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江湖————万径人踪

　　“看来山儿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孩儿，连先帝都如此眷顾，难怪我等凡夫俗子要把持不住。”栾一锦笑着捏了捏陆远山的脸颊，调皮的语气，一张正气浩然的脸上摆出这般玩世不恭的口吻着实有三分滑稽。

　　“师兄！”本就不算悲春伤秋的人，陆远山被那三分的调戏激得红了脸，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捏了支簪子，插到栾一锦喉边。

　　从没有被人这般调戏过，栾一锦算是第一个，反复三次，竟然每次之后都依然能去相信这个人的可靠度。

　　“怎么不动手？”栾一锦懒得反应，这么近的距离，那一簪子真要刺过来，就算躲也必然受伤。

　　陆远山想了两回，忽然一笑：“师兄，我亲亲你可好？”说着，手抚上栾一锦的眼睛，作势去亲。

　　就算知道陆远山没安好心，栾一锦也不敢反对。

　　眼睛才闭上，指尖已经传来一阵刺痛。

　　果然是个圈套。

　　“不怕把我的手废了再也握不得剑？”既然扎都扎了，栾一锦也不客气，自己去陆远山额头上亲了亲。

　　“最好把你给废了。”哼了两声的陆远山多少有些在撒娇的味道，听得栾一锦上了三分喜色。

　　上了论剑坛，陆远山有些失望。

　　不过是荒草凄凄的一片小平地，周围积雪未融，只有这块难得的平台上显露出了春意。

　　平台周围有一圈破败的草棚屋架，倒伏散落在那里，和几根野草一起随着风颤抖。

　　“这就是论剑坛？”如此破败，如此荒凉，陆远山有些吃惊。

　　“武林已经沉寂二十年了，我能这么快成名立足，也是因为二十年前江湖上的成名人士大多死在这场浩劫里，否则，我今天也未必出得了头。”栾一锦是清醒的，也是谦逊的。

　　冷山君和他的崛起都是因为了二十年前几乎扫荡空武林高手的这场灾难，这场灾难死去的不光是当时正值壮年的中流砥柱，还有各大门派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谁能想到被选中带来长见识的结果竟然是全部覆没？

　　“这里是风口，怕是四季不息，难怪用的是追风夺魂。”论剑坛凹陷在群山中间，向阳，却只保留了这块平地温暖无风，除非当场就能服下解药，否则即便明白这种毒的特性就地解毒，也会死在施毒者的刀下。

　　“师傅说，当时中了毒的武林高手们纷纷惊惶下山寻求解毒良方，可一离开这点子地方，山风就要了他们的命，走得最远的，不过是山脚。”少数内功深厚就地逼毒的，也都是一刀毙命，显然是场有预谋的屠杀。

　　一路上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尸体，从山脚延伸到论剑坛，没有一个活口，那种场面让人胆寒。

　　“师兄如何能逃脱一死？”追风夺魂，并不以食物为媒介，当时年仅两岁的栾一锦如何逃脱？

　　“师傅说我小时侯调皮，趁我父母不注意，爬到了那边冰层上，滑到了山背面。”栾一锦好似有些难为情。

　　陆远山只得忍笑。

　　一本正经的栾一锦也有这么调皮的童年，还有那个“粉团团锦簇簇”的样貌，跟如今的气宇轩昂沉稳有度相比实在差距甚远。

　　正嬉笑间，栾一锦忽然变色拔剑：“什么人！”

　　陆远山急速回头，呆住。

　　第二十章：梦回人在

　　一路上明明暗暗的追杀和栾一锦没有间隙的接近，多少让陆远山将林逸秋的生死和接近动机给抛在了脑后。

　　猛然间见到蒙了面纱从头到脚遮得严实的林逸秋，两人都有些呆怔，虽然林逸秋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了个严实，却依然让人一眼就认出来，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变换过多少装束也不可能改变。

　　连栾一锦都张了半天嘴不知该说什么，“别来无恙”？肯定不妥，“怎么跟随来了论剑坛”？还是不妥，“为什么一直跟踪我们”？更是不妥。

　　下意识地搂了搂身边的陆远山，栾一锦终于开口：“逸秋吉人天相，山儿连日担忧，终于可以放心了。”

