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代价————风凉

　　纤细的手臂亲昵挽着习羽的手，也不怕别人误会，诗音望向今井的颜满是灿烂亲切，可笑容之中却隐约有着示威的味道，更諻论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直接而显露的厌恶。

　　呵，难怪她总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放任习羽一人会发生什么事，原来，这肇事之因是今井彻，而且看他样子分明是有备而来……不过今井算盘可打错了，遇到她，就等着失望吧！

　　也不怕别人笑话，说她任性、没家教，当场招呼也没打，诗音拉着习羽的手转头就想走。“等一下！”见状今井上前，他知道如果今天让诗音带走习羽，那么他恐怕就真的再无机会挽回；可是，诗音动作也不慢，一个转身就站到习羽面前，以一付保护着的恣态冷冷的睇着今井。“有什么指教吗？”嗓音依旧柔和，可任谁都听的出来，语气已是不奈烦。

　　“我…”他很想上前拨掉诗音勾在习羽手臂上的那双手，可理智告诉他――不能。一旦他拨掉那双手，恐怕也将拨掉习羽对他仅存的好感了。呵，以前他总不知道吃醋嫉妒为何物，今日一见，他却一并尝到！

　　许是没想到诗音会有这样的表现，或者是说没想到诗音会厌恶他至此，今井一双搁在半空中的手真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的紧，面对诗音的问话，竟也是呐呐的开不了口。想他堂堂今井家的三公子，一个大公司的负责人，从来也没有被人这样当场拒绝的经验，这样的委屈、难堪，今天或许还是第一次吧！

　　薄唇无声的开口，越过诗音，今井眸子直直盯着习羽。难道连一次机会也不再给他？难道刚刚的那抹笑里的释然全是幻影？没有将心中的疑问提出来，今井向来总是冷静从容态度，竟在此刻，变的焦燥急切。渴求的目光不断望着习羽……哪怕是一句话就好，就算是拒绝，他也愿意听他亲口说出。

　　只可惜，习羽依旧没有任何响应，微扬的唇角已转为苦涩，本是布满笑意的眸子，再次染上他挥之不去的伤悲，习羽低下了头，黯然的眸子闭了闭，竟是不愿再抬起。

　　呵，用逃避来作为答案吗？一丝苦笑溢出，霎时间今井只觉得握在自己手里的世界，似乎正一点一点的崩坏。

　　望着在人前总是意气风发，自信傲人的今井，竟也有着如此脆弱的一面，一丝冷笑浮上嘴角，诗音并不觉得他可怜，此刻在她眼中看来，倒只觉得不堪一击。不想与他再多做搭理，想带习羽离去，哪知在转头之后，远远的就膲见两道身影――那是由贵和川崎。

　　“今井好久不见。”无视于环绕于周遭三人的诡谲气氛，由贵神色自若的开口；可望向今井的目光却是略含责备，像似责备他不应该在此时出现，也像似责备他，应该带走习羽，而不该让诗音瞧见。呵，他就知道，习羽不该回来的。可不是？他一回来，就完全夺去了诗音所有的注意力。这会，诗音的手不还紧紧握着习羽的吗！？

　　“嗯，好久不见。”同样客气响应，今井却已无暇去注意吉井的不满，此刻的他，眼里已瞧不见其它，习羽无言的拒绝，已够让他心伤。

　　跟着川崎也开了口，望着面无表情的习羽，望着失望落寞的今井，望着略含怒气的诗音，还有望着似笑非笑的由贵，他只想试着打破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静了半晌，开口的人居然是习羽；头依旧没有抬，可一张苍白的颜却同时揪痛了两个人的心。不是没瞧见那双期盼的眼，只是现在的自己或许如同当年初知真相时那般需要冷静，彼此早就不是小孩，感情用事也同样早就不适合了；可如果冷漠、逃避也是成年人可以用的手段，那么或许即使他认为卑鄙，也不要怪他！

　　“习羽…”闻言，诗音赶紧望向他，直至此她才发现，曾几何时，自己与他交握的手竟也泛着些许冰冷。滑腻的指抚上习羽面容，诗音满是不舍。“也好，我们回去吧，教授你也跟我们一块走吧。”故意忽略一旁同样关心在意的由贵与今井，她只觉得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她其实很气。当初要由贵去向今井放话得向习羽道歉，其实只是想帮习羽争个公理，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传话的，搞到最后今井却说他爱习羽！呵！爱习羽！？他是不是想太多了？杀了人之后再向对方说对不起，死去的人就能再活过来吗？这样的道理三岁小孩也懂，怎么，难道他今井彻以为他们比三岁娃儿还不如吗？话再说回，今井要怎么想，她是管不着；可她没料到，由贵居然站在他那边！

　　“诗音…”诗音其实平常很理智，但无奈只要扯到习羽她就会变的很神经质，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语的凝视之间，他知道她对他有着失望，但他并不想解释，因为事实就如她所猜测一般……诗音，你可知道，逼我这么做的人，是你！　

