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这个一脸孩子气的银发书童居然敢当场顶魏郡王的话,还胆敢公然提出挑战,除了风致远安之若素外,其余人等无一不是竦然动容。
王培中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而冰寒,轻蔑到极点的目光无声而犀利地从笑天面颊上刮过,简直比针尖还尖锐刺人,那一脸无比高傲的神情似是要把人压垮般冷酷。斜睨望着风致远,哼的一声道:“风兄,你这书童说的话可作得真么?果真我能解开他出的题,你今日便认输?!”
风致远见今日之局谁都没有胜算,虽不知笑天会出什么难题给魏郡王,但还是决定信任笑天,赌上这一把,便清风明月的笑道:“有何不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郡王爷能解出此题,风某自然是愿赌服输!”
说罢,便转头目视笑天,含笑道:“阿啸,你便出题向郡王爷讨教一番吧,注意要有礼数啊。”
第六十八章 反打
“嗯!”笑天见致远应允,嘴角弯起一抹灿烂自信的笑容,调皮的向他眨了眨眼,这才走到王培中面前,先躬身行礼,这才从袖袋中取出随身所带的一只“乾九归元”,道:“云笑天先给郡王爷请安,这是我做的一种小玩意儿,名叫乾九归元,它六个面的花纹分别是水形纹、火形纹、木形纹、日形纹、星形纹和月形纹,如若郡王爷能在一柱香的时辰之内将六面九格图案拨元归一,并写出至少一条算法,便算你赢!”说罢,笑天便先将乾九归元狠狠拨乱,这才笑盈盈的双手递了过去。
云啸天?!这姓氏这名字冥冥中让王培中脑海中突兀的浮现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一时之间心里头郁结着极不舒服,便冷着脸将那手掌大小的精致玩意儿一把接了过来,放在掌心细细研究。
看罢,王培中又试着拨动几下,这才发现这乾九归元竟是十分的复杂,转一格而动六面,要将五十四格在一柱香内一一归位,着实不易!当下便不由得抬眸瞟了一眼云笑天,神色之间却已是再也不敢小觑了他,只静静的问道:“你确定,这玩意儿能在一柱香的时辰里头归复原位么?”
笑天瞧他见了乾九归元后,神情再不似刚才那般嚣张,不禁面露得意之色,便朗声回道:“自然可以,若是我,最多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办到!如果郡王爷实在解不开,我可以把其中的算法教几招给你。”
“少废话,点香!”王培中沉着脸吩咐了一声,再不看云笑天一眼,只凝神对付手中之物。
笑天便笑眯眯的回到致远身边,小小声的道:“阿远,这回我们可赢定啦!虽然这魏郡王聪慧不输于你,但想当初你第一次玩的时候,我只拨动了十来步,你便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解了开来。这回我少说也拨了有三十几步,还不整死他!嘻嘻……”
致远瞧笑天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真是大爱,恨不能立马抱住了狠狠的亲上一口。转头再瞧那王培中,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前的阴云亦是愈聚愈重。一开始时,他将手中乾九归元转动的速度极快,但此时,却已是越来越慢,时常转得一步,便要想上良久。
致远看他手法,便知道魏郡王此时定是尚未找着归元的解法,再看案上的香炉,那支细苜宿香却已是燃到只剩寸许,不由得更是心安。正待转身吩咐笑天提早回去休息,免得姓王的到时候输了面子上挂不住,会随便寻个理由拿他出气,不料坐在上首的思懿县主却早一步含笑将笑天唤了过去。
“笑天,你有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昨儿个没拿出来我瞧呢!”思懿盈盈笑着望向笑天,越瞧越觉得他聪明可爱的紧,长得又讨人喜欢,若是自己能嫁了给风致远,身边日日都有他陪着,又能做各种希奇古怪的玩意儿给她翻着花样儿玩耍,不由得笑意更盛。便道:“赶明儿回去做一个新的给我,你那儿可还有什么别的新奇好玩的东西没,都各做一份差人送我那儿来,越多越好!”
