧见一张蹙眉的颜，“呃…我昨天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呵，没关系。”原来如此，难怪今早一瞧见习羽，就顶个熊猫眼。

　　“我…”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关，不要把我想的太好。”不意外的，在眼里他看到疑问，笑了笑，由贵也不打算解释。“小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和诗音都会支持你的。”心爱的人在他怀里哭成那样，他还能怎么样？无视于习羽有些讶异的眸光，他依旧接着说：“我并不是说你一定要选择今井，甚至对同性之间的爱情，其实我也不是很看好…只是…嗯…该怎么说呢，人生苦短…不要为了一时的坚持或固执之类的问题，而错失了让自己后悔的事。”

　　“由贵…”方才的无措敛去，此刻的习羽是一脸凝重。“我…”刚想开口，诗音却奔了过来，“习羽时间到了。”

　　“嗯，再见。”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终究那个人是没有来…再次恢复笑颜，挥着手说再见，看着亲昵相依的由贵与诗音，习羽总觉得或许这样就够了吧！

　　许久，交握着由贵的手，诗音开口问道：“由贵，刚刚习羽跟你说什么？”

　　“秘密。”将诗音抱在怀里，他终于知道幸福的滋味是什么了…而他也衷心的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习羽和今井也能一块品尝这珍贵动人的滋味。

　　◇◇

　　回到北海道之后日子依旧，唯一不同的是，诗音的电话打的比以前还勤。不过凭心而论，最近从东京回来的习羽，还真变的有些不一样，有时是静静的望着学生们的作业簿发呆，有时则是望着蓝蓝天空冥想，川崎猜不透他那颗聪明的脑袋是装着什么，不过他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上回在东京，习羽为什么没有任何响应，那是因为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厘清他想要的是什么，匆促决定，不会是习羽的作风。

　　难得今天两人都没有课，一早川崎就在整理他的书房，满室的灰尘逼得习羽丝毫不敢踏入。“唉啊…”突然由书房里传出一声惊呼，那是川崎的声音；不会是被书砸到了吧！习羽一边心里想着，一边死命的捂着嘴巴勉强的走到书房门口：“你还活着吗？川崎…”未完的话语马上被打断，只见川崎拿着一本厚重的书本走了出来，“呵，瞧，我找到什么！”手里一扬，居然是习羽自东苑高中毕业那年的记念册。

　　“看这毕业记念册还真是令人怀念啊！”一边翻着，川崎一边不忘夸着自己：“我还是是跟以前一样嘛，英俊潇洒、风采依旧…唉啊，习羽，现在看这纪念册我才发现你那时候真的还很像小孩呐…你看，那笑多么单纯，真的是你吗？熏就成熟多了…就连吉井也是呢…你们年纪真的一样大啊…”川崎语气尽是调侃、戏谑，难得的是习羽竟无反驳。

　　自己有多久没有翻记念册了？依稀记得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只有那么一次，而还是因为那个人…轻抚着纪念册上那单纯的自己…原来，真的已经经过这么久了…

　　“不过说来说去至今没变的恐怕就是今井吧！冷静沉着，少年老成……”照片上的今井笑得优雅，富贵人家的气质在他身上表露无遗。“唉，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为什么会有那么残酷的心思呢？”语气有些感慨，川崎瞥向习羽的眸子却是别有深意。

　　“呵，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笑着响应，习羽总觉得无奈，难道造成今日的今井，是自己的错吗？突然之间，他觉得川崎拿出纪念册，是故意的！

　　“习羽，你会原谅他吗？”知道习羽或许已猜到自己心思，川崎倒也不避讳，劈口就问了这个已搁在自个心里很久的问题。

　　“嗯…”静默了半晌，习羽才开口道：“爱情的负面情绪有很多，恨或许也是其中一种吧。”只是，没有直接回答川崎的问题，他谈论的语气反倒有种置身事外的豁达。“我曾经一直认为我看的很开，可是直到当我在东京，在当年他向我提出交往的那个棚架下遇到他，我才惊觉我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死胡同，步上了我母亲的后尘，从知道事情的真相，一直到东京相遇之前，我的心居然一直恨着他，原来我并没有走出他的阴影…”

　　想起了那日看似无意，又或许是他有心安排的相逢，说自己没有惊讶是骗人的，可是除了那样的情绪之外，自己的心居然还夹杂着一丝期待…而这代表什么，或许已不必言喻。“可是，恨一个人的感觉很不好受，这种痛苦曾经在我最低潮的时候，毫不留情的一点一滴侵蚀着我…”表情有些迷惘，在不自觉间他竟又想起母亲。

　　“习羽…”望着这样的习羽，川崎总觉得难过，这么多年了，习羽始终走不出他母亲的阴影…可是，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的一生幸福，难道要葬送在一个死人身上？他知道和泉夫人其实一直深感后悔，她明白自己深深影响了习羽，所以为了不毁了习羽，她才会在病重之时打电话回和泉家，她希望，习羽能有一个新的人生。“如果你母亲地下有知，她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我知道，川崎谢谢你，母亲的日记…我看了。”不意外的，他在川崎脸上看到惊诧。“嗯。所以我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以前他总不知道母亲到底幸不幸福，到底有没有后悔，可看了她的日记之后，他终于知道答案。“我终于归纳出一个事实，原来我还是喜欢他，”母亲不后悔选择了父亲，即使最后是悲剧收场，她仍旧感到幸福。“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即使曾经那么伤心痛苦，可是我却从没有忘记；原来我只是不想承认，故意淡忘，就像当年的五年之约，其实一直埋藏在我心底。”闭了闭眼，他想起了很多事，一件件都脱离不了今井，曾几何时，他也走进了自己的生命之中，成了记忆中再也无法抹灭的存在。