　　在离去之时，习羽回头又望了今井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川崎同样也望了他们一眼，只是一张看似担忧的颜却有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在漫延。

　　望着离去的背影，独留下来的两个男人只能轻叹。今井感叹，风水轮流转，习羽今天给他这样的答案，合该是他的报应；由贵感叹，女人心，海底针，他怎么也抓不牢的诗音，却叫习羽给轻易掌握。

　　“唉…”许久，一声轻叹溢出，点燃烟，由贵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严肃，瞥向今井的眼神却满是戏谑。“呵，不错哦。看来川崎教你的哀兵政策是奏效了。”虽然得罪了诗音，但望着习羽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任谁也看的出来他不是没有动心。“如果不是诗音在场，小关怕早被你攻陷了。”

　　他知道今井确实喜欢习羽，否则他不会甘心站在那里任诗音糟踏；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今井那浑身透着悲伤的气息与近乎心碎的凄楚……竟是如此真实；那种深情款款的神情，呵，别说是习羽挡不住，就是他这外人看了，也怦然心动，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诗音了吧！

　　“呵！”接过了由贵递上的烟，今井同样不客气的吞云吐雾起来，与方才不同的是，悲凉痛苦的神情已不复见，取而代之是一贯的冷酷与漠然。“你错了。我连想假装都假装不了，刚才的我，是真的心伤了。”口气是轻松惬意，可吐出的话语却满是自嘲。“我终于能够体会当初柳原夕稀被习羽拒绝的心情了。”扬起了一抹笑，却是惨淡；习羽，我该拿你怎么办？多年前曾经这么问过自己，多年后想不到会再遇上这个问题。

　　“和泉家的大门你是肯定进不了…所以在东京带不回他，就从北海道把他带回来吧！当然如果你想跟他一块在那定居，我是绝对赞成！”凝望着手上的烟，由贵顿时有些出神，“诗音并不喜欢我抽烟，不仅如此还曾数次当着我的面夸说还是小关体贴，绝不会染上这些坏习惯…”

　　“呵，可叹的是她却不知道在我们之中，一直以来，习羽或许才是那个烟瘾最大的人…”接下由贵未完的话，今井眸子满是笑意，又跟方才不同，惨淡敛去，此刻的他浑身所散发的自信光采，就像胸前的那只领带夹同样夺目耀人。“要怎么做，我心里有底。由贵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轻轻的拨落满身落樱，今井突然想起习羽最喜欢京都仁和寺的八重樱。

　　“呵！”摇摇头，由贵的声音却满是感慨，“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嗯…”今井走前去，还想说些什么，蓦地，一阵轻风再次吹起，暖暖的，并不觉得冷，甚至有些舒服……

　　只是，心呢？曾经受伤的心，也还能再感受一次温暖吗……

　　◇◇

　　“诗音这给你。”递上一杯冰凉的薄荷茶，习羽眸子里满是宠溺。

　　最近这两天无论是与夕稀她们聚会餐叙，还是陪川崎去挑钻戒，又或者是到纪伊国屋帮自己班上的六个小朋友选礼物，诗音总是亦步亦趋跟着，寸步不离，难得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两天甚少休息的持续奔波下来，竟也不喊累；他知道，诗音心里或许很焦虑，她对由贵从来还没有这般的紧迫盯人；这两天倒把这累人的精神气力花在自己身上，怕是…今井会出现吧。

　　“嗯，谢谢。”满心欢喜的接过饮料，能得到习羽这般对待，她已是觉的值得。以往逛街累了，哪回不是到那些高级店内去喝茶休息，像今天这样顶着大太阳，坐在没有冷气的公园内，还是头一次！“习羽你不要再回北海道，待在东京好不好？”侧首询问，诗音那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衬着一张秀颜是生灵活动。

　　看着诗音那期盼的目光，习羽没有回答，只是柔柔的笑了笑。“好不好嘛！”见习羽没有开口，扯着他衣服的诗音，口气里有丝任性；总是这样，虽然才小习羽一岁，可偶尔之间，诗音总还是脱不了那骄纵的孩子气。　

　　“呵！”轻啜一口冰红茶，他才慢慢开口：“以后有机会吧，现在走不开啊！”望着一旁纸袋内六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物，他想到了在北海道的那些孩子们的童言童语…在他曾经最低潮的时候，是他们给了他新的体认和感受，所以在看见今井时，他才能笑的那么坦然。

　　“这样啊…”语气有些失望，她想任性的留住他，可她知道，这对习羽不是办法，从以前就是这样。“好，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望着诗音那有些强颜欢笑的容颜，他着实不舍。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很多事是强求不来的……蓦地，习羽想起了昨天才见过面的夕稀，一年多不见，她是越显成熟美丽…尤其是当她笑着介绍着跟她一道来的男朋友，那样言溢于表的幸福，轻易的感染了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那种沉浸于幸福的喜悦，连自己都深感动心……所以，望着身旁的诗音，习羽在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诗音会明白，那样幸福的光采，其实一直就在她自己身边。