这思懿县主虽任性乖张,但笑天倒还觉得她性子直白坦率,开朗活泼,与自己也算合得来,虽然知道她会是风致远未来的夫人,却怎么也对她讨厌不起来。听她想要自个儿做的小玩意儿,便爽快的从袖袋中掏出一只仿着通灵翠鸟的样子做的一只小鸟,拨紧机括,手轻轻一扬,那小鸟儿便扑扇着翅膀飞到思懿跟前,乐得县主忙伸手接过,笑逐颜开将这只会飞的小翠鸟捧在掌心,左看右瞧只觉得爱不释手。
致远见笑天这两日与思懿倒是亲近许多,不由得嘴角一阵抽搐,不知是稍许有些宽慰,还更多的是嫉妒。这两人一位是他未来的夫人,一位是他最宠爱的人,一时之间,各种滋味纷乱杂呈直涌上心头,黝黑的眼眸掠过一丝莫名的思绪,紧盯着那交谈甚欢的两人,目光流转莫测。
正在这时,伴随着最后一缕轻烟飘散在空中,香炉中那支细苜宿香已是燃尽成灰,点香的侍女瞧了瞧魏郡王那铁青的脸色,吓得一个哆嗦,颤着声儿道:“香、香已燃尽……时、时辰……到……”
魏郡王已是竭尽全力,但这乾九归元对于初玩之人来说,笑天所拨乱的三十几步委实太难。虽然王培中已是找到一些窍门,但还只是仅仅归全了星形纹,其余五形纹皆留有不同之格未曾归位。
王培中还算是甚有气度,虽是败给了一介书童,此时却已是极力的平静了下来,一笑而起,将手中的乾九归元拢回袖中,沉静的道:“好!好极,这乾九归元有趣的紧,这一只,便留给本王,待我细细研究。今日酉时二刻后,再亲自来向风兄的这位书童请教!”
风致远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她一介女流居然也有这等胸襟气度,便起身恭手为礼道:“不敢,局时风某必定恭候郡王爷大驾!”ED9CDF4240:)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酉时,起云居。
天色黑得很早,才过了酉时,就有一轮弯月悄悄爬上树稍,轻柔的月光洒下来,给院里的景物染上一层清冷的青霜。一阵微微的夜风掠过,淡淡的月色下院子里头那一重重的花树乱影迷眼,枝桠交叉纷错,绰绰约约掩着曾府各处屋角飞檐,俱是一片朦胧。
院子外头那一片池塘分流出来的一道小溪,在夜色下碧青深邃,泛起点点星光,碎碎如银,在院中蜿蜒穿过,潺潺流水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分外清泠动听。
因明儿要比试丹青绘画,致远便将文房四宝摆到院中石几上,铺着素宣纸借着四周景致练练手,身边只有一位小宁儿在旁伺候着,帮着扶纸磨墨调颜色。西边的小屋子里头却是人头攒动,彦清玥、沙曼华、游氏兄妹都聚拢在笑天身边帮着他做那神秘的物件,时不时有游若兰和游程轩的吵闹声和笑天那清脆如铃的笑声传了过来,惹得致远频频侧目。
致远正待搁了笔也去瞧瞧热闹,抬眼却见魏郡王披着一袭织银白底缕翠绣锦的细羽斗篷,带着两个随身侍卫,施施然进了院子。
致远微微一怔,没料到他居然真的会来,略一迟疑,便亲迎了上去,笑道:“偏僻小院竟得文卉郡主玉趾亲临,风某不甚荣幸之至。”
第六十九 针锋相对
王培中听他直称自己为文卉郡主,不由得脸色顿时紫涨,嘴角一抽一动,几乎立即便要发作。风致远等人猜度得没错,她正是当朝文卉郡主,只因她堂兄魏郡王王培中生性胆小,在此战事一触即发之际说什么都不敢离开其父王悟宇的庇护。万般无奈之下,她便主动提出移花接木之法,假扮做了魏郡王的模样来曾府代兄求亲。
风致远的聪颖、才情,她早已听说,所以,自见他第一刻起,她便深深知道此人必是个厉害角色,而在几番唇枪舌剑和三场比试之后,她心中对其的重视,更绝非她那一惯的显露出来的眼神般傲然轻睨。
但王文卉也绝没有想到,风致远会在此时此地,一语道破她的真实身份,刹那间,如刀剑般凌利的目光便冷冷扫了过去。但瞧见了风致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却突然又改了主意,伸手拦住了身旁正欲上前喝斥于他的两名侍卫,让他们退到了院外,这才平平静静的问道:“原来风少早就瞧出我并非魏郡王,这等眼力,本郡十分佩服。只是你怎么就如此肯定我乃是文卉郡主呢?我只不过是魏郡王的堂妹,你怎么不猜我是他的三个亲姐妹之一呢?”