　　林逸秋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陆远山看，仿佛要把人看出一个窟窿来。

　　陆远山终于在林逸秋毫不掩饰的目光中清醒过来，慢慢地走前两步：“兄长如何脱身的，身子可好？”语气和缓温柔，一点也没有平时徘徊不去的怀疑和忧虑。

　　林逸秋还是不说话，露着那双眼睛，扫一眼栾一锦，再看一眼陆远山，来来回回地看，来来回回地将眼神越看越哀伤。

　　陆远山又上前了两步，轻唤一声。

　　“山儿！”陆远山已经走到了危险范围之内，栾一锦没有忘记冷山君的叮嘱，迅速跟过去，以一中环卫的姿态站在陆远山身边。

　　林逸秋仿佛是被刺激到了，不可置信地瞪了眼睛：“你真的不相信我？！”需要这样防备着我，防备着我的忽然动手？防备着我的忽然暗算？

　　林逸秋的声音极其难听，嘶哑干涩，中间还顿了几顿，明显是在火场伤了根本。

　　“你的嗓子……”陆远山终于有些变色，原来林逸秋一直不肯开口不是因为在等待什么或者指责什么，原先醇厚的声音变成如今的模样……为什么蒙面！

　　“把面纱摘了我看看，好吗？”陆远山不自觉地又向前走了三步。

　　林逸秋没说话，只是轻轻张开了双臂，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等栾一锦反应，陆远山已经飞扑过去，一把揭了林逸秋的面纱。

　　栾一锦忍不住偏了偏头，闭上眼睛。

　　武林中盛传的第一美男，最具雍容华贵气质的神秘高手，林逸秋，是眼前这个，如何能让人接受？

　　陆远山显然也被震惊了，退了几步，忽然从嘴里挤出一句：“你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青老将军手里的兵法吗？”像是自问，也像是问人，眼睛直直地盯着林逸秋，眨都不眨一下。

　　林逸秋眼神里充满了伤心，顺了眼眉，看了看陆远山，又张了张手臂，然后颓然放下。

　　转过身去，林逸秋平稳了声音：“我确实有所隐瞒，我需要青襄手里的兵符。可追杀你的人，不是我。”你信吗？你不信，你一直怀疑着，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些表面的和气都是做出来的样子，你知道，我知道，因为我们都是那虚伪的朝堂中走出来的，那些做作，早就是骨子里深刻着的，不会认错。

　　“兵符？！”陆远山有些意外，连他都不知道青襄手上居然还有这么一样被人惦记的玩意。

　　“先帝曾经赐给青老将军半面兵符，和先帝手上的那半面凑成一对，有调集全国兵力的能力，东宫事变之后，那半面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先帝到底有没有收回。想起兵拒敌，我需要那半面兵符。”林逸秋说话时一字一顿，仿佛嚼炭似的，很难听的调子。