　　◇◇

　　回到和泉家，吃饭梳洗过后，习羽又回到房里练字；写书法可以静心，只可惜他总练的不够，他的字虽然漂亮，却叫人一瞧即知心浮气燥。

　　手里写着，脑里也不停想着。这些天只要和爷爷奶奶见面，言语之间，总是不停暗示要自己别再走回头路，要自己不要一错再错……他们说一年多前没有阻止，是怕自己伤心；一年多后他们站出来干涉，同样是为了不想让自己伤心……只是，现在的自己究竟伤心不伤心，是选择不选择……自个都没有底了，别人又怎能做决定呢？

　　抬头望向窗外弯弯月儿，习羽只觉得烦，放下笔，站起身，披了件外套，他想到外头透透气，让脑子清醒点。哪知走出门外，却看见不远处的长廊上有两个身影，那是诗音与由贵，显然的他们正在争吵；本想走到别处，却在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之后，最后反倒停了下来。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帮他？”声势咄咄逼人，在人前总是显得娇弱的诗音，一旦闹起脾气却是谁也受不了。

　　“诗音冷静点，你该知道的，小关他没有忘记今井！”语气略为激动，面对任性的诗音，向来总是让她的由贵，也不禁恼火了起来；总是这样，只要谈到习羽，诗音什么都可以不顾！

　　“可是今井他…”声音有些哽咽，眼眶里的泪水就快掉了下来。靠在由贵身上，泪眼朦胧间，诗音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自己是独生女，生来就备受父母宠爱。她不想骄纵的，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却没有人告诉她这是错的；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由着她去，予取予求，任性妄为，任何事她从不需担心后果与代价，她只需在乎她有没有得到快乐。这样的情形持续很久，一直到她遇上习羽。冷然的习羽无论对谁，总是一视同仁；他追求公平，谁也无法在他身上占到便宜。所以初见他时，自己只觉得讨厌。一直以来，没有人敢拂逆自己的意思，每个见到自己的人，哪个不是百般讨好、极尽疼宠…可唯有他，对自己视而不见，更甚者是置之不理！这样的待遇，自己从来没有遇过，高傲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受到这般漠视，所以对着初来东京，踏进和泉家的习羽，自己着实排斥。

　　当时担任习羽家教的川崎总笑自己傻，说自个是长不大的孩子，听到这话自己只觉得生气，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终于与习羽摃上了。由小至生活锁事的挑剔与嘲讽，大至家族礼仪、学校成绩，只要是能拿来比的，自己全不放过，甚至单纯的小孩子恶作剧，已演变成势力的较劲…

　　这样的生活冲突持续不断，可每每发火的总是只有自己，习羽依旧冷淡的令人生气，彷佛什么事都撼动不了他的心…终于在忍无可忍，无计可施之下，自己口无遮拦当着众人面前嘲讽习羽是没人爱的孩子…可不是！要不好好的他干嘛寄宿在别人家！

　　只是，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当话说出口的同时，却也是自己第一次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而且是惨痛的。

　　那时自己总算如愿以偿的看到那张平常无论你对他做了什么恶作剧，也无所谓的俊雅容颜有了一丝波动…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半张口的嘴像是说些什么，却没有声息；漂亮的眸子不是平常的冷然，却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悲伤。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他那样的情绪叫做什么，却只觉得周遭突然变的好静，连飘落坠地的樱花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三月的春风拂在身上却像冬天的雪那般寒冷…然后，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却已离去…正想开口喊他，身后却被人一扯，随之而来的竟是父亲的巴掌，真实而刺痛的巴掌。从小到大总是疼爱自己的父亲，没有责骂过自己的父亲…居然为了他而打自己！

　　泪水在眼框里打转还来不及掉下来，紧接而来的是奶奶盛怒的神情…想转身向母亲求救，却发现一向纵容自己的她，眼神居然也布满责备…更諻论是爷爷那早已铁青的脸色…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年纪尚小的自己并不明白，隐约只知道自己似乎闯了大祸…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没有人敢上前安慰自己，耳边却依旧是父亲的责骂声，以及母亲不断向爷爷奶奶道歉的啜泣声…

　　自己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到房里的，只知道自己的世界似乎在霎那间已变了天。耳边听的是十多年来从没有听过的责备，被泪水模糊的双眸看见的也是只有那一张张自己全然陌生的脸孔…那真的是疼爱了自己十多年的家人吗？为什么在习羽来了之后全变了样！？

　　川崎偷偷的来看自己，说，只要肯向习羽道歉，所有的事全能烟消云散；可倔强的自己却执拗的不肯放下身段向他道歉，当晚也不愿出来吃饭…只因自己心里有小小的期待：他们只是气在头上，一会肯定就会来哄自己了…毕竟一个外人，哪能比得上身为和泉家大小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