“王宇悟的那几个女儿哪有郡主这般冰雪聪明、博学多才,更不会有郡主如此机智勇气,在此临战之际,还敢出宫来这襄阳。所以,此事压根儿就不用猜,自第一日琴艺输给郡主后,风某便已心知肚明。”风致远虽痛恨所有王家之人,但王文卉一介女流,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居然还胆敢代兄出城求亲,也不由得他不心生敬意,是以,这一番话,倒还说得坦荡真切。
“那……风少怎么没在曾国公面前当场揭穿我的身份呢。”在月色下,文卉那双清冷如黑色水晶般的眼瞳中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明白的情绪,盈盈望向面前颀身玉立的男子,低声道:“难道,是想等到比试的最后一天才说,欲在曾家众人面前羞辱于我么?”
这些天来,风致远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她如此这般低低柔柔的说话,突然由一个冷傲尖锐的少年转变为一个娇嗔含怨的少女,不由得令他微微一怔,半晌才道:“风某本并无意羞辱如郡主这般一蒲质弱柳的女子,但郡主如果咄咄逼人,定要妨碍我与思懿县主的婚事,说不得,也只得让这出骗人戏码大白于曾国公面前。”
文卉一时沉默无言,在一片静谧中,透过花树枝叶缝隙间倾泄下的点点细碎的月光疏影,映着枝叶的影子稀稀朗朗的如暗绣般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身子都似笼上了一层迷离清冷的霜。
良久,文卉才冷冷的道:“不错,魏郡王自过年以来体弱多病,不方便出宫,皇帝这才无奈命我扮作魏郡王的模样来曾府代兄求亲。于国公,于县主,我的确有欺瞒之处。但是,你又能比我高尚到哪里去?!难道,你来曾府求亲,就真的是因为爱上了那曾思懿么?只怕,你是爱上了曾国公的十万兵马和襄阳这块兵家必争之地吧!”
风致远抿了抿唇,并没有否认,也不屑否认。两个人就这般静默着互相凝视着,彼此深邃的眼眸都如万年古井般黑得见不到底。
此时此刻,文卉脑海中思潮起伏,更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如果刚才风致远极力否认她的话,她一定会瞧不起他,甚至,她在期盼着他为自己的野心作一番掩饰,但他没有……
文卉有一丝莫名的失望,但又清清楚楚的明白,他与她一样,都有着一股子与身俱来的傲气!这样子的一位男子,却在河内郡坚持隐忍了数年,成天无所事事,不是斗鸡溜鸟,便是打架闹事,风流韵事更是一桩接着一桩,又装作避祸远赴海外数年。这般煞费苦心的晦迹韬光,为的,就是今日归来,对自己的家族进行反戈一击,夺回本应属于他的皇位。
这个男子,将是她一辈子的仇敌,念及于此,文卉心头突生落莫之感。在朝中、在国内,她见过或听说过许多有为的青年男子,但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人,但,他却注定会与自己势不两立,时也,命也……
沉浸在深思中的文卉突然矍然一惊,她在做什么?她怎么会有这般不应该有的念头?!想到此处,文卉忙稍摄心神,继续向风致远发问道:“风少,难道你认为你准备掀起的这场战役,就代表了正义?”
文卉的语气似是在责难,又似在叹息,缓缓继续道:“在我爹爹留下的一本藏书中,所阐述的一种理念,我很是欣赏。他说,战争是凶事,均是属于掠夺性而非正义的,非攻,应以德义服天下,以兼爱来消弭祸乱。但如今你正在做的,却是为了一已之私,而挑起战乱,给天下百姓带来沉重无尽的灾难,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么?!”