　　“先吃点药，歇息一会儿。”明明知道该回避一下让这两个不知道该算结义兄弟还是亲兄弟的好好谈谈，可栾一锦还是无法走开，不光是冷山君的嘱托。

　　陆远山已经过去抱了林逸秋：“身上可有伤？”不管不顾地去掀林逸秋的衣服，被林逸秋一把按住。

　　“山儿，你相信我吗？”话说得龇牙咧嘴的，嘴角一直在颤抖，陆远山却没发现，低着头跟林逸秋拆招。

　　“他身上有伤。”栾一锦忍不住出声，难得看见陆远山失态成这样，虽然心里不是滋味，还是看不过眼林逸秋强忍得冒虚汗的样子。

　　急速放开林逸秋的身子，拉了那双有力的手，身上的袍衫果然渗了些黏糊糊的体液出来，不像血，烧伤的那种透明的体液。

　　“下山。”陆远山根本没注意林逸秋一直没有移动过脚步，招呼了栾一锦就要拉着林逸秋离开。

　　“他运不得功吧？”就凭那逃脱火油坑之后扔下的衣物看，至少左脚是烧伤了的，连鞋袜都只剩了巴掌大的一小块燃烧过的破布，脚底想必是满目创痍。

　　慢慢走过去，栾一锦握了林逸秋的手，内力虽在，人却有些委顿。

　　输送了一阵内力，又掏了两颗药丸让林逸秋吃下。

　　“去找些干枝木柴，我们在山背后的冰洞里等你。”栾一锦有些苦笑，怎么这个盛名满江湖的“南林”每次都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还每次都是跟陆远山在一起遭的运，每次还都被自己给遇上了，每次都是自己不得不看在某个不自知的人的面上去伸手相救。

　　或者是一直靠着内力强撑的，栾一锦刚刚点了林逸秋的穴，林逸秋就昏了过去，气息紊乱。

　　栾一锦也不敢随便下手抱，双手叉着林逸秋的腋窝足尖点地就往山后飞掠。

　　陆远山扛了一大堆干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林逸秋被栾一锦扒了个精光，平摊在冰上，垫着两层衣服，身上盖着栾一锦自己身上脱下来的外袍。

　　“烧点水。”栾一锦扔过一只水壶，亏得是锡制的，陆远山默默地接过，呆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生火。

　　没过多久栾一锦就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千求万求地自己过来拿了火石示范如何取火。

　　难怪“北山”根本不出来闯荡江湖，难怪总是那么神秘，难怪出现的次数那么少，停留的时间那么短，难怪身边不是携带筝就是需要冷山君陪伴。

　　连火都不会生，这哪里是高手闯荡江湖？简直就是大公子体验生活来的。

　　陆远山也知道自己无能了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栾一锦自然不会怪陆远山，看见他笑，轻轻地搂了搂：“都是天皇贵胄，粗活自然干不来。”有多少人追杀陆远山自然也就有多少人宠着陆远山，甚至更多，这一样一样的毛病和娇贵本就是从冷山君开始骄纵着宠出来的。

　　说到底，他也只是也被圈限在一个很小圈子内的十八岁的孩子，体弱发育缓慢到现在还是少年面目不说，就连俗世生活也是被圈禁在了那个狭小的范围里，怕追杀，怕引起滔天风波。

　　有些怜爱地探过脑袋去亲了亲陆远山，换回一个白眼，栾一锦终于笑了：“呆会儿别太吃惊，要难过也得注意着点，别手上控制不住力量再伤了他。”

　　取了几颗大大小小的药丸，在烫热了的锡壶里化开，摇成浓稠的浆液，又低头闻了闻味道，再添了颗米粒大小的药丸。

　　林逸秋身上的伤确实有些惨不忍睹，背上像是被燃烧着的巨木砸了一下，有一道巨大宽阔的烧伤，有些黑，表皮已经裂了，透出两丝红来，显然是被陆远山那一抱给抱坏的。

　　“亏他忍得住。”栾一锦拿手指弹了一下陆远山的额头，将半壶药慢慢涂上林逸秋的伤口，“赶紧召唤你的扈从吧，他这里离不了人，我答应过冷大侠，绝不离开你半步，他需要些药物。”

　　烧伤，不是内功可以治愈的，也不是几颗药丸就能瞬间恢复的，要救这个连自己都不在意的人，恐怕有些难度。

　　陆远山还瞪着个眼珠看栾一锦，没有动作。

　　“让他在冰洞里治烧伤，虽然恢复会缓慢些，却更容易度过危险期，去叫人来买药吧，顺便买点衣物干粮，恐怕的我们得在这里呆上一个月。”趁陆远山难得发呆的时候揽过来好好亲了亲，栾一锦多少有些开心。

　　回了魂的陆远山飞速抓着栾一锦的手，拔了簪子就是一下，疼得栾一锦指尖一阵哆嗦。

　　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讨债的机会。

　　一直吻到陆远山红了脸，栾一锦才放开扣住脉门的手，还是那副宽厚可靠的笑容，还主动递上手，一副要扎你扎的模样，气得陆远山想都不想就挥了一巴掌过去。

　　栾一锦呆了呆，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确实有些失了分寸，怪道貌岸然的。”