　　“我还年轻，未来也还长的很，我的生命，不应该浪费在恨一个人的身上。虽然在今井身上，我曾经哭泣流泪，曾经痛苦心伤，可当时我确实曾经感到幸福快乐，那样感受骗不了自己，也或许无法遗忘。”即使离上次在东京见面，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可至今他仍会想起那日残留在自己心中的冲击，那日见面虽说自己拒绝响应，可他心里却觉得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上那揪紧的死结，在霎时间全解了开；不知名的沉郁也消失无踪……而这代表什么？其实自己心里一直明白。

　　“所以，”顿了顿，深呼吸了几下，对于要开口的答案，习羽自己竟也觉得紧张。“……我会原谅他。”

　　他知道也许别人会笑他傻，或者是说他心软，可一路走来，即使试着遗忘，即使不想承认，自己心中却依旧有他身影，曾几何时自己已不在追寻父亲的影子，又曾几何时梦里出现的不再是熏，而是他今井彻了呢？

　　何况，要让一个人感到最痛苦的方法并不是只有伤害他一途，而是让他自己去承受内心深处最后悔的煎熬，当百感交集，才会心力交瘁，因为，身体再怎么痛苦，却是永远比不上心的痛苦；今井曾说，倘若有天负了自己，他愿任凭处置。所以，一路走来他虽然无意让今井尝受这般苦楚，但显然的就算他没有刻意的做了什么事，也够他受了；上回在东京见面之时，那张略显憔悴而削廋的颜，已经告诉他，这么漫长的时间以来，今井怀抱着是什么样的心思。

　　所以，既然感情的模式有那么多种，那么他又何必一定得选择报复，一直执着于恨呢？又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原谅啊…”听着习羽终于亲自说出口的答案，川崎只觉得欣慰。习羽终于走出了他母亲的阴影，也终于放下心中怨恨，不同于一年多前那逞强的了然，现在的他是真的蜕变成熟了，也终于长大了…“如果今井现在说爱你，说他终于后悔，那么你还会再次的接受他吗？”

　　“嗯…我想想…”歪着脑袋，阖上纪念册，习羽眼里有抹复杂的困惑。“原谅是一回事…要重新谈感情又是一回事吧！”当初同意五年之约，纯粹是想挫挫今井的锐气；答应同居，则是因为不想背上毁约的恶名…所以在当时，对于两人同是男人的事实，他其实不甚在意；只是在这么多年之后，要再次接受这样的感情，自己还有那股勇气吗？

　　“呵，没关系，反正现在也不急！”摸了摸习羽脑袋，川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其实接不接受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在的习羽，从他的眸子里已经看不到伤悲哭泣，取而代之，是像高中时代的他，那充满活力而自信的光采…这样也就够了。

　　“啊，对了！校庆快到了，你们班小朋友不是要演话剧吗？准备演什么？”站起身来，川崎又准备进去书房和那百年灰尘奋斗了。

　　“我们还在讨论，不过小红帽、灰姑娘和白雪公主，这三部的其中一个出线机率满高的！”同样站起身，习羽也准备回房，去研究、研究，到底哪部童话故事比较适合班上的小朋友。

　　才转眼，本来还充斥人声的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风静静的吹着，已经不再寒冽刺骨，冬天，或许，就要过去了吧！

　　◇◇

　　再几天校庆就要到了，班上的小朋友正准备一起表演小红帽的话剧；趁着一星期之中难得的两堂课外活动外加习羽自己上的课，他决定带着小朋友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来做正式排演。

　　“好，动作快点，各就各位。”一到户外，习羽就赶紧大喊。小孩子生性好动，在室内是坐不住，到了室外更别奢望他们会乖乖听话；看着这样的景致，倒也让他想起在东京工作的那个时候，那时虽然也累，可那是劳心；可现在，可不只是劳心了，还要劳力呢！

　　但，即使如此，他却依然不后悔选择了这份工作。

　　忙了半晌，好不容易全部准备就序，其中一个小朋友却突然举手，“老师，小红帽的斗蓬忘记带了啦！”

　　“啊？”愣了愣，习羽才慢慢回神。还真是突发状况，刚刚都千交待，万交待了，却还是出了纰漏！“嗯，老师回去拿，你们先赶快背台词。”所幸这里离教室来回也不过五分多钟，还不是大问题；快速做了交待，习羽很快的就往教室的方向跑。

　　一到教室就看见那件他亲手逢的小斗蓬放在讲台上，“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也会忘记拿，是故意整我吗？”慢慢走了过去，习羽有些感叹，小孩子乖的时候，说他们像天使一点也不为过；可一旦耍起脾气，恐怕恶魔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呐！不过话虽如此，他小时候也没这样啊！还是说，就是因为小时候没机会发挥自己的劣根性，所以到了高中才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