风致远的目光于冰寒彻骨里带着一抹讥诮的眼神,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文卉郡主何以不分青红皂白,反而在此颠倒是非?你生长于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难道此次出宫,也未曾见到天下百姓已如水火之中?!有多少人现在已是无田可耕,无农可务?!有多少人现在已是食不能裹腹,衣不能遮体?!这一切,都是拜王藤所致,如今你却来怪我会给天下百姓带来灾难,可笑可笑!”
文卉的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极为冷静明亮,不紧不慢的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只怕你心中比我更清楚,国家的种种弊端,在你父皇执政时便已根深蒂固,汉之王朝在那时便已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我爷爷抢夺了你的帝位,但你有没有想过,当时,你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你再怎么神通广大,能救国家于水火么?!”
风致远面无表情的道:“所以,王藤就勉为其难的替我挑起了这份重任,啧啧啧,试问古往今来,有哪位臣子能有他般贤德忠良如斯?!文卉郡主,你爷爷死后必将流芳百世,万古留名,真可谓是可喜可贺呀!”
文卉毫不客气的回道:“风少,你的父皇腐朽无能,在他治理下,汉朝早就是达官贵族穷奢极欲,下层民众怨声载道,可以说是民不聊生,危机四伏。而我爷爷他自登基以来数载夙夜兢业,勤劳王事,致力于改革新政,努力改善局势,却受到重重阻扰。你敢说,这里头,没有你暗中派人做过手脚?新政的实施损害了某些王公贵族的利益,你敢说,你没有派人在其中煽风点火,引发矛盾日益尖锐,从而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风致远眼中的阴霾愈聚愈重,鬓角的肌肉亦是一阵抽搐,心中不可遏制涌起一阵恼怒,却又无话可驳,沉默良久,却还是从容道:“你说的话儿我可不敢当,比起你爷爷的手段,我那些小把戏,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为什么要远避海外,你说的没错,我是为了避祸,只不过,是为了避过你爷爷手下人对我的追杀之祸!我有什么罪过?为什么不给我们风之一门留一条活路!所以,不必在我面前谈什么正义,谈什么高尚,你我所站的立场是对立的,所看事物的角度亦不相同。如今,民意在我这边,其势所趋,亦会像你我之间的这场赌赛一般,让我后来居上。是所谓成王败寇,到时候,但愿你还能如今日这般从容与我谈论这个问题。”
风致远的声音是一种经历沧桑后的平静,他那线条刚毅的脸庞,有他同龄人所没有坚忍与执着,是一种在逆境中磨练出来的成熟。
望着风致远的眼睛,王文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在那片夜空般的深黑中,是一种宿命的对立,是一种刻骨的仇恨,瞳仁中闪现的星芒是意欲复仇的火焰,不熄的燃烧。文卉胸口开始积聚起尖锐的疼痛与酸楚的迷惘,冥冥中,仿佛,有一些她未知的,完全无法操控的东西,正在缓慢的将她一步步吞噬,再便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逃离。
第七十章 冷着
如墨的天际,新月如勾,拢着一层淡淡迷蒙的浅紫光晕,在莲花般的彩云中缓缓穿行。稀疏的星辰静静缀在这片漆黑广袤的夜空,那浑厚苍茫的色泽无比沉静,就如同这院中面对面的二人此时复杂的心境。
这时,游氏兄妹也早已听见外头院子里的动静,便从西屋赶了过来,护在自家少主身后,充满敌意的望着王文卉和她的两个侍卫。
文卉却毫不在意,只是刚才的话题却已是枯竭,如今两人如此面对面的沉默良久,却是令她有一丝尴尬。正在这时,眼角余光瞟见致远铺在石几上的画纸,她便信步走了过去。
素纸上,是一幅尚未画完的月下花树图,一勾亏蚀了大半的弯月,笼着淡淡的晕半隐半现在一片莲花云后,满院梨花色如洁云,傲雪欺霜般铺陈在迷离的月色下。又有轻风轻拂,吹落数片花瓣,轻摇慢舞着飘曳而下,在夜色中隐显不定,仿佛有一种灵飞浮游的写意之美,跃然纸上。