　　气愤愤地出了冰洞，陆远山架筝拨弄。

　　冷山君的嘱咐不能违逆，再怎样还是得跟着这个满肚子觊觎心思的家伙相处下去。

　　他的唇居然很柔软，气息居然也很温暖。

　　再见林逸秋的震惊，屡次被栾一锦调戏的羞愤，让陆远山的筝音中第一次有了乱意。

　　看着洞口外姿势曼妙的大流袖，栾一锦心里又动了动，赶紧揭开覆盖在林逸秋身上的衣衫敷药。

　　这等具有诱惑力的裸体当然绝对不能让陆远山那个孩子看见，况且他们之间的情谊比他们自己想象的恐怕要深。

　　第二十一章：骨肉天性

　　飞鹤楼的效率果然不是一般的高。

　　陆远山才回冰洞坐下，洞外就来了一个一样身着白锦白纱蒙面的人，听声音倒像是比上次那个“将军”年轻许多，一样是默不作声地跪了，听完吩咐只答了一声“是”就去了，安静恭敬得让人害怕。

　　陆远山镇定地交代完打发走下属，坐到林逸秋身边就要去揭盖着的衣服。

　　栾一锦眼疾手快地捏住陆远山的手腕。

　　两人心有灵犀一声不吭地隔着个昏迷了的林逸秋过招。

　　手中没剑的栾一锦多少在招数上吃点亏，幸而内功深厚，应付陆远山变化无穷虚虚实实的招数就一招：封。

　　封住所有可被进攻的渠道，封住所有可能揭开林逸秋身上遮蔽物的方向。

　　真元功不愧是玄门第一的正宗心法，即使栾一锦不是靠内功成名，也足够他跻身一流高手行列。

　　陆远山手中不断变换位置的簪子尽管神出鬼没，也依然占不到什么便宜。

　　拆了将近百招，陆远山终于恼恨上来，伸指将簪子急速弹出，直射栾一锦咽喉。

　　三花分叶手！陆远山玩得最熟的招式！这么近的距离！

　　栾一锦吃惊之下抓起身边的剑去格。

　　叮当一声过后，左手已经被陆远山抓住，恶狠狠地戳了一下，居然是拿战韬剑戳的。

　　虽然不是握剑的手，这样的戳刺依然是难以忍受的，栾一锦痛得几乎要叫出来。

　　等陆远山发觉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时候，栾一锦已经冒了一额头的汗，手指上的血迅速凝成珠结成球，再从指尖滚落，掉在林逸秋身上覆盖着的衣服上，晕开。

　　“师兄……”大约也没想到自己能真的得手，陆远山毕竟没有真伤了栾一锦的意思，赶紧去捏被戳了个口子的指尖止血。

　　剑尖在地上点了点，轻飘飘地跃过林逸秋的身子，过去搂了陆远山：“没事，就是真的有点疼。”在陆远山的头发上亲了亲，想想又说，“他也挺倒霉的，自从找到你，一直没消停过，不是中毒就是受伤，实在有损他的名头。”

　　陆远山一愣，马上笑了：“也是，他从不与人动手，江湖中几乎没人见过他的样子和身手。”也从不杀人，若说能伪装，也稍微太过了些。

　　“让他休息休息，我们到洞口去吧。”不着痕迹地将陆远山带离那个全裸着的男子，栾一锦承认自己有私心。

　　且不说林逸秋接近陆远山的目的究竟是否单纯，仅凭他表现出来的诱惑力和对陆远山的黏糊劲，就知道不该让他们多接触，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皇家多的是兄弟阋墙，斩兄杀父的上位者。

　　“他是不是伤得很重？”所以百般设法不让自己看林逸秋的伤势？陆远山一向聪慧，还没走到洞口就掐了一下栾一锦受伤的指尖。

　　栾一锦疼得都痉挛了，还是勉力笑笑：“伤势倒不算很重，只是需要静养，你在